掌管这条河流的神明,一定是很有想法的吧?
此时邪神拥有的信徒基本都来自于信息交流往来较发达的大城市,信徒们的愿望也没有与“洪灾”相关的,因此他并不知道,湍急的水流可不是一尊河神的“好功绩”。
感受着激流拍击河岸产生的巨大响动的潜淆,觉得这实在是人间奇景,人类能近距离接触这种美景真是幸运。
他类似现象的了解,还停留在人类不远万里前去某大川观潮。
直到他看到了赶来岸边祭拜河伯的人们。
“河伯!”一领头的耄耋老人在几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最靠近河流的地方,卷起的雪浪飞溅到其身上,使本就疲惫衰颓的老人更加狼狈。
潜淆担心会出什么意外,便悄悄跟上去了。
他有点儿好奇这些人是要做什么,但是社恐又不太愿意靠近人群。,只好维持着雾状悬在一旁。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他看着面色凝重的众人,觉着他们多半也无心估计到他。
话说,那人口中的“河伯”,估计就是指这条河的河神。
这是供奉神明的仪式吗?
为何人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只见泪光闪烁?
在邪神的记忆中,供奉的仪式应该是欢乐的。
他的信徒们会面带笑容地感谢他的庇佑,而他也在收下供品后为信徒们赐福,氛围是一派其乐融融。
但是,眼前的景象显然不是那样的。
那些人类,看上去很是惧怕,他们畏惧的是河流——更是河神。
这不是他们信奉的神明吗?
哪又为什么会对祂心生惧意?
一直以来几乎都是在信徒那里得到正向反馈的潜淆,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信徒在供奉神明时是表现出恐惧的。
他们在害怕什么?
可是当他再次看向那条河流的时候,同样湍急的水流给他的感受又与初见时不同了。
那不是“生机”,而是能够吞噬生命的漩涡。
邪神意识到,与自己相比,人类过于脆弱,这些看似至柔的水也可以成为夺走他们生命的铡刀。
这时,一阵敲锣打鼓声从远处传来,缓缓地向岸边靠近。
人类低头不语,像是在为谁哀悼。
潜淆向人群后方看去,那是一条送亲的队伍。
越近河岸越多滩石,抬着红轿子的轿夫走得摇摇晃晃,但新娘也并未发出哪怕一声惊呼。
邪神用神力看到了,新娘正被红绸封住了口。
心善的神明略施神力将红绸取下,不过盖着绣金红盖头的少女依旧不吭声。
她坐在摇晃幅度愈发大的轿子上,紧咬着嘴唇。
不能出声,河伯不喜欢那样的“妻子”。
这是爹娘叮嘱了她千万回的要事,她是不敢不照办的。
蒙住嘴的红绸不知为何掉落了,她将其紧握在手中,以求一些慰藉。
摇晃的轿子就像是漂泊在急流中的小舟,虽然并不牢靠,但也是她唯一的栖身处了。
她要乘着这艘陆地上的舟去到河里了。
此后她遇到的汹涌浪潮再无人与她同舟共济了。
因为她将成为河伯的妻子,成为大家祈求洪水不会泛滥的寄托。
她没有上过学,可也偷偷听过一些戏文的。
那些走遍了各种地方的戏班子,总会给他们这个小地方带来许多新鲜玩意儿。
在一出戏里,她很清楚地记得,人们称祭祀神明的猪牛羊为“牺牲”,它们也就是“祭品”。
而自己,一个前几月还可以自由奔跑的大活人,也要成为家畜一般的“祭品”了。
她不甘心,这不该是她的命运。
命运,她是懂得这个词的具体含义的,不过在好几折戏中都唱过含有“命运”的词,她也就含含糊糊地理解了一下。
轿子停了,在她还没思考出到底何为“命运”的时候停了。
爹娘常说“认命吧”,也许那就是他们认为的“命运”。
可她才十五岁,才刚及笄,她难道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要一辈子待在河里了吗?
对了,甚至不是“待在河里”,而是当场死亡!
她又不是五岁稚童了,真以为跟她说成了河伯的妻子就能在水下生活,她就信了吗?
愚昧!比戏文里以满山牲畜祭祀只为保自己荣华富贵的贪官还愚昧!
手中的红绸已经快要被扯烂了,少女的心也破碎不堪。
如果真的有为人着想的神明的话,请来救救她吧。
自知无法对抗所有人的少女,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身上。
拜托了,救救她吧,无论谁都好,她会尽己所能给出除了生命之外的供奉的。
邪神听到了她内心的祈求。
有人类祈愿,这事他也能顺理成章地插手管一管了。
即便不是他的信徒……应该也没关系吧。
在场的神界神明就他一尊,野神什么的通通靠边站。
区区一尊来路不明的野神,也想着“娶妻”?
没什么本事,倒是想得美。
黑雾渐渐靠近人群,他看到人群分开为轿子让道,道路的尽头是衣袍已湿透的老人。
那老人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召唤所谓的“河伯”。
是什么“祭司”一类的角色吗?真是好笑啊,和神交涉的结果是要献出与自己无关的孩子的生命和尊严,自己没有损失却能博得一个好名声。
邪神看着低头垂泪的人们,觉得他们还算是良心未泯。
“河伯,您看,这就是我们为您精心挑选的新娘!”老人声若洪钟,与佝偻的体态很不相配。
有什么好骄傲的?又不是好事。
邪神不理解这条河的河神因何想要“娶妻”,这些人又是为什么会答应这种荒唐事。
难不成是他在神界待太久了,与世界脱轨了?
这世上的奇闻怪事本就多,这事与其他事相比,或许只是小巫见大巫。
可这事现在是发生在他眼前了,那小姑娘又祈了愿,他不能作壁上观。
以那女孩的力量,定是无法抵抗这么多人的。
她要是仅凭自己的力量去抗争了,那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潜淆是必须出手的,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惨剧进行下去。
是的,就算那女孩还未进入河中,但她的人生已经在被河水侵蚀了。
往后的岁月里,即使她还活着,她大概也要背负一生“河伯新娘”的名号了。
有些人并不是出于恶意这样称呼的,只是想到了这事便说了。
如果祭祀真的举行了下去,就会出现两种情况。
其一是,“河伯”收了神通,人们不再受到洪水的威胁。
这样一来,人们就会感谢那牺牲自己以造福大众的“河伯新娘”,并坚信将活人作为祭品是有效用的。
其二是,洪水仍然泛滥,人们饱受洪灾之苦。
那样一来,人们会痛骂不守信用的河伯,有的人也许会为“河伯新娘”鸣不平,但也许还有的人会认为那是“河伯新娘”的过错。
几百年后,潜淆偶然听到了一河神与山神的对话。
那河神看上去很是苦恼,祂说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人类不知从哪儿学了些邪门歪道,竟然要给自己祭祀“新娘”。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想的,居然会想到让一个人类女子来“取悦”我,这可是犯了大忌的。】
那时神约法庭已然建立,对并无编制的野神之管制也加强了许多。
“错误”是明摆着的,有的人默许神明犯错,甚至会辅助神明犯错。
但是他们也只是想活着啊,这有什么错吗?
像是洪水这样的灾祸,过去了千百年也依然会夺去人的性命,这是他们希望的吗?
只能照祂说的办了。
他们成了沉默的帮凶,低眉敛目地完成着神明要求,将选中之人的口一并封上。
因为知道是错误的,所以才不宣扬。
安静地举办就好,连锣鼓都只敢在靠近河岸时才敲响,生怕引来了此事之外的谁。
新娘下轿时,脚是站不稳的。
不单单是她腿软到不行,还由于鞋子灌了铅、腰上绑了石头。
他们就没想让自己在河流中活下来。
可自认还保留着“人性”的他们,也不愿意看到她挣扎,于是就设计叫她一旦入水就迅速沉底。
还能等到来救她的神明吗——等等,那是?
邪神由黑雾化出原本的身形来,看着随着某声惊叫而红着眼眶抬起头的众人,露出了一个不带任何含义的笑。
他没有什么“笑”的心情,只是觉得此处应该这样笑一下,不然很容易引起更大的恐慌。
他清楚,化作黑雾的自己可比那“河伯”唬人,毕竟那河神的本尊他们也未曾见到过,可当下就见到等级比那神高出不知多少的邪神了。
“您、您是?”那老人也算是有胆魄的了,这时候还能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潜淆没打算说明自己是“邪神”,毕竟人类会对这个尊号进行怎样的联想他是在了解不过了。
于是他只是收起了笑容,淡淡道:“一尊路过的神明。”
少女听到了这句话,不顾劝阻自己掀开了红盖头,看向悬浮于半空中的身影。
原来,真的会有神明来啊。
是听到了她的祈愿而来的吗?
太好了……
知道自己可以得救的少女激动加放松,一时之间昏了过去。
但是她并没有摔倒在地,而是被神明用神力安安稳稳地扶住了。
潜淆将她扶回了轿子上,并在那处设下了一个结界。
如此就不会打扰到受害者休息了,精神紧绷太久对身体不利,还是多休息为好。
他冷着脸看向那老人,心中的不满快要冒出来了。
不能冲动,先听他们狡辩。
“神、神明大人,我们……”老人此刻也看出来眼前的神明远强于他们供奉的河伯,连忙双腿跪地,不顾自己一把老骨头是否会出什么毛病,“噗通”一声便重重跪地。
其他人也后知后觉地跟着跪倒了一片,他们颤抖着,生怕比洪水更可怕的灾祸将于自己身上。
邪神就这样看着他们,也不说话。
他不喜说话,也不喜嘈杂,那些人静得正好。
现在,只要等那“河伯”登场就可以了。
所为“新郎”,祂不可能苦等新娘不来也没个动静吧?
若是那样的话,也没什么好供奉的了,这祭祀祭不祭都一个样。
他就不明白了,这是得有多大的脸,才好意思让人类给自己献祭一条鲜活生命作为“新娘”啊?
而且,神明和人类“结为夫妻”这种事,本来就是不被允许的,竟还敢这样大张旗鼓地举办“婚礼”,真是……
潜淆觉得那河神肯定有不小的毛病,但这种本就是因当地人信仰而诞生的野神不好替换,除非这里的人们不再相信“祂”是掌管这条河的神明。
这是非常大的工程,不是去除记忆或是洗脑能够轻易做到的。
当然,他也不会去做上述的两件事,这也是不被允许的事。
大规模的洗脑是不可能对人类实施的,这是连恶魔都不会去做的恶事。
只能让这些人自愿放弃对“河伯”的信仰了。
信仰,是可以击碎的。
如果对方是尊正常神明,他也不会做些什么,但是面对这种极端情况,还是要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了。
这种小河神,估计很不禁打。
他也不是拿武力证明自己实力的神明,可人类可能看不来太复杂的斗法,直接用体术解决就可以了吧。
“是谁在此阻挠本河伯娶亲?”一个庞大的身躯从水中冒出,带起了一片飞溅的水花。
老人主持了几十年的祭祀,也是头一回目睹河伯的真身,直接就哐哐磕了好几个响头,磕得头破血流。
其他人对“河伯”并没有抱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做做样子地轻轻用额头触碰了一下地,就充作是敬意的体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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