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润之离开后,辰安又在屋中坐了许久,也想了许久。待晚间沐浴用膳后,才第一次走出了房门。
不知不觉间,辰安来到了关静姝门前,在还未思考出自己为何会走到此处之前,他的手已经先他一步敲响了房门,“笃笃笃......”
“......进来。”平日里娇俏的声音,此时带了几分虚弱。
到底是为自己受的伤,辰安心中确有几分动容。他推门入内,床榻上的关静姝见推门进来的是辰安。苍白的脸上,立马扬起了个甜甜的笑意,“辰安,你来啦。”说着就要起身下床。
辰安忙止了她的动作,“你躺好便是,我没什么事,只是......只是来看看你......”
“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关静姝说着,指了床边的椅凳道:“你伤也没好,快坐下说话。”
辰安倒也没扭捏,坦然的坐了下去。关静姝见状,眉目间显出了些许纠结。她既希望辰安对她如此大大方方,又不希望如此。希望是因为,他们至少是朋友。不希望是因为,他们这辈子也就只能止步于这一步了。
“你的伤,好些了吗?”辰安问。
关静姝点头,“好多了,你呢?”
“也好多了......”辰安说。
待辰安话落,屋中安静了半晌,两人都没说话。
仿佛是过了许久,关静姝率先开口想要热络气氛,“看来孙大夫的医术是真不错......”
“嗯。”辰安颔首。
关静姝又试探着问道:“你就没有其他想对我说的了吗?”
辰安闻言蓦地抬头,看着关静姝,缓声道:“谢谢——”
一瞬间,关静姝的眸中盈满了泪水,却是固执的没有落下一滴。
她说:“这就够了。”
第九十章 生离
特质的香料萦绕在屋中,触碰在鼻尖,滑入肺腑,沁人且安神。
两人无声的在屋中坐了良久,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咳咳......”还是辰安咳嗽了两声,这才打破了这屋中的静谧无声。
关静姝闻声抬手拭去面庞上的湿润,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令人舒心的笑容,“辰安哥哥......”她唤出声后又似觉不妥,问道:“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辰安轻点了点头,“辰安不胜荣幸。”
关静姝闻言笑意又深了几分,“辰安哥哥你还未痊愈,还是先回去歇息罢,以免夜间风凉染了风寒。”
辰安“嗯”了一声,道:“那殿下早些休息。”
“好,”关静姝娇声说,“辰安哥哥也是。”
关静姝目送辰安离开,辰安替关静姝掩上门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站在门口静静的瞧着眼前的那扇门扉。屋内暖黄的烛光透出来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柔和了几分。他转头看向挂在天边的月亮,离得如此的近,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够到。但又如此的远,远到他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想到一扇门之隔的关静姝,他不知怎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个笑意,似放松似释然,与方才关静姝的笑容相差无几。
关静姝对他的心思从未掩饰过,就像他对南宫明赫一般,执着迷恋,甚至他比她更疯狂,至少关静姝至今还未给自己带来难以释怀的困扰与痛苦。原来这就是分寸感,他却从来不懂得如何拿捏分寸,凡事凭心,最终晾成如今这般难以收场的局面。
该退一步的那个人,是不是一直都该是自己。
可是他做不到!做不到不见、不想,更做不到不爱他。
他对他的爱早已深入骨髓,若不是死亡,如何能做到骨肉分离,又如何能忍受生离的痛苦。
然而南宫明赫默许下的孙仲对自己拔剑相向,和那日宽厚的后背以及始终搂紧不放的双手在他在他脑海里往复循环,以及夏润之的那句,“辰安,你有没有想过。你痛苦,其实陛下他比你更痛苦......”
想到每日在挣扎在仇恨与爱意,自责与不舍中的南宫明赫,辰安痛苦万分。这次回去,他必会对自己下手。可若是自己真的死在他手上......辰安不敢想,他的明儿会变成什么样......
辰安捂着疼痛欲碎的胸口,深吸了口气,复又缓缓吐出,再抬头时眸中一片清明。他往前挪了挪步,昏黄温暖的烛光从他脸上移去,转而落在脸庞上的是清冷皎洁的月光。
给自己,也给他一个机会罢......如果......那就将命抵给他。想到此处辰安无声的笑了笑,他是自己的君,是自己的主人,自己的命早就不属于自己,只是他一直不舍得取罢了。那就,再自私一回,不过这次不单单只为自己......
......
雍国太后因试图刺杀天子而被论罪,但因雍王救驾有功,新皇免了雍国太后死刑,然而她往后余生都再没有自由。
令其幽禁血檀宫,不死,不出。
......
南宫明赫自醒来后就没见过辰安,他以称病为由,没有他踏出过房门半步。就连慕青都来几次了,南宫明赫愣是没看见辰安半个影子。无言的焦躁萦绕在南宫明赫周围,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一连好几日在南宫明赫身边侍奉的人都战战兢兢,只怕惹怒陛下,遭了无妄之灾。
直到那日南宫明赫召集所有人商讨回朝事宜,辰安才第一次在南宫明赫面前露面。
辰安是真病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本来清瘦的脸庞,几日不见更加消瘦了,双颊也凹陷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精神。
南宫明赫扫向恭敬地垂首立在夏润之身侧辰安,目光淡淡,但在无人可见的袖中却是指尖陷入了掌心握紧了拳。
南宫明赫状似未察觉到辰安异常一般,笑得如往常一般温和无二,“诸位请坐罢。”
众人齐呼,“谢陛下。”大伙坐下后,待侍人送上了茶水,南宫明赫这才继续说道:“虽然这次我们损伤惨重,但也不是全无收获。如今南宫楚河已除,藏匿贼人的雍国太后也已伏诛。朕在此,谢过诸位。”
“陛下言重,这本也是臣等分内之事。”夏润之代众人回道。
南宫明赫闻言,笑了笑,又道:“最近蛮国与月氏皆有异动,朕出来许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至于......”南宫明赫看向关静姝和秋澜,“静姝,你离开凤凰城多久了?”
关静姝抿了抿唇,起身行礼道:“这段时日感谢陛下的悉心教导,静姝在您身边学到了很多,离开故土良久甚是想念,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今日,就是陛下不宣召,静姝也是要准备向陛下辞行的。”
南宫明赫颔首,对秋澜道:“那就要麻烦秋澜将军护送静姝小殿下安全返回颜国,务必亲自交到颜王手上,不得有误。”
“是。”秋澜俯身跪地道:“臣,定不辱命。”
“平身罢。”南宫明赫看着秋澜说道。
这两日南宫明赫处理好些夏润之带来的好些要紧折子,如今说得坐得久了,倒有些疲乏,见事情也差不多说完了,便道:“若无事,便都各自回去收拾收拾罢。夏卿......”本想让夏润之留下,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
“陛下——”却在此时辰安站了出来,“臣还有一事......”他自进来后便仿若透明人一般坐在那处,如今倒是开了口。
辰安有意躲避南宫明赫的眸光,他的视线也只到南宫明赫的衣襟处,不再往上看,他说:“臣自少时入宫,多年来极少在外走动。上次随陛下去颜国,对颜国壮阔的河山很是钟爱。便想向陛下求个恩典,这次许臣再去游览一番,也顺便护送小殿下回去。想来,有臣随行,陛下也能更安心。臣,必定会毫发无伤的将小殿下送回颜国王城,还请陛下允准。”
辰安话落,屋中一时针落可闻。
听完辰安这番话时,南宫明赫的指尖不自觉的划过掌心,带起一片濡湿。他这时还有空去想,这身新袍如今沾了血渍,大概是毁了。
他启唇,“有辰太尉护送,朕,自然安心。”
“那就有劳辰太尉了——”堵在南宫明赫喉中的呵斥到底没说出口,他机械的应承两句,话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不过,辰安既然有心想走。自己又何必留他,留下,也只是死路一条。既然他要给自己挣条活路,自己,又何不成全他......到底跟了自己这么多年......
只是,心为何会这般痛,像是被生生撕下一块血肉一般。
屋中的人何时散去的,南宫明赫不知。他只是在众人走后,无神的盯着辰安方才坐过的木椅,在空寂的屋中苦笑了一声......
辰安自进来到离开,竟没与自己对上一眼。他在他身上从头到尾只看到恭敬与疏离,从前的影子倒真的一点也看不见。所以......难道......
“你后悔了吗?”南宫明赫阖眼无声的问道。
“还是真的绝望了,放弃了......”
这样的结果本是南宫明赫最想要的,如今却怎么如此难受?
......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一阵尘土,随着车队远去。巍峨的城楼上立着两人,皆是这世上顶顶尊贵的人。
慕青偏头看向南宫明赫,“怎么,舍不得了?那怎么也不亲自去送送?”
南宫明赫收回视线,没回答慕青的话,只道:“这次与雍王联手,也算得上是珠联璧合,朕很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慕青粲然一笑,“陛下如此盛赞,小王在此谢过,小王也和陛下合作得很愉快。”想了想,又说,“陛下放心,雍国有小王在一日,就不会反。毕竟,现在这位置小王都不爱坐,更别说永安城那位置了,想想就头疼......既然来人世走这一遭,往后小王更想随心所欲,纵情声色。”说完,还朝南宫明赫挑了挑眉。
南宫明赫道:“雍王现在不想死了?”
慕青“啧”了一声,“死多无趣,最近发现了个有趣的人,小王还挺喜欢。”
南宫明赫没问是谁,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被慕青这样的疯子盯上,只能祈祷那位自求多福罢。
“陛下,在你离开之前,小王还给你准备了个小礼物,相信你一定满意。”慕青那笑看在南宫明赫心里并不是那么让人愉悦,这人不能按常理推断,所以这礼,也并不一定是好礼。
但是这次......
慕青拍手,侍人呈了个木盒上来,打开,里面躺着的是一个卷轴,看上去确实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字画。
果真,慕青一边抬手去拿那卷轴,一边说道:“小王近来得了一画师,绘得一手好丹青尤擅工笔画仕女图。这一幅更是他画中之最,而且似乎与陛下还有些许缘分,所以想来想去还是送这幅画更合适。”
慕青说完,朝南宫明赫慢慢展开了那个卷轴。一幅精美绝伦的仕女图就此呈现在了南宫明赫眼前,南宫明赫初时只作欣赏,却在看第二眼时仿若被勾了魂儿一般,一把夺过了慕青手里的卷轴,死死的盯着那画中的仕女......
半晌,只听南宫明赫唤道:“母亲!”
为人子嗣,又怎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母亲?
第九十一章 迷雾
画中的仕女并不是神态天真的少女,而是望向远方的典雅妇人。虽说穿着一身布衣,但眉目间隐隐露出的神态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矜贵。
南宫明赫出身溧阳世家,这身布衣再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他母亲身上,而且雍国的画师又怎么会画到远在蓼国溧阳的戚夫人。
况且......戚夫人罹难时还未到这般年纪......
南宫明赫拿着卷轴的手,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他神色肃然的抬眼看向站在一旁,好以整暇的观察着他的慕青,“这位画师现在何处?”
“就在王城中,陛下可要宣他?”慕青好似早就料到了南宫明赫会有这般反应,神色如常的问道。
南宫明赫启唇道:“宣。”
南宫明赫在章阙台召见画师时,慕青也坐在南宫明赫下首。南宫明赫也没有要避讳慕青的意思,坦然的让他从旁瞧着。这画师本就是慕青的人,这里也是慕青的地盘,就算今日谈话南宫明赫有心隐瞒,慕青要想知道,对他来说不也是信手拈来,何必多此一举。
看着跪在地上的画师,南宫明赫抬手道:“平身。”
画师惶恐的应了一声,“谢陛下。”而后站直了身体,他时常出入王城,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不至于在南宫明赫面前失态。但毕竟是第一次觐见天子,有些紧张也实属人之常情。
角木拿着画轴走到画师身侧展开,南宫明赫问道:“这幅仕女图可是出自你之手?”
画师拱手言道:“正是在下。”
“何时何地所作?”南宫明赫紧接着问道。
见南宫明赫如此问,画师虽心有疑惑,但在太子面前并不敢有丝毫的隐瞒,他道:“五年前,在草民故里湘城定县的家中。”
南宫明赫闻言,眸光动了动,心中的一根弦绷了起来,他轻声问道:“家中所画,那这位夫人可是你家中之人?”
画师不知南宫明赫话中之意,但这画中之人......在南宫明赫威严的视线下,画师膝弯一软,猛地跪了下去,整个人身体都在发颤......
南宫明赫见状,蓦地一蹙,厉喝道:“还不如实招来!”
慕青看到此处也来了兴趣,坐直了身体扫了眼坐在上首的南宫明赫又看了向跪在地上的画师,启唇道:“陛下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若有隐瞒,可就是欺君之罪,你可想好。”
画师抖了抖唇,撑着早已瘫软的身子跪定,颤声道:“这位夫人是草民在十四年前湖边作画时所救,救起她时她身着华丽,不似寻常人,手里还攥着一枚玉牌。但可惜的是她醒来后失了记忆,不知自己是谁,亦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只是偶尔梦魇时,会说有人在追杀她。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继续说下去。”南宫明赫听到此处心中激荡,也许,也许这位夫人真是自己的母亲,只是为何她会出现在雍国?明明父皇,父皇说——戚家乘船北上时遇上水匪,不幸全部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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