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一团白色的身影越过篱笆,窜进了院子里。细软的猫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瞬间拉回了贝季风的思绪。
第8章 小王子
贝季风匆忙熄灭手中的烟头,散了散弥漫的烟味。
毛茸茸的雪白团子依旧不认生地凑到他的脚边,狠狠用脑袋蹭了几下裤脚。
贝季风轻笑一声,蹲下身,微凉的掌心抚摸上猫咪柔软的头顶心,不忘打趣,“哟,又来讨摸了?”
“喵——”
雪白团子发出一声成精的抗议,扬起脖颈,将自己的下颚送到贝季风的指尖挠弄。一条有半个身体长的大粗尾巴高高竖起,又轻轻摇了摇,似是在催促贝季风快点伺候它。
楚沐从别墅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身穿白色T恤的青年蹲在地上,唇角挂着一抹浅笑的画面,一人一猫很是和谐,在楚沐的心口上重重敲击了一下。
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得说不出半个音节。就这么静静看了片刻后,楚沐才稍稍整顿好情绪,“小王子——”他唤道,清亮的嗓音不似普通男性那般浑厚、低沉,很独特、很有辨识度。
贝季风的动作一滞,他缓缓抬起头,视线与楚沐交汇。
其实,在看到收拾干净的篱笆后,贝季风就有过心理准备。楚沐回国的时间和隔壁住进人的时间过分契合,比起新的住客——贝季风更相信是他回到了这里。
“你的猫?”贝季风听见自己问道,有那么片刻,他的思绪仿佛抽离了他的身体,大脑一片空白。
哪怕在不久前的试镜上已经见过一次,可面对这样一张令人惊艳的脸,贝季风仍然无法保持惯有的平和。
楚沐是他十五岁时的补习家教,也是他懵懂年纪里的初恋。
不过,即使此刻内心澎湃汹涌,但这并不意味着贝季风还对楚沐、对过去有任何的留恋,在决定接受周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放下了。
只是,这段所谓的“初恋”所留下的余韵远比初恋本身要强烈得多,也更难以磨灭。
贝季风第一次见到楚沐是在初三那年的寒假。
那时,他刚回到国内小半年,贝森远和乔娅怕他不适应国内的应试教育方式,便和刘姨商量着请住在隔壁的高二生帮忙补习。于是,在全市最好的高中就读的楚沐成为了贝季风的家教老师。
贝季风直到现在都还清楚得记得楚沐走进他们家家门的那一幕——
一袭纯白的衣装,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发梢的部分烫了两圈小波浪,微翘的嘴唇抹着亮晶晶的唇膏。只一眼,贝季风就丢了魂,傻傻地站在玄关口看着对方优雅地弯腰,拉下长靴的拉链,走进屋内。
“你就是小风吧?”跟在楚沐身后的女性开口问道,浓烈的红唇勾勒出一丝和善的微笑。
贝季风恍然回神,视线却很难从楚沐的身上离开,他仿佛能闻到他身上幽幽的玫瑰香,和盛开在隔壁庭院里的花朵一模一样的味道。
大抵是被父母间的恩爱感染,那时候的贝季风对恋爱这件事还抱着如梦如幻的期望。他能鲜明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欢歌跳动,确定自己对这个人一见钟情不过花了贝季风二十秒的时间。
在而后的近一年的光阴里,他疯狂地迷恋着楚沐。
贝季风站起身,将白猫抱到篱笆上。
此刻,他平复好了情绪上的波澜,也清楚自己之所以记得与楚沐相处的细节同样无关爱意,纯粹是因为这个男人长了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脸,任何人——喜欢他也好,厌恶他也好,不在乎他也好,都很难忘记他的一言一行,就像没人会忘记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的微笑》是什么模样。
楚沐点点头,“在欧洲的时候养的。”他边说边将白猫抱进怀里,小王子乖顺地趴在他的肩头,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回看着另一边的青年。
贝季风沉默着,一时找不到接茬的话题。他们不是久别重逢后,还能和睦叙旧、寒暄的关系。
最终,打破寂静的还是楚沐。
“我能带它去片场吗?”男人笑问,耸了耸肩,试图让氛围轻松一些。
“可以,我不管这个。”贝季风说道,语气淡淡的,“不过,之后去云南最好还是放宠物店寄养,那里的取景环境不太好。”贝季风顿了顿,说起电影,便打开了话匣,“试镜的时候,你演绎的苏正阳很有意思。郁夏——哦,就是剧组的编剧觉得你把这个角色演活了。”
“那就好,”楚沐顺着小王子的后背,说道,“我其实挺紧张的,这是我在国内拍摄的第一部电影。”他苦笑着,用余光打量一墙之隔的青年。
贝季风沉思片刻,“演技方面,没必要担心,不过,几次剧本围读你都没有参加,这点挺可惜的。”他神色认真地说道,似乎已经开启了工作模式,“苏正阳这个角色和其他人物间的关系与张力还需要细细揣摩,开机后可以多和搭戏的演员沟通,另外——你饰演的是个缉毒警,专业训练必不可少,前期可能会麻烦你剧组和训练基地两边跑,应该挺累的。”
“我不怕累,也吃得了苦。”楚沐说道。
贝季风愣了愣。老实说,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这话都和楚沐的外表、气质不相符合,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件易碎的艺术品,需要精心的呵护与保养。
“行吧,”贝季风没再多说什么,潇洒地挥挥手,“好好准备,片场见。”
说完,他便进了别墅,免得待久了,又会陷入不知该说什么的尴尬里。
楚沐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紧闭的暗红色玄关门。
小王子不耐烦地从他的怀抱中跃下,垂落到腿侧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楚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已经够好了——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这重逢的场面比他遐想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平和、顺利。
他该知足了。
楚沐吐出气,回到二楼的卧房,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正对着的是隔壁的书房,里面摆放着一架经典的三角钢琴。过去,楚沐能经常看到贝季风坐在黑白的琴键前练习,一遍又一遍弹奏华丽而绚烂的乐章,激昂的音符或快或慢、变幻莫测,即使是完全不懂音乐的人,也能从这流畅而急促的旋律中体会到弹奏者卓越的天赋。
楚沐从没告诉过贝季风。
其实,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前,他就已经被他的琴声吸引了。
那一天——
楚沐蜷缩在二楼卧房的地板上,身下的木头冰凉而坚硬,寒意与刺痛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纤瘦的身体。楚沐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像模像样的进餐是在什么时候了。为了让体重不超标,停留在完美的数值上,楚洁不允许他吃营养片和药片以外的东西,除了上学,也不允许他随意出门。
楚洁不相信他、更不爱他。
楚沐颓然地注视着床尾紫粉色的毛绒地毯,他是真的累了,也厌倦了。无论他如何努力,那女人都看起来难以取悦,尤其——伴随青春期特征的显现,楚洁看向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冷淡、越来越漠然。
就在楚沐茫然无措,想要放弃一切的时候,隔壁空置了许久的新房传来了悠扬的音乐声,灵动的音符在他的耳边跳跃,带着强劲的生命力穿透了他灰暗又单调的世界。
楚沐强撑起身体,绕过床沿,走到落地窗边,发着抖的手撩开白色的雪纱窗帘。越过阳台,楚沐看见对面的书房里,一个身穿雪白色羊绒毛衣的男孩坐在钢琴前,灵活的手指专注地在琴键上飞舞,炫耀着非凡的技艺。
冬日里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落在他的身侧,将那半边的皮肤映照得格外清透。楚沐想起来,那是几个星期前刚搬进去的男孩,他曾远远地看着他被和蔼的父母包围,脸上带着的欢愉笑意是楚沐期盼了一整个童年的快乐,可这份欣悦却从未抵达过他的世界。
在楚沐的记忆里,年少时的贝季风不像现在这般疏离、冷淡,那个少年犹如朝阳一般热烈、温暖。
第二天一早,贝季风按照计划驱车前往影视城。
他事无巨细地与工作人员确认拍摄行程,确保各个部门运转如常,能在开机后以最高的效率完成拍摄任务。当然,以往这些工作都由陈依全权负责,贝季风从不怀疑对方的能力,几乎很少会进行二次检查。
足以可见,《破光》这部电影,对他而言有着非凡的价值和重量。
不仅如此,除了拍摄工作外,即将到来的开机仪式同样重要。由于影片属于官方精神文明建设重点项目,又有电影家协会背书,此次的开机仪式,在傅珏的建议下将会隆重举办,媒体、官方负责人、协会的重量级成员,包括身为会长的傅珏本人都会亲临现场。
按照原定计划,典礼将在户外举行。
前一天晚上,工作人员就搭好了背景板和主席台,一大早又打点好烧香、拜神时需要的长桌和用品,从入口到嘉宾席,无一不按照陈依的规划有条不紊地布置妥当。
然而——
天空不作美,在仪式开始的四十分钟前,一场阴冷的大暴雨毫无征兆地砸落而下,打乱了整个剧组的安排。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许越搓着手,在贝季风的身后来回踱步。郁夏站在一旁,凝望着被水滴划出一道道蜿蜒痕迹的玻璃窗,“天气预报明明说下午才有雨的。”
“天气预报什么时候准过?”贝季风认命地轻叹一口气。
他们三人待在剧组逗留的酒店大堂里,外面的滂沱大雨一点都没有减弱的趋势,就算没有亲眼看到,贝季风也大概能想象出布置好的会场有多狼狈。
许越顿住脚步,“我怀疑这是周恺和环宇的诅咒。”他压着声音道。
郁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没接他的话,转而看向贝季风,“老板,现在怎么办?要等雨停吗?这种暴雨应该下不长。”
贝季风思忖片刻,当机立断,“换场地吧,问酒店要一间会议室。”
暂且不论这是不是雷阵雨,就算是——阵雨尽管下不长,可也是一阵接一阵,总不能让领导和电影圈的泰斗在闷热的雨幕里参加开机典礼。
贝季风看了眼手表,四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换场地、重新布置,要按时开始典礼显然不切实际。
“郁夏,你留在这里协调制片部门的人更换场地。”贝季风说道,“通知每一位与会的媒体和嘉宾,让他们直接把车子开到酒店。”
“好。”郁夏应道。
贝季风从大堂门边摆放着的伞架上了拿一把免费的黑色塔伞,“等陈依来了,你们负责稳定好嘉宾的情绪。”他边说边走出酒店。
傅珏是搭乘今早的航班从京市飞到申城的,陈依代表工作室去接机了。
厚重的雨幕划破燥热的空气,冰凉的雨水顺着伞面滑落到皮肤上,有些微凉。
“那我呢?”许越茫然地指着自己,等待接受指令。
贝季风弯起眉眼,笑了笑,“还用问吗?当然是和我一起去当迎宾先生。”他一把勾过许越的脖颈,两人走进滂沱的大雨里。
原定的户外会场距离酒店有十分钟的车程,陈依在设计邀请函时特意标注了最近的停车场。为避免部分嘉宾和媒体不能及时接到郁夏的通知,总要有人去作指引。
再者,现场布置好的物料也需要搬运、收回,贝季风总不能让身为女性的郁夏在户外冒雨指挥,这不符合他的品格与教养。
第9章 《雨声》
“这雨下得也太大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了。”
周宇飞坐在副驾驶座上,黑色的商务车刚下高速,距离影视城还有五分钟左右的路程。贴了灰色隔热膜的车窗上布满了豆大的雨珠,楚沐无声地凝望着外面的风景。
他喜欢雨天,却也不喜欢雨天。
周宇飞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早已习惯对方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估计你们的开机仪式得换地方,剧组应该会来通知……”
楚沐还是沉默,懒懒地半躺在放低的后座上。
“要不,我电话问问陈总?”周宇飞回过身,问道。
楚沐眯了眯眼睛,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个音节,“嗯。”
周宇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在剧组可不能这样,中国人很讲究饭桌文化,说白了,就是人情,别整天冷着一张脸。”
“我心里有数。”楚沐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
“那我就信你这句话了啊。”周宇飞道。
《破光》是楚沐回国后的第一个正式项目,它决定了今后发展的起点。
坦白说,周宇飞更希望楚沐能和一个成熟的导演合作,既能积累人脉,又足够保险,而年轻的导演往往自己都没摸透影视拍摄中的各个关卡,只凭一腔热情和天赋去摸索。
不过,在工作的安排方面,楚沐要么不发话,全权交由周宇飞负责,要么——他一旦开口,便轮不到周宇飞这个经纪人来说三道四,尤其——在看到导演栏里写着“贝季风”这个名字的时候,周宇飞就清楚无论用什么手段,楚沐都会将这部电影收入囊中。
不知想起了什么,周宇飞警惕地盯着后座的男人,“我提醒你啊,贝季风可是申城世家圈里的人,你悠着点,别干违法的事啊……”
一旁的司机诧异地看了周宇飞一眼,又透过后视镜瞄了瞄后面的楚沐。男人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漆黑的眼瞳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的经纪人。
周宇飞清清嗓子,摆出一副“你懂我在说什么”的样子,又佯装淡定地从西裤了摸出手机,准备给陈依打电话。
楚沐再次将视线投向雨幕。
周宇飞知道贝季风对他而言很特别,但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停车!”楚沐忽然叫道,猛地坐直了身体。
“怎么了?”周宇飞慌里慌张地问道,顺着男人的视线往窗外望去,就见他们正好经过了《破光》原定的户外会场。
那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在收拾,贝季风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其中。他一边指挥着扫尾工作,一边注意着附近的车辆,很快就看到楚沐所在的商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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