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好看。
潮湿凌乱的发丝勾勒出陆廷川分明的下颌线,眉目深邃却不盛气凌人,鼻梁挺直,唇形优美,唇色浅淡,难得显出几分脆弱。
沈司星欣赏了几秒钟,争取把这一幕刻录进脑子里,才壮起胆子戳了下陆廷川。人没醒,又去轻拍陆廷川的脸。
长满鱼鳞的手覆在陆廷川脸上,骨瘦伶仃,丑陋不堪,沈司星马上蜷起手,瞥了眼水中的倒影。
变成人鱼的他与平时没有太多不同,只是皮肤苍白了些,耳廓尖尖竖起,耳垂到颈长出鱼鳞,袒露的胸膛瘦弱单薄,小腹微陷,腰胯的鳞片逐渐密集,和鱼尾紧密相连。
要以这副模样相见么?
沈司星虽然觉得这么想有些不对,但还是抑制不住逃跑的冲动,往水里缩了一寸,不敢也不舍得离陆廷川太远。
“咳咳……”陆廷川被呛醒,睁开双眼。
沈司星受到惊吓,尾巴重重拍在水面上,水花四溅,泼了陆廷川一身。
陆廷川彻底清醒,拄着停星剑站起身,目光扫过礁石,瞥见一片白生生的脊背后停住。那家伙似乎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可尖耳朵露出来了,水下还有一条灰色的鱼尾巴,轻轻摇晃拨出涟漪。
鲤鱼精?
“请问,”陆廷川话音带笑,“是阁下救了我么?”
哗!
沈司星鱼跃进水,浑浊的水面噗噗冒泡,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宁静。
陆廷川哑然,心想,也许鲤鱼精不方便露面?那他也不好强人所难,可受人恩惠总不能一走了之。
他盘腿坐到岸边,衣摆浮在水上,想了想,又把停星剑伸进黄泉,拨开粘在鲤鱼精头发上的一棵水草。
“黄泉阴邪,会侵蚀你的玄冥之气,即使是精怪也会伤及根本。”陆廷川温言劝慰,“水里冷,可否起来说话呢?”
沈司星光吐泡泡不吱声,犹豫良久,才慢吞吞冒头,只露出半张脸,下垂眼可怜兮兮地看着陆廷川,无声地谴责。
陆廷川微笑着道谢,又问沈司星的姓名。
沈司星撇嘴,寻思着,不会要说等回了人间给他上香供奉吧?这是什么陆廷川版的心形石头?
然而,陆廷川话锋一转:“小鲤鱼,你生活在酆都之下,黄泉之中,可知道酆都城内发生了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沈司星无语,呆呆地看着陆廷川,半天没等到问名字又有些失望。
他的心形石头呢?
不知为何,陆廷川莫名感觉沈司星眼中的谴责之意更鲜明了。
他将鬓发别到耳后,取下腰间的一枚双鱼环佩,掌心朝上递过去,语气温柔:“不想说也没有关系。这是谢礼,对水中修炼大有裨益,不介意的话请收下吧。”
沈司星扫了眼陆廷川的腰带,平时他玩游戏都是俯视或平视的视角,没留意陆廷川腰间还挂了一溜法器,大多为白玉质地,做工精巧,最大的不过豆荚大小,最小的仅有花生米那么大。
湿透的道袍裹着陆廷川的身体,腰间褶皱颇多,沈司星一不留神,看到个不该看的地方,耳尖红到冒烟。
哗啦啦!
沈司星窜出水面,一把抢走玉佩,蓝色丝绳绕几圈系在手腕上。
陆廷川这时才看清他的脸,印象最深的是那双浅色瞳孔,由于眼睑鳞片的缘故,呈现漂亮的浅灰色,水波冽滟。
“呃。”沈司星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声带一颤就撕裂般剧痛,咳嗽几声,脸颊泛起病态的酡红。
“你不能说话?”
沈司星摸了摸脖子,艰涩地嗯了声,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怅惘。
陆廷川又问:“是天生的还是?”
沈司星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欸。”陆廷川唏嘘,眼神里带了几分不让人讨厌的同情,站起身,“我该离开了,若有事找我就去雪窦山……罢了,摔碎玉佩,我会知道的。”
他走出去两步,又扭头回来,垂眸道:“差点忘了,真是失礼。我姓陆,陆廷川,是一名道士。”
沈司星飞快点头,躲到礁石后面,探出脑袋,目光追随陆廷川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在洞穴中摸索,似乎在寻找别的出路。
“黄泉对凡人的伤害太大,若走水路,再过几个时辰我的玄冥之气会被消耗殆尽。”陆廷川知道他在听,一边叩击岩壁,一边解释说,“此处山体中空,里面要么有别的溶洞,要么有通往酆都的密道。”
陆廷川不知疲倦一丝不苟地检查岩壁,沈司星起初还兴致勃勃,时间久了就开始犯困,趴在岸边,琢磨着游戏什么时候放他回去,他应该没那么倒霉,完成任务还被困在游戏里……吧?
一炷香后,陆廷川还真就发现一处大半淹没在水下的出口,看水流的流向、流速,里面应该有更大的空间,通道深处传来遥远的回声,涌出汩汩阴气。
陆廷川给衣裤靴子施了术法,能勉强抵挡住五成阴气,他走下浅滩,水声将沈司星惊醒。
他以眼神询问陆廷川,真的要去?那里看上去很危险。
“我必须去。”陆廷川说,“酆都城里有我要完成的事。你呢?要和我一起么?”
酆都危机四伏,有熟悉道路的鲤鱼精在,也许另有机缘。
假·本地鱼沈司星的耳朵动了动,眼睛微微发亮,可以吗?真的可以跟着你?
“可以。”
*
水下暗道比沈司星预计的要短,一人一鱼才在齐腰深的黄泉中跋涉一里,就看到一扇生锈的铁栅栏门,阴气的来源就是这儿。
陆廷川沉吟片刻,拔剑,铁门应声碎裂,里面是一条更黑更冷的甬道。
“藏进水里,跟着我,不要离我太远。”陆廷川叮嘱。
沈司星听话地钻入水中,嘟
嘟吐泡泡,跟随陆廷川往深处游。
忽然,沈司星甩动鱼尾,勾住陆廷川小腿。
“怎么了?”陆廷川停下脚步,顺着沈司星的指尖看过去,水下居然又有一扇不大起眼的铁门。
他打个响指,变出一盏柿子大小憨态可掬的白灯笼,诡秘的火光照亮水底,又很快熄灭。这是能堪破阴气迷雾的法器,很实用,可惜寿命不长。
不过一瞬,两人都看清了前方道路两旁的一扇接一扇的铁门,栅栏上缠着铁荆棘,怎么看怎么像水牢。
酆都城的地下为何会有监狱?
陆廷川和潜在水里只露出半张脸的沈司星面面相窥,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
蓦地,一个粗哑阴沉的声音打破死寂:“你们是谁?罗罪山岂是凡人能来的地方?不要命了?”
【作者有话说】
写完满脑子:“大鲤子鱼奔奔乱蹦的六块,大鲤子鱼栽栽愣愣肚皮朝上的五块,大鲤子鱼没有气的三块!”
第20章 无常
那声音自水下传来,沉闷而沙哑。陆廷川横过停星剑挡在沈司星跟前,又听那鬼冷笑:“老子要想杀你,还用出声提醒?”
陆廷川神色不动:“阁下说,这儿是罗罪山?”
罗罪山乃是传说中的幽冥神山,位于酆都附近,但从未有人亲眼见过。陆廷川也只在少时看闲书时,大概知道罗罪山又名罗酆山,是酆都大帝决断罪责冤孽,关押、惩戒恶人厉鬼之所,与佛教的十八层地狱等同。
沈司星的耳朵动了动,听到陆廷川问:“原来酆都城建在罗罪山之上么?真是出人意料。”
他笑吟吟的,仿佛对误闯天牢一事毫无惧意,当即激怒了门后的鬼。
“黄毛小儿,你知道什么?!”那鬼大声咆哮,昏暗的监牢铁链哐当晃动,溅起水花,“酆都城依山傍水,护城河即是黄泉,黄泉之下才是罗罪山,山顶朝下,山底在上,里头关的鬼莫不犯下杀人放火、屠城灭国的大罪,说出去吓死你!”
沈司星想象了下酆都的地形,估摸着像一只立在水中的纺锤,觉得有些滑稽,噗地吐了个泡泡。
那鬼听到响动,似乎用什么法子查探过沈司星的身份,惊异道:“你带一只才化形的鲤鱼精进来?还不够土伯塞牙缝。”
陆廷川看了沈司星一眼,岔开话题:“阁下所犯何罪?”
此话一出,那鬼就不吭声了,半晌,才开口道:“有什么好问的?别啰嗦了,快走吧,离开这里!等下土伯的狗腿子该来了。”
“抱歉,暂时走不了。”陆廷川涉水走近牢门,沈司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游,“土伯和鸡脚神还在岸上堵我,借贵宝地休整一二,叨扰了。”
牢门锈迹斑斑,栅栏上缠着铁荆棘,昏蒙的光线下倒刺反射幽光。沈司星往陆廷川身后缩了缩,鱼尾甩动,提醒他铁荆棘上可能抹了毒。
陆廷川低头冲他笑笑。
“你——”那只鬼噎住,可当他看到陆廷川的长相时,就更加震惊,“长得有鼻子有嘴的,怎么脸皮这么厚?”
“谬赞。”
“小子,找死也别死在我门口!”那鬼差点被陆廷川气吐血,穿过蝴蝶骨的锁链哐当一声拽紧,扑到牢门前。
他头戴一顶纸糊的黑色高帽,身穿黑布道袍,衣衫褴褛,脚踩木屐,长得还算清秀,却生了一双戾气横生的断眉,让他看上去像一只久困笼中暴躁焦虑的大型犬。
沈司星潜在水中,见那只鬼独自被关在逼仄的单人牢房,跟站在竖立的棺材里似的,手脚无法伸展,大半身子淹没在黄泉下,被铁链穿刺的伤口不断渗出黑血,不由感同身受,环抱住肩膀,摸了把嶙峋的肩胛骨。
“你是……”陆廷川略作思索,就得出结论,“黑无常?”
黑无常被叫破名号,顿觉丢脸,龇牙咧嘴道:“你既然知道老子的身份,还敢在这儿磨叽?好,随你,多一个狱友也多一个唠嗑的人。”
陆廷川没想与他争口舌之快,眉心紧锁:“你也是阴间有名分的阴差,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黑无常瞪过去。
“土伯把你关进来的?罗罪山不是酆都大帝亲自管辖的天牢么?酆都大帝如今又身在何处?”陆廷川语速不疾不徐,但每一句疑问都在往黑无常心上扎。
黑无常翻个白眼:“你就是知道答案,又有什么用?”
“我可以救你出来。”
“哈哈,不自量力!”黑无常大笑,“你可晓得罗罪山的牢门是最为坚固的玄铁,上面的荆棘涂了鬼夹竹的毒,就是鸡脚神亲自来了,也得用钥匙开门。”
沈司星腹诽,这黑无常是个大漏勺啊,被陆廷川激一句就什么都招了。
嘭!栅栏牢门轰然倒下,黑无常目瞪口呆,沈司星表情懵懵的,尾巴却欢快地拍打水面。
看他家的纸片人,厉害吧?
陆廷川挽个剑花,收剑入鞘,眉眼间带了几分促狭:“黄泉既然能侵蚀修为,自然也在日复一日腐蚀牢门。你对土伯畏惧太过,就没想过主动从牢里出来?”
黑无常哽住,面皮涨得通红。他上下打量陆廷川,心想,话虽如此,能像刀切豆腐一样,一剑斩断罗罪山牢门的道士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你究竟是什么人?”黑无常质问,警惕地看了眼藏身水下的沈司星,“你身边这条鲤鱼精又是什么来头?”
陆廷川笑而不语,走上前去把黑无常放下来,倒钩的锁链从琵琶骨拔出时,污血嗤的一声飙上天花板。
沈司星吓一跳,脖子缩了缩,吐泡泡的频率更高了,陆廷川听到,顺手把黑无常往水里一丢,摸了下沈司星的头。
“谁让你救我了?!”黑无常梗着脖子,“把我挂回去。”
饶是陆廷川那么好的脾气,也有些愠怒,但他没说别的,只是把剑铮地拔出一截,微笑问:“当真?”
黑无常垂头丧气,嘴里嘀咕个没完。
陆廷川耐心听了几句,问道:“罗罪山里还关着谁?”
“能有谁啊?就是群不听话的倒霉鬼。”
“这么说,鸡脚神是听话的那位?”陆廷川挑眉。
黑无常冷笑,一拳砸在墙砖上,痛到抱着手在水里嗷嗷打滚。
“咕嘟。”沈司星鱼尾巴一扭,默默避开这位显眼包。
陆廷川淡定得出结论:“酆都大帝驾崩了,对么?”
沈司星瞪圆了眼,酆都大帝死了?那这酆都城……他恍然大悟,难怪枉死城乱象四起,城隍敢跟千里之外的泰山府君暗通款曲,连黄泉之上都有土伯当路霸,原来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黑无常耸肩,果然被套出话:“陛下驾崩三百余年了。”
“人间竟无半点消息。”陆廷川目光凝重,“有人欺上瞒下,将此事瞒天过海。”
“你就是猜到了,又能怎样?”黑无常扶着墙,胳膊直哆嗦,忿忿道,“这么多年不都照样过来了?没有酆都,还有泰山,有地府,死一些无关紧要的鬼,不会有人注意。”
沈司星睫毛洇湿,下垂眼仿佛自带眼线,与陆廷川四目相对,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
无人在意的事,陆廷川会在意。无辜死去的人,魂飞魄散的鬼,即使与陆廷川无亲无故,他都会放在心上。
真是一个……
奇怪的纸片人。
对谁都很温柔,跟他一点也不一样。
“我会将此事上报天庭。”
黑无常讥讽:“一个小道士,还想上达天听?天尊王母、菩萨佛祖忙着呢,做梦去吧。”
陆廷川沉默须臾,温声说:“说的也是。”
“哼。”
“那么,如果我以酆都大帝的身份传信呢?”陆廷川抱剑而立,笑如明月松风。
一石激起千层浪,窄小的牢房内沈司星和黑无常齐刷刷抬头,惊讶万分地看着陆廷川。黑咕隆咚的走廊两侧,一扇扇静默的牢门内响起窃窃私语声。
“今天起猛了,出现幻觉了?”黑无常震惊,冲沈司星努努嘴,“喂,小鲤鱼,把老子挂回墙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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