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星抿嘴,整条鱼都缩进水下,轻纱似的鱼尾若有若无拂过陆廷川的腰侧。
陆廷川朗声道:“想必诸位阴差大人都听清楚了,陆某不才,仅有驭鬼之阶,不敢说一定能杀死土伯,但出其不意,把消息传出酆都的本事还是有的。倘若诸位愿意配合,陆某现在就可以解开枷锁,若是有所担忧,就权当不知情吧。”
他顿了顿,声如玲琅:“酆都城的一切,总不会更糟了。”
黑无常安静下来。
三百年前,前任酆都大帝突然驾崩,朝野一片混乱,他们还没醒过神,就被土伯一行人掐着脖子站队。听话的照样做阴差,引孤魂野鬼落入黄泉,沦为土伯的吃食。腰板儿硬的就被丢进罗罪山,有奋起反抗的,皆为土伯所杀。一时间,流血漂橹,酆都上方的虚空一片猩红。
是啊,总不会更糟了。这缩头缩脑的日子,他过够了!
丁零当啷。
锁链四分五裂。
一炷香后,罗罪山地下十八层天牢,牢门大开,数百位饱经折磨、形销骨立的阴差彼此搀扶着走入一层走廊。一双双怀疑的、期许的眼睛看向走廊尽头的那道青色身影。
沈司星心潮澎湃,要是在游戏外他高低得在屋子里转一圈,但在陆廷川眼皮底下,他只能啪啪甩尾巴。
黑无常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末了,也没挤出一个谢字,闷头从隔壁牢房捞出一位呵欠连天、满脸茫然的白衣鬼差。
沈司星勾头一看,见到那人头顶的白色高帽,马上知晓了那位鬼差的身份,白无常!
“说吧,想让我们怎么做?”黑无常扛着白无常,污血沾上素白的丧服,格外刺目,“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情况不妙,我们可不会管你。”
其他阴差也不出声,俨然以黑无常为首。
陆廷川与黑无常对峙片刻,往前一步,把沈司星挡在身后,心平气和地说:“嗯,说来简单,我想让诸位演一出戏。”
演戏?沈司星睫羽轻颤,眼底写着不易察觉的蠢蠢欲动,眼尾的鳞片亮晶晶的,像洒了蝴蝶的鳞粉。
陆廷川低眸,撞上沈司星的视线,心神微动。
嗯?好像自从这只小鲤鱼出现后,上仙的气息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马甲捂得好好的,可惜是透明马甲捏(hso
第21章 戏耍
“演戏?几个意思?”黑无常扬起断眉。
“分而化之。”
黑无常也不是蠢人,斜乜过去:“你是说……先料理那只笨鸡?”
笨鸡?他们在说鸡脚神?沈司星一愣,抿嘴偷笑。
一盏茶后。
黑无常等鬼在商议计划的细节,鸡脚神实力远逊于土伯,他们鬼多势众,还有陆廷川这位道行颇高的道士,论纸面实力,对付鸡脚神绰绰有余。
可是,鬼差们在罗罪山泡了三百年的黄泉,无不是孱弱无力,玄冥之气枯竭,能打的人就剩下陆廷川一个。
陆廷川默不作声旁听,一边分神去想,世上会有这般巧合么?一个突然消失,另一个紧跟着出现,鲤鱼精和上仙当真有联系?
他打小听着仙人下凡给凡人考验的故事长大,太上老君化作青牛,太乙假装九头狮子的传说莫不如是。如果鲤鱼精是上仙的化身,那么上仙想考察他什么?
“小鲤鱼。”陆廷川半跪在水潭边,向沈司星伸出手,掌心朝上, “一会儿打起来,记得躲到我身后。”
沈司星只露出小半张脸,生满鱼鳞的尖耳朵动了动,噗噗吐一口泡泡,躲进水里,梗啾啾的鱼尾巴一扬,甩了陆廷川一脸水,半点面子都不给。
用行动示意,陆廷川肯定是战斗的焦点,沈司星又不傻,躲到他身边当靶子吗?
黑无常刚巧看过来,嚯嚯笑出声。
陆廷川抹一把脸,神色沉静,心里有了判断,鲤鱼精应当与上仙无关,换作是他,活了那么多年得道成仙,无论如何做不出拿鱼尾巴泼水的事。
但光是这一条,还作不得数。
陆廷川注视着沈司星扭动尾巴的身影,上身纤薄,腰线细窄柔润,鱼鳞胯骨蔓延至腰窝,勾出一道弯弧。上仙会是这般模样么?年龄看上去也太小了。
他的目光像一柄软剑,锋利而柔软,沈司星被看得脊背发凉,被视线追着走,没头苍蝇似的游了一圈,才冒出水面,头顶又响起陆廷川的声音。
“上仙。”
沈司星如遭五雷轰顶,浑身僵直,手脚发麻,连指间透明的蹼都在颤栗。他耗尽毕生演技整理好表情,仰起头,张了张嘴,又指指耳朵,眼睑醺红,好像在说他在水底下没听清,让陆廷川再说一遍,看上去乖巧又笨拙。
砰砰。
心脏狂跳。
一时间,沈司星头上仿佛罩了一只鱼缸,鬼差们的交谈声含含糊糊的,只能清楚地听到心跳声,看到陆廷川清润的眼眸。
万幸,陆廷川没追究也没解释,权当没发生过,只深深看了他一眼。
沈司星舒口气,心想,太好了,蒙混过关。
*
罗罪山淹没在黄泉之下,阴森森,黑魆魆,鸡脚神步履如风,踩出一串竹叶似的脚印,穿过地下一层走廊,大半牢房都泡在水里。
他瞥了眼水牢里艾艾□□的同僚们,冷嗤道:“一群鼠辈,尽会给我惹麻烦。”
黑无常肩膀被锁链勾在墙上,见状气不打一处来,顾不得钻心剜骨之痛,腰上用力,两腿一摆,踹上水牢的大门,哐啷,牢门震颤。
“两面三刀的笨鸡!”
鸡脚神才看不上黑无常这条败犬,摇了摇羽扇,掩住嘴,讥讽道:“给谁打工不是打工?在酆都大帝手下,和在土伯大人手下做事有何区别?再说了,跟你们这群虫豸一起,怎么建设酆都嘛?”
说完,他才懒得管黑无常如何在身后狗叫,昂首阔步往地下十八层去。
越往下,水位越深,罗罪山的山体全部在水底,潮湿而阴冷。鸡脚神生来有厚厚一层油光水滑的鲜艳羽毛,羽毛之下还有保暖的绒毛,并不畏惧寒冷,但他很讨厌水。
冰寒刺骨的黄泉浸没鸡脚神的宝贝羽毛,让他变成一只落汤鸡。
啊啊,烦死鸡了!要不是他收到信息,十八层的阵眼有损坏的迹象,把他羽毛拔光了都不可能主动潜水。
鸡脚神在心里骂骂咧咧,挥动沉重的衣袖,总算游到走廊尽头,墙壁上有一面壁画,在昏暗的水下冒着幽光。
这儿过去关着屠城的将军,弑君的叛臣,杀妻弑母的丈夫,还有把孩子拿去炖肉汤的毒妇,如今都被土伯一应丢进黄泉,魂魄榨成汁,成为土伯宴席上的乳汁、美酒。
水牢十八层空空荡荡,鸡脚神有条不紊检查过墙上的阵法,摸过阵中舍利、虬骨等法器,没发现异常。
怪哉!鸡脚神眯起眼睛,眼珠子往中间靠,盯着法阵思索,半晌,又抬起沉甸甸的翅膀,瞥见湿淋竖起的羽毛,嫌弃地哕了声。
功夫不负有心人,鸡脚神摸到最后一件镇压法物,一颗若木树的种子,终于感到种子有所松动。他刚想把种子摁回去,身后黄泉涌动,一股玄冥之气遽然袭来。
鸡脚神本能往下一躲,挥动袍袖,化作羽翼,登时在水下掀起滔天巨浪。
可当他看清身后之人时,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了:“贼道,你还没死?”
水下声音沉闷,陆廷川低声笑道:“让阴差大人失望了。”
停星剑径直向鸡脚神咽喉刺去,锋芒在水中并未消减半分。鸡脚神想躲,却忽然意识到他被陆廷川堵在走廊尽头,后退不能。
“你小子敢算计我?!”鸡脚神双翼搅动黄泉,荡开旋涡,想捏出法诀叫陆廷川被流水冲个肝胆俱裂。
翅膀……
好沉。
倏地,鸡脚神冷汗涔涔,他引以为傲的羽翼在水下非但没有优势,反而拖了后腿,哪怕使上避水的法术,动作相较于陆地上也慢了一分。
高手过招在毫厘之间,仅仅是这一分犹豫和迟钝就足够陆廷川抓住破绽。
鸡脚神目眦欲裂,心里咯噔一下,不好!
轰隆——
蓝到发白的雷电犹如银蛇般四下流窜,照亮黢黑的黄泉,水流沸腾,电光化作网罗笼罩鸡脚神。他避无可避被轰倒在墙上,滋啦,浑身羽毛被烧作焦炭,黄泉一泡一冲,成了秃毛鸡。
鸡脚神怒火中烧,他的羽毛!
他瞪着游来的陆廷川,手背在身后,偷偷往法阵上摸,想抠下一颗阵眼法宝给陆廷川好看。忽然,他翅尖一疼,被一口尖利的牙齿用力咬住,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鲤鱼精。
罗罪山水牢里,为何会有鲤鱼精?
鸡脚神怔忪,还来不及反应,那尾鲤鱼就在水中团起身子,柔韧的腰身借力一甩,力量和速度都出人意料地强势,把他甩到墙上。
【作者有话说】
萌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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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驭鬼
鸡脚神被烧糊了羽毛本就火大,又被沈司星拖入水中,更是怒发冲鸡冠,咯咯大叫。奈何流水沸沸扬扬,沈司星听到耳朵里的只有意味不明的吐泡声。
这鲤鱼打哪儿来的?鸡脚神奋力挣扎,心下惊惧万分,妖魔他见过不少,居然有妖精敢对他出手?
他可是在阴间举足轻重的阴差,观音座下童子见了,都要高看他一分!鲤鱼精有胆量动手,不是有所倚仗背景深厚,就是在隐藏实力扮猪吃虎。
鸡脚神眼珠子乱瞟,瞬息间已想出无数种可能,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落不着好。
该当如何?要不,投了吧?大丈夫能屈能伸,这道士和妖精有意陷害,他暂时屈服,土伯大人也不能责怪于他。
沈司星可不知道鸡脚神心里的小九九,腰身一拧,在水底来了个鲤鱼打挺,像鳄鱼折磨猎物,叼住鸡脚神的翅尖,拽住翅膀,又发狠往牢门上连撞几次,吃了一嘴毛。
哐啷,哐啷!
沈司星圆钝的眼尾下方,鱼鳞片片竖起,黯淡的灰色鳞片刹那间光华毕露,有如寒锋,浅瞳充血赤红,秀气的脸庞显得乖戾而诡异。
陆廷川挑眉,紧随其后出剑,停星剑穿过鸡脚神的锁骨,把他钉在地上。
“好了。”陆廷川温声喊停。
沈司星如梦初醒,一撒手,把鸡脚神丢水里,往尾巴上拍拍手心,想到方才怕陆廷川遭人暗算,冲动之下跟鸡脚神卯上,不由蔫头耷脑,耳垂泛粉,扁着嘴躲到陆廷川身后。
陆廷川错开目光,半跪入水底,刚想拔出剑,鸡脚神的翅膀就抖了抖。
“我投降!”鸡脚神大叫,“求求两位大佬,放我一马!”
沈司星探出头,眉心轻蹙,心说,跪得真快啊,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鸡脚神一脸怂中带奸,陆廷川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于是就坡下驴:“是么?投降可以,不过,你要答应为我做一件事。”
鸡脚神满口答应。
“当真?”陆廷川笑了笑,握住剑柄,手腕轻柔转动,剑刃在鸡脚神体内搅弄。
鸡脚神痛到脸色发白,磕巴道:“当,当真。”
“那好,往后你就是我御下的差吏了。”
说罢,陆廷川取下腰间的白玉葫芦,那玩意儿初时仅有花生米大,但在陆廷川手中嘭一声,变成真葫芦大小。他神情温和,手上动作平稳精准,抢在鸡脚神反应过来之前,眼疾手快拔下一根羽毛。
准确来说,是一缕羽毛形状的魂丝。陆廷川催动玄冥之气,指尖轻轻一勾,那缕魂丝就落入葫芦中。
白玉葫芦咻地变小,陆廷川把它挂回去,冲鸡脚神微笑:“感觉如何?”
鸡脚神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手,当即目瞪口呆:“无耻!”
“击败孤魂野鬼、妖孽邪祟,就能将其收归麾下,此之谓‘驭鬼’。”陆廷川起身,顺手捏了个低阶的疗伤术,给鸡脚神止住血,“可惜,之前你是土伯的人,想把你抢过来,还得多费一番口舌。”
沈司星目光灼灼,心里很是钦羡。陆廷川先在话中设套,迫使重伤的鸡脚神许下承诺,再夺过鸡脚神的魂丝,谈笑间,就让实力差距不大的鸡脚神成为帐中大将。
“你就是偷了我的魂丝又如何?”鸡脚神哼哼唧唧,“等我跟土伯大人说一声,求他老人家把我弄回去,再料理你还不是捎带手的事?”
“哦?”陆廷川反问,“你以为,土伯会信你被我威胁,逼不得已当上我的隶属,还是信你见风使舵,和罗罪山的鬼差同僚们一齐哗变,想造他的反?”
“什么?!”鸡脚神回首,顿时,脑门儿冷汗如注。
地下十八层走廊,不知何时挤满了熟悉的身影,他们或漂在水中,或扶着栏杆双手抱胸,或从牢门里探出长蛇似的脖子,皆是他昔日的同僚,个个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食肉寝皮。
鸡脚神也想明白了陆廷川的计策,牙根咯咯作响:“你这是离间计。”
陆廷川把鬼差们放出来,那负责管理罗罪山的他必然逃不脱干系,如果土伯发现他改弦更张,不管他本意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聪明。”陆廷川坦然承认。
见鸡脚神吃瘪,沈司星小脸紧绷,心里却欢天喜地,扭一扭尾巴,荡开涟漪。
“你有两个选择,”陆廷川继续加码,“要么当着鬼差们的面逃出罗罪山,把一切都告诉土伯,要么……”
鸡脚神半死不活,掀起一边眼皮:“要么什么?”
“追随我,我有比利用黄泉吞噬魂魄,获得玄冥之气更好的方法。”
“大言不惭!”鸡脚神嘴硬,但心思已然活络。
陆廷川一把将鸡脚神拎起来,从背后轻推一掌,让他漂到黑无常身旁。两位老冤家大眼瞪小眼,正欲打个鸡飞狗跳,又听陆廷川说:“土伯身为有位分的阴间官吏,无法直接以鬼魂为食,于是绕了个弯子。”
“呵!”鸡脚神不置可否,冷笑应对。
陆廷川垂眸,嘴角勾起漫不经心的弧度:“他吃肉,你喝汤,但你有没有想过,若能解救被黄泉侵蚀的魂魄,为死去的灵魂伸冤,是天大的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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