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人脸上露出兴味,正要说些什么,抬起头却骤然愣住。
江咎浑身是血, 可他却在笑, 脸上的笑容诡异又灿烂。
他的脸在刚才的招式来往中被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猩红的粘稠血液顺着脸颊留下来。锋锐的眉眼专注的盯着刘畅,唇角扬起, 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妖气附着在他身上,蓝色的冰晶和黑红的妖气一起将那张出众的脸衬得越发妖异鬼魅。
吐息间具是青白的雾气, 一段段呼出去,嘴角的笑意越发深厚。
“你这小子有点意思。”蓝衣刘畅愣过后朗笑一声, 却道:“我知你所求为何。你若真能赢了我, 也就算过了我洞府考验, 那东西给你也无妨!”
江咎笑容更真, 一抱拳道:“那便提前多谢前辈!”妖气流转之间,眼底的红却像是已经浓稠至黑色,中心一点诡异的金,流出来的血竟在身上化作了似铠甲般的甲胄,护住了心腹前后和脖颈。
从心底涌出来的战意让他整个人都多了些嗜血的野性。江咎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妖气海浪又卷出去,与对方汹涌的灵气剧烈碰撞!
轰——
**
季晗之正在浓雾中奔跑,纯白衣袍被他甩在身后,在风中猎猎作响。似是嫌弃碍事,干脆一边跑一边将外袍仍在地上,最后便只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
他分不清南北东西,只能顺着山道往高处去。婆娑的树影在风中摇曳,像是黑夜中伸出的利爪诡异非常。青年急促的喘息,眼尾的红鲜艳欲滴。他身上带着伤,五脏六腑在这样剧烈的跑动中几乎将他整个人撕成两半。
脖颈后属于江咎的印记自刚才的滚烫后渐渐微温,他忍不住边跑边用手去触摸,用指尖仔细感受那一点对方活着的证明。
乱石诡木丛生,他身无修为,一路上跌了不少次,匆匆爬起来却也顾不得许多。季晗之莫名觉得急迫,似乎有什么在身后追着赶着要他跑起来!
“江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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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咎躺在巨大的坑洞里,浑身浴血。衣袍已经被血近乎氤的透湿,粘稠又厚重的粘在身上。周围萦绕着浓厚的属于他自己的血液的味道,腥臭又令人作呕。一头长卷发在过程中被或刮蹭或火燎的乱七八糟,像是炸了毛的白色大鸟,有几缕沾着已经发黑的血液贴在脸上。
他裂开嘴畅快淋漓的笑,牙齿上都是猩红的血液,鬼魅异常。他略略喘了两口气,二话不说一个翻身又向对方冲过去,手里的妖气几乎被压缩成实质,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波动!
“小子!差不多行了!”刘畅慌忙避开,一边剧烈喘息一边冲江咎气急败坏地咆哮。
他显然也没讨着好,再没了刚开始的道骨仙风。蓝色的外衣几乎已经看不出颜色,一片片的黑红,沾的全是江咎的血。对面的江家小子像是疯了一样不知疲倦的冲上,每每当他觉得差不多到此为止的时候,江咎都能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好几次对他的攻击不闪不避,同时那尖锐的爪子几乎将他的头都割下来。
分明是自损一千也要将他重伤八百的凶悍架势!
江咎脸上的表情堪称乖巧。眉眼弯弯,笑的见牙不见眼。可那甜美笑容之下的手掌却已经被妖气催化的全部化为了胆战心惊的浓黑色,指尖的尖锐指甲里和着他的血和地上的泥,肮脏又凌乱。
“给你!给你!停!”
刘畅真是受够了他这番疯魔的样子。江咎的妖气尤其难缠,粘稠似黑红色的浆水,一旦被缠上还有莫名其妙的冰蓝色晶体会让他的下一次行动变得愈加迟缓。
而他最最最讨厌的,就是江家血脉带着的那个莫名其妙的语言!
每每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对方说个“不许动!”他的攻势竟然会真的有片刻停滞!
和江嵩勉那个王八蛋一模一样!不会让他完全被控制,却也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没事儿冒出来恶心他!
他恨不得将对方摁在地上好好教育一番,却不得不说,他不过一缕残魂,对方又手段频出,一时间还真奈何江咎不得。而这个小子显然也很清楚,才打的这样肆无忌惮!
“东西给你!不打了!”
他气急败坏的声音尖锐又郁闷,江咎的拳头堪堪停在他身前几寸的位置,凌厉的劲风让双方的头发都向后倒飞。
妖眯着眼睛,还是那副眉眼弯弯的样子:“真的不打了?剑胚给我?”
“给你!”刘畅狠狠的瞪他一眼,手掌一招,一道淡淡的白色光芒就从不知道何处飞出来,落进他手心。
“多谢前辈成全!”江咎笑着去接,一时不察被对方轻轻的一指点在眉心。
那指尖冰凉,同时好像有温热的气流流过他的四肢百骸,如同浸泡在温泉里,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放松下来。
手里的温热的白色剑胚像是一块暖玉,静静的躺在他手心里。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来西谷一趟,就是为了眼前这东西,如今真的拿到了,梦幻的不真实感让他连手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小子,看在我与你先祖是旧识的份上,老夫给你提个醒。”昏沉的视线里,刘畅的声音有些朦胧:“我听你和之前那个小家伙说,如今我这洞府在西谷境内,是也不是?”
江咎眯着眼睛强打精神,脑子里一片混沌。骤然卸了劲儿,浑身的剧痛令他眼前发花,他几乎用尽全力才保持站着不倒下。
“那我劝你,最好想办法上一次西谷的圣台。”
江咎的眼睛都像是要闭合了:“有了这剑胚,我的伙伴他就……”
“不是为了你那个小朋友。”刘畅摇了摇头,脸上像是有些古怪又或者是怜悯:“为了你自己。你的灵魂不稳,西谷的圣台能涤荡灵魂。若你受得住,对你百益无一害。”
“灵魂不稳……是什么意思?”中年人的身影越发模糊,连周围的场景都好像水墨晕染开。
他强撑着睁眼看对面嘴巴张合间,话还未听完整,意识便遁入一片昏沉。
嘭——
妖一头砸在地上,身上的血汩汩流出来氤红了地面。他手里死死抓着那个白色的剑胚,眉头紧皱着陷入了昏迷。
刘畅一愣,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重重叹了一口气:“死都死了还给我留这么大个祸害……”
“唉……”他手指一动,那白色的剑胚便钻进了江咎的衣襟。
浓雾散去,黑沉的梦境里,江咎呼吸渐渐平稳。
**
季晗之仍在奔跑,直到灿烂的天光带着温热笼罩在他身上,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周围压抑的白雾正在渐渐消散。
他立刻四下去看。远处的霞光,近处的松柏,一切都清晰可见。眼前骤然开朗的感觉让他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出完,又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冲进鼻尖。
这山顶上,除了他和江咎,大约是没有别人了。
难言的惊恐漫上心头,季晗之忍不住加快速度朝那味道的源头狂奔。
他扶着树干喘息,庞大的远古宫殿前头一片凌乱的废墟。
被震裂的土地上,到处都散落着被打碎的石头和断裂的树枝树干。飞溅的血液痕迹触目惊心,远远看上去一片刺目的鲜红。
腥臭的血腥味道令人作呕,可当他想到这是谁的血,就只剩下惶然的心痛。
那个他牵挂的妖族此刻正生死不知的陷在裂缝之间。
宫殿殿门上没有匾额,两头不知名的巨大石兽伫立两侧,那石像雕的栩栩如生,一眼看过去竟像是活物。似冷然似悲悯的视线落在江咎身上。
季晗之顾不得细看,跌跌撞撞的靠近,环境里那如噩梦般的孤寂在此刻被无数倍的放大。看着那人倒在血泊里,他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了。
手指在多次跌倒又爬起的过程中沾染了污泥,再不复往日白净。像是不听他的使唤在视线里剧烈颤抖,忍不住用右手去握住了手腕才好了一些,小心的落在对方胸膛上。
手底下的胸腔仍有细微的跳动,那动静太小,便是他屏住了呼吸也几乎差点错过。
“江咎……”季晗之看着怀里的人,用手去抹开他脸上的头发和血迹:“醒醒,不要吓我。”
怀里的人脸色青白,满地都是他的血迹,季晗之根本不敢想他到底流了多少血。江咎眼睛闭着,
他没有修为,就是乾坤袋里有药他也打不开,只有身上带着的两三颗以防万一的丹药。
季晗之一向认为自己的心态很好,丢了剑胚也无妨。没有修为又如何,他依然过的轻松快乐。可如今这一刻,他从未憎恶过当初轻易交出剑胚的自己。为什么就那么轻易的给了?他替季涵知偿还了因果,若是江咎死在这里,又有谁能替他偿还?!
错了,所有的一切都错了。
江咎失去了意识,那丹药怎么也喂不进去,他干脆将药磨碎了以口渡之。如今情况紧急,也实在顾不得脏不脏、别不别扭了。
他听着渐渐有了气色的心跳声,将头埋进江咎脖颈与肩膀的空隙里。怀里的人身体几乎没有温度,连呼吸都轻浅。
季晗之不禁有些怀疑,他同意和江咎同去北域是不是就是个错误的决定?若是没有那一天的心软,若是没有篝火旁片刻的心动,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会变成这样……
江咎不会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而他也只需要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了却残生。
不纠缠,就不必牵挂。
鼻尖的血腥味道让他即刻回神。
决定已经做了,如今多想无益。
季晗之定下心,仔细检查了江咎身上的伤口。他将身上柔软的里衣脱下来,仔细找了几片仍未沾染污浊的地方撕了当成绷带先为他包扎。江咎沾了血的外衣被他穿在身上,聊胜于无。
鲜血很快透过了白色的衣物渗出来,季晗之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犹豫片刻,在心底估算剩余的体力和距离。
可视线落在对方苍白的脸上,便也顾不得许多。背起江咎,确定这个姿势不会压迫到他的伤口,一步步朝山下走。
这里离他们与江不孤等人会和的山洞还有好长一段路,来时江咎带着他慢慢悠悠的赶了两三天,如今却经不得这样耽搁。
下坡的路最是难走,更别提季晗之还背着江咎。江咎身高腿长,紧实的肌肉让他像是沉重的大石墩子,毫不客气的压在季晗之脊背上。
脚尖重重抵在鞋头上,到了半途已经磨烂磨破了,白色的锦靴前段叫血染透了,看着恐怖又惊悚。季晗之汗如雨下,可身上疼痛却也比不得心里的酸楚。
青年干脆踢踏着脱了鞋袜,赤着脚走在山路上。粗粝的石子磨过脚掌,很快就留下一行血迹。草叶划过脚背,留下一道道白色的蛰痒印子。
“我曾经……听说过,”他似乎觉着这前路太远,忍不住对身上的人说话,即使那人并不会对他有回应:“都说师尊这个活儿……特别危险。”
似乎是觉得好笑,如拉风箱一般的喘息声里夹着一点粗哑的笑:“以前年轻……不听劝……现在,我很难不赞同。”
“太危险了……”脚底好疼,腿也疼,可能是之前磕破了,蛰。
“都说……有烟无伤,”他嗤笑着,一步步往山下走:“刚才……那么大,的雾,”
“呼……”
“怎么你,伤成这样……”
“看来那些说法,都是骗人的……”苦笑一声:“我也是,傻,居然相信这种……玩梗的东西。”
“呼呼……”
山脚近在眼前了。
“我应该……多带点十六的,呼……药来。”
“你要减肥了……你太沉了……”
“喂,小……王八蛋。”
汗水流进眼睛里,刺的他几乎睁不开眼。
“好远啊……”
“我这么懒的人……你,”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鼻尖的血腥气越来越重,让他有种自己口腔和鼻子都在出血的错觉。
“居然也舍得,让我背着你,走这么远……”
从白天走到晚上,从山顶走到树林。
青年身后一道刺目的血痕,像是走在刀尖上,一步一印。
噗通……
他终于支撑不住,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眼前发昏,从视野的最边缘开始慢慢变黑。妖精致的脸上沾着污泥和被他先前抹开的血迹。
“喂,江咎……”
青年躺在地上,白发的妖就压在他身上。
他视线直直的去看树林叶片间透出来的浓黑的天,银色和黑色的发在地上揉成一团。身上的重量压的他不能呼吸,却怎么也不想伸手推开。
好像再也抽不出一点力气。
过了好半晌,才挣扎着颤抖着手揽住妖的肩背。
“好暖和……”
若有似无的喃喃声终于也归于沉寂。
树林在风里莎莎作响,有一片片落叶砸在两人身上。
被江咎保存在里衣里的剑胚随着两人的动作松动,夹在两人之间。
**
良辰正百无聊赖的看着林源喂江不孤喝粥,蓝色的小小身影坐在叶子肩膀上。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它正说着,神色却骤然凌厉。
嗖的一声飞起来,警惕的看着山洞外。
“怎么了?”叶子意外的看着他。
“江咎和季晗之出事了!”良辰的声音低沉又嘶哑,听的山洞内众人一愣。
连江不孤都错愕地抬起头来。
他好像听见了二哥的声音……
可仔细分辨却发现那声音的来源是良辰。
太想二哥所以听错了吧……
少年恍惚的抓了抓脸侧,正欲低下头继续喝粥,才后知后觉的尖叫:“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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