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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咎皱着眉，看向李琢。
李琢此时却看不见一点慌张了，他神情严肃的看着棺材里的人，从包里拿出了两只羊肠手套套在手上：“大人，我想破开这蜡看看里头。”
江咎思索了一会儿，从乾坤袋里又取出一双手套来：“这是妖兽肠衣做的，比你那双手套厚实也保险些。”
李琢也不客气，谢过便戴在手上，又从包里取出器具和面巾：“烦请大人出手帮个忙。”
这活儿该是仵作干，可现下就他一个医官，也早就顾不得许多了。
江咎点头应声，手指在空中虚虚一划，那一层厚实的尸蜡便裂了一道口子。里头的人像是熟透的果实被生生挤爆似的，黄白混合的粘液从那道口子里“噗”的一声爆出来。还好江咎眼疾手快，拉着两人快速后退，才避免了被那东西溅在身上。
地下阴冷的风吹过几人后背，吹干了冷汗，却叫人又起一层鸡皮。
“这太古怪了。”李琢喃喃自语着。
季晗之和江咎就站在他身边，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李琢又凑上去，在江、季两人的帮助下，顺着那道口子将整个蜡层小心翼翼的剥开。里头的人已经干瘪，不复方才在蜡层中看到的那般栩栩如生，像是风干了的人皮薄薄一层挂在骨头上。浓重的恶臭将人几乎熏晕厥，江咎实在是受不了了，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株异香的灵草，才算是略微中和了这股味道。
“这是……人还是鲛人？”江咎皱着眉头去看那干瘪的人影。
季晗之在附近几口石棺边上转了两圈，声音在空旷的地下传荡开：“恐怕，这里都是这样的人。”
他脸色非常难看，一片惨白。眼前影影绰绰的各种画面让他头疼欲裂，他竭力控制自己，努力保持清醒：“江咎，”他说，“伏家，恐怕是在做人体实验。”
江咎习惯了他的新鲜词，安静的等他解释。
“拿人来尝试各种东西，非常恶劣的行径。”
“令人作呕。”
江咎顺着他的目光去看，这厅内近百口石棺，若都是这样的东西……
他往里又走了些，却发现这里并不都是这样的人形。
像是从中劈开，中间的宽阔过道隔开了两边。右边这五十口棺椁里，都是人化鱼的样子。约深处的人便越像鲛人，到了最后一排，几乎已经是鲛人的模样。
而左边那五十口棺椁却好像全然相反。越靠外的棺椁里的尸体越像鲛人，而越深处的棺椁里的尸体，几乎就已经是人族的样子。
三人分散着站在这一百口棺椁之间的通路上，只觉得后背的冷汗起了又干，干了又起。心头的惶然几乎让李琢话也说不明白：“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他惶恐的去找江咎的视线，却看男人垂着头站在棺椁之中思索。
“我曾听胡乐跟我说过，”他说着看向季晗之：“说鲛人进犯，是因为他们找到了在陆地上生存的法子。”
他有些口干似的闭了闭嘴，薄薄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他说的法子，会是指这个吗？”
季晗之猛然抬头，两人的视线隔着无数石棺在空中对上。
江咎的声调是一贯的华丽，此情此景下带着沙哑，在空荡的底下回响起来：
“伏家，恐怕是在拿人做实验，让鲛人化人……”
咕嘟。
李琢咽了口唾沫。
他想到了这江大人要查的事情恐怕不会简单，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不简单……
他只觉得这山洞里的气氛压抑的让他无法喘息。有某种莫名的不妙预感笼罩在心头上，浑身汗毛炸起，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流进眼睛里带起一片蛰疼，他也不敢伸手去擦。
“江大人……”他听见自己哆嗦的声音：“这些都是尸体……对吧？”
江咎困惑地看过去：“当然，都死了一百年了。”
却见李琢汗如雨下，如一副脱水的枯骨，两颊凹陷，脸上的惊恐几乎扭曲了他的面容。那双眼睛像是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那你身后，的影子……是……什么？”
“江咎！”
第110章 石像
◎巨大的石头平台上，伫立着一个人鱼雕塑。◎
江咎妖气几乎瞬间就冲出去了。他预估着两人视线的交汇点, 没有任何犹豫的快准狠。
砰！
一团黑影被他击飞，直直的朝着大门的空洞飞去，落在外头。
□□坠地的闷响声并未响起，那人轻巧的落地, 像是一直猫儿。
就这一会儿的时间, 江咎和季晗之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伏渺。”江咎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回荡, 听见那人自门外没人应答, 少女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她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嘶”了一声：“你下手还真不客气。我倒是不知道几年未见你已经成长到这种程度。”
她还记得当初, 印象中的还是少年模样的男人被她一根锁链就束缚的动弹不得，只能生生看着季晗之被剖了剑胚。可如今却又不同了，她竟然连对方一掌也接不下来。
“你怎么在这？”季晗之的声音里有些意外, 但很快又消失：“也是, 你在这才不奇怪。”
伏渺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就是伏家的秘密, 是吗？”她的目光扫过江咎三人背后的石棺，无悲无喜。
“我这一百年间竟也没发现这底下还有这么大的地方，”她像是自嘲般咧了咧嘴：“密道……”她脸上露出恍然来, 像是曾经的认知都被全部推翻的无力。
江咎一撇嘴, 摊手道：“谁让你没事儿非要站在我后头，我这是下意识的反应。而且你刚才站我后面打算干什么？”
伏渺眉毛和嘴角都耷拉下来，脸上写满了烦躁, 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谁站你后头了！我跟着你们下来，你堵着门了。”
江咎扬了扬眉毛, 眯缝着眼睛：“小姑娘，跟谁说话呢？”
伏渺嗤笑一声, 不再理他, 只转头去看那些棺椁。
她一座座的看过去, 脸色越来越苍白, 渐渐动作也放的缓慢。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剑般困难，呼吸声渐渐粗重，看到后头忍不住用手捂上心口。过了好一会儿，她又迈开大步，频率快得几乎跑起来。顺着棺椁之间的岔道一个个看过去，表情惶恐又着急。
“你在找什么？”一旁的季晗之注意到伏渺奇怪的样子，敏锐探究的视线紧紧跟着她，直到她停在右边一座石棺前头。
“这是柳姨。”伏渺的脸色几乎青白，声音带着颤，脱力般的手撑在棺椁上：“这是柳姨……”
谁也没说话，洞里就这么安静了好一会儿，站在石棺前的伏渺猛的转过头来：“当年…是因为这个，是不是？”她眼睛通红着，像是急于确认，死死盯着季晗之。脸上混着惊恐的茫然让江咎两人忍不住皱眉。
伏渺不知道这件事儿。至少地底这些事儿，她不知道。除非她太会演，可江咎和季晗之都不这么认为。
伏渺脸上的困惑像是凝成实质，她似乎也不在意季晗之回不回复她，转头去看棺椁里的女人。
那个棺椁江咎有印象，里面的女人和这里所有的尸体一样，几乎都没有了脸。像是随着岁月融化般与那些黄绿色的尸蜡融化在一起，几乎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形。
伏渺这样了还能把人认出来，看来这个柳姨对她来说相当重要。
“李琢，”季晗之的声音带着冷冽：“这些腐尸可能带上去？”
李琢一愣，思索了片刻，抬头道：“我不建议这么做。这下面的温度和湿度和地上大有不同，到了上面见了光，就不一定能保存住了。”
他看眼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边说一边垂头看自己手上手套外粘着的那些黄白色液体：“而且这是腐尸…可能带着疾，不安全。”
说到这里，他又摆了摆手：“当然，若是两位大人有别的仙法…那当在下没说。”
季晗之点头，不再说话了。
伏渺没有伸手去触碰棺椁里的腐尸，只是神色莫名的看着，平静异常，刚才的慌张都好像是一场梦。她听见了季晗之和李琢的对话，手指抚过棺椁边缘，眼底有若有若无的红。
季晗之手抓了抓江咎的手指，轻轻晃了晃，被江咎反手扣住他的指尖在掌心。心底叹息一声，终于还是出声道：“我可以帮你把她带出去。”
伏渺蓦然转头：“你说什么？”
季晗之的手指迅速从他掌心抽走，江咎下意识握了握拳，才在伏渺平静的堪称诡异的视线里又说了一遍：“我可以帮你带她出去。”
伏渺看着他，又转头去看季晗之。
江咎只觉得这人没有她小舅舅半分可爱，连句感谢的话也不会说。只无奈走上前，黑红的妖气卷出来。
他的妖气本就相较于其他妖族偏寒，化妖的时候那一层层的冰晶也是这么来的。
“把人冻上，可以吗？”他转头去看李琢。
李琢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认真严肃着脸道：“大人，尽量厚些，冷些。”
“你们仙人的…须弥袋？尽快放进去，轻易不要拿出来。”
伏渺认真点头，转头去看棺椁里的女人。
女人的脸融化了，但四肢和躯干仍算完整。有像是某种鱼的鱼鳍长长的一条长在手臂外侧，脚与脚已然相融，如一条肉色的鱼尾，诡异又可怕。
她手交叉放在小腹上，若不是此时场景太过诡异，外头还包裹着一层尸蜡，倒看起来真像睡着了。
江咎的妖气很快就在李琢赞叹的目光中凝出冰层。周围温度骤降，有蓝白色的冷气从冰面散开，一层层的冰面很快就将女人整个包裹起来，俨然完全封在一块巨大寒冰里了。
伏渺呼出一口气，淡白色与那蓝色冷气混在一处。她伸手抚在冰面上，又过了片刻才挥手将冰收了：“多谢。”
洞内一时陷入沉寂，江咎只觉得气氛尴尬又诡异，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季晗之垂头看着地上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李琢还在研究那些古怪的腐尸，而伏渺还对着那空荡荡的石棺发愣。于是他干脆转身朝石室里头继续走。
山洞的最里侧，随着江咎的靠近，黑红色的妖气火焰照亮了这隐在黑暗中的一角。
巨大的石头平台上，伫立着一个人鱼雕塑。那鲛人容貌旖丽，脸上带着似悲悯的神情。雕塑的工艺水平极高，连睫毛都刻画的栩栩如生，眼眸流转之间，江咎有一瞬间也忍不住怀疑这东西是活物。那双垂着的眉眼俯瞰众生，落在江咎和季晗之身上。整个雕像的上半身有似水草的长条带装物体缠绕着，将这鲛人整个束缚在石柱上。他的双手被缚在身前，两手并拢，像是一个祈祷又或者祈求的姿势。鱼尾也同样被束缚着，立在岩石雕刻的石柱之上，每一块鳞片都分割的清晰。
他眯着眼睛细看，却始终不能分辨出这座雕塑的性别，脸上的悲悯申请似乎转化为嘲讽，在昏暗的灯光下，打磨的光滑的石塑像是反着妖异又惑人的光。
有一阵阴冷的风在身后吹过，又带起那股熟悉了的腐臭味道。江咎动了动鼻子，右手握成拳在摊开的左手上锤了一下：
“啊，有点像你啊！”他转过头来看着伏渺，音调很古怪。
季晗之闻声靠近他身侧也抬头去看那雕塑。
李琢也放下了手里的不知道哪个鲛人的手臂残肢，走过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头：“本来还觉得不像，但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是吧！尤其是这里，你看他的眼睛，”江咎脸上露出点肯定之色来。
手掌一招！
“啊……”伏渺被妖气裹挟着硬生生扯来了雕像边上站直，她怒目圆瞪，死死盯着江咎似乎要在他身上挖个窟窿出来：“你干什么！”
“你自己看，你们的眼睛……”
江咎正说着，那点生动的表情突然僵硬在脸上。
后背突兀有莫名的冷意，一瞬间鸡皮疙瘩便从背心直接冲上头顶。像是有一双黑暗中的巨大眼睛盯着他，全身的汗毛下意识耸立起来，一切都好像在这一刹那串在了一起。
错了……错了！
像这雕像的不是伏渺。
因为这是伏家的宅子所以他下意识以为这里是伏渺……可伏渺和季晗之最像的，恰恰也是眼睛。
季晗之正抬着头看那雕塑，纤长似小扇子似的睫毛上翘着，和那雕塑的目光正正对上。
江咎好像看到了幻觉，他一瞬间竟然觉得那被束缚在石柱上的人鱼变成了季晗之的模样。他白色的长袍一角微微被冷风吹起又落下，那张有如谪仙的精致面孔苍白的几乎像是下一秒就要化成一缕青烟消失在原地。睫毛细微的颤动之间，与那石塑上的表情倒更像几分。
“我与长姐，不过是街边的乞儿和戏子。”他说话的时候，声音空灵，带着一惯的温润，在这底下幽幽的想起来，还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回音。
江咎能听见洞口呼呼的风声，伏渺猛然噤声的呼吸，李琢惊恐纷乱的脉搏……
“伏家这样家大业大，如何看得上我们这样的人。”
和季晗之恍惚又自嘲的清朗声音。
第111章 伊始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以全然不同的姿态暴露在江咎眼前。◎
伏渺的表情像是呆滞, 又像是有些别的什么，看起来相当复杂。江咎也同样，至于李琢，他显然已经不敢说话了。
江咎恍然又想起来, 他们说的也不完全对。
季晗之不是季涵知, 他不可能是人鱼的后裔, 他是另一个世界来的, 真真正正的人。只是恐怕他自己都没想到, 平行世界里的他——季涵知还有这样复杂的身世。
江咎转头去看石台下的那百口石棺。恐怕伏渺说的是对的，季涵知可能还真是为了这个才在百年前屠了伏家。
转头去看身侧的季晗之，却在视线相触的瞬间陡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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