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听见了季晗之的心音。
脑海里所有的线索和信息在这瞬间电光火石般闪过, 拼凑出了一个故事的雏形。
季晗之始终伫立在雕塑前面, 像是看得入迷。江咎没有去打扰他, 只和李琢分头又将这底下探查一番,过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确定了这里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了,这才几人一起转身离开这里。
伏渺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一到地面便腾上天空, 身影消失在将亮的天光里。
而李医官则被江咎和季晗之平安送回了医馆,还在江咎的帮助下从地底下带上来了两具腐尸。
“江大人,若是再有什么发现, 我还去之前的地方找你如何?”李琢看着被江咎就那么大喇喇放在台面上的两个大冰坨子,表情木然。
“自然, 辛苦李先生。”江咎点点头,在桌边留下了几株灵草, 这才和季晗之回到了他们的小院。
彼时天光乍破, 两人相携着背对晨光走进院门。
季晗之几乎是在跨过门槛的瞬间便软倒下去。
男人看着怀里脸色苍白的青年, 黑色的长发在缓缓倾泻进院子的阳光里褪成一片银白。
他一只手揽着睡的人事不知的季晗之, 另一只手反手关上了门。
季晗之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恐怕等他醒来就会有答案。
他抱着季晗之放在床榻上,干脆就这么在他身侧躺下来。垂下来的帐幔遮住了外头刺眼的光,窄小的空间里,他只听得见季晗之的呼吸声和自己平缓的心跳。
季晗之醒来的时候,几乎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
被褥厚重又瓷实,像是一块巨石压在身上。他摁着头坐起身来,微微掀开了帷幔的一角。手里的布摸起来粗糙,但厚实也确实挡光。
不错的窗帘布……
“醒了?”熟悉的温和声音带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靠近,听得他下意识的顿住了手。有些惶恐的和记忆中的声音主人的模样对上,鼻尖涌上来的酸让他红了眼眶。
来人顺着他的手撩开了帷幔的边角,天光刺眼,他却舍不得闭眼。
“姐……”他听见自己呢喃的声音。
“嗯,”适应了光线,女人的脸显露在眼前。柳叶一样的温润眉眼带着纵容的笑意,头发有些凌乱,有一缕垂在额前,头顶还有些纷乱的短促绒毛,在阳光的映射下是暖茸的褐色。
她似乎是端着一个盆进来的,那盆子像是某种仿古的木盆,一道道的木板被排列组合的整整齐齐,但看起来很有些旧。女人就这样抱着那盆子,一只手利索的将床幔挂在床柱子上,然后将木盆放在地上,侧过身去挂另一边。一边忙活,一边还嘴里道:“这是怎么了,睡傻了?”
季晗之后知后觉的看见她身后的景象。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水泥……又或者不是水泥砌成的小破房子。破房子都是抬举,木质的小小窗框,顶上的像是纸一样的窗似乎还有些破了,有些地方薄的尤其透光。灰土的颜色在整个室内弥漫,连眼前白净漂亮的女人都好像染上了这样的尘土气息。
垂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熟悉的黑色丝质睡衣套装。他睡前摘掉了电子表,手腕上空空荡荡。
他在做梦。
于是毫不犹豫的伸手将床边正要离开的女人拉进怀里:“姐,我好想你……”他声音带着哽咽,在梦境里肆无忌惮的宣泄。
反正是做梦,没关系。
“你这是做什么?”对方像是有些讶异,声音都有些尖锐的变调。可很快又带着笑意:“不是几个时辰前才见过?”
他被女人揪着耳朵拎开:“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不与你计较今日不去戏班的过错!”
耳朵很疼,对方的脸和他不过半人高的距离。
季晗之怔愣的看着眼前生动的脸:“才见过?戏班?”
他话未说完,季涵烟便又念叨起来:“你今日没去戏班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偷懒?你身上的衣服,是戏班新戏?而且你怎么睡在家门口呢,都回来了,也不晓得多走两步?懒死你了!”
季晗之只觉得一切都玄幻的不可思议。他左右去看,眼前的一切除了季涵烟以外都是全然的陌生。
“啪!”
“诶!做什么打自己!”季涵烟抓了他的手,捏着他的下巴将脸掰正了细细去看。手底下的白皙脸庞很快映出一片红:“不就是一天没去!咱们不去也是行的,何必做这样的事儿!”
季晗之瘫坐在床上,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季涵烟。
他的姐姐死了,死在一场车祸里,那年她二十二岁。而如今,他又再次见到了季涵烟。
眼前的女人虽然面容熟悉,可细看下却又好像年轻了几分,更像是姐姐曾经的样子。
“你等着,我去给你煮个鸡蛋滚一滚,”季涵烟眉头皱着,和他相似的脸上带着担忧:“莫不是做梦魇着了?”
季晗之乖巧的点头又摇头,声音有些苦涩的干哑:“好。”
“没有,”他说:“都挺好的。”
季涵烟抱着木盆子转身走了,离开的时候还贴心带上了房门。
季晗之就静静坐在床上瞪着眼看那扇关闭的门。
他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少年恍惚的躺回床上,缓缓闭了闭眼。
“醒了?”江咎的声音在黑暗里又沉又稳:“喝水吗?”他一招手,一只小水囊就出现在手心里。
床榻上被妖捂的温热,暖茸又放松的气氛让人很容易陷在柔软轻盈的被褥里不想起来。季晗之像是还没睡够,侧过身在他胸膛前头蹭了蹭,道:“我看见姐了。”
身前的人声音带着将醒未醒的柔软,还有点似哭似笑的颤抖尾音。江咎下意识收了水囊,伸手在对方背后轻轻顺了顺。
身边的人呼吸声又平稳下去,似乎又再度进入了睡梦里。
良辰从江咎发间钻出来,脸上带着震惊,它和江咎交换了眼神,淡蓝色的光在小小的床幔之间明明灭灭,江咎和良辰也紧跟着季晗之闭上了眼睛,再次跟着季晗之回到了他的梦境里。
眼前这个季晗之穿着古怪的衣服坐在桌边,还是少年的模样,眉眼间的神采明亮又不加掩饰,像是璀璨的星光。
“长姐!我回来了!”季晗之的声音从外头响起,带着些被遮掩的疲惫。
江咎看见座椅上的季晗之骤然僵硬了身体。他和良辰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是真正的季涵知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又出去的?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季涵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带着诧异和一点惊慌。
“回来?”温润熟悉的声音也同样诧异,几乎脱口而出:“我今天这会儿刚从戏班出来……”
随后是两人纷乱靠近的脚步声。
江咎看着房间里的季晗之腾的一声站起来,似乎是下意识的躲去了床上被帐幔遮挡的角落。
他站在一旁,看见刚刚消失在床上的脸带着严肃和警惕,猛的出现在另一边被突然推开的门后面。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季涵知。
“他们真的长的一模一样啊……”良辰恍惚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眼前的三人都好像没有所觉。房间里的气氛紧张又沉重,季涵知伸手拦住了要跟着进来的季涵烟:“你在外头等我。”随后自己进了房。他每一步都迈的小心,在路过门边的时候,顺手抄起了门后头的桃木棍。
江咎快步走去床边,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帐幔后缩成一团的颤抖的季晗之。
仍是少年模样的季晗之脸上是不知所措的惊恐。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瞪大了眼睛听着对方的脚步靠近。
季涵知那张江咎熟的不能再熟悉的脸上是一片黑沉的严肃和警惕,江咎的心也紧跟着提起来。
这场面相当割裂,一层帐幔相隔之间,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以全然不同的姿态暴露在江咎眼前。
“良辰,我觉得我快要眼花了。”他眯着眼睛看,紧张地伸出手,却在眼前穿透了帐幔,接着便是整个人。他为了更好的看清季晗之,干脆整个人都也跟着进了床的范围内,此刻下半身透过床站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种在床上的大半颗萝卜。
“我也有一样的感觉。”良辰恍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我们在他的梦里看他的记忆?”
“诡异……”
他和小玻璃人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惊诧和担忧。
而恰在此时,房间里,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也同样对上了视线!
第112章 簿子
◎但他这些日子看起来很开心,这就很好。◎
挥出去的棍子停在半空。
即使江咎知道季晗之不会出事, 他们未来会是很好的朋友,但他眼看着这两人一模一样的脸上一样的惊诧,心里的紧张和担忧却分毫未散
细微的灵气在空中弥散开,江咎知道那是属于季涵知的。只一眼便辨认出后者修为大约在练气后期, 即将步入筑基。
季晗之缩在床幔后头, 眼里的紧张一瞬间变成了不知所措的惶然, 而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瞬间又变得恐惧了。
而季涵知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棍子, 随后有些茫然的张了张嘴,过了几息时间,不确定的声音道:“长姐, 我……有个双胞胎兄弟吗?”
“兄弟?当然没有啊?”
季涵知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对面蜷缩着的短发少年:“你……确定吗?”
“我看着你出生的, 这怎么会有错!”说着就要推门走进来, 被季涵知的声音止住。
“哦。长姐,我逗你的,今天就是我回来了。”
他嘴角几乎是立刻便勾了勾, 却怎么看怎么虚假:“这里也……没有人, 你放心吧。”
“我就说嘛,吓我一跳!”
缩成一团的季晗之像是松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来, 可还没彻底放心,那根棍子带着凌厉的风声又被对方抓紧, 带着风声挥舞过来!
门外同时响起季涵烟的声音:“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还有活儿没做完, 就不打扰你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你是谁?”季涵知垂着眼睛, 睫毛盖住了眼底复杂难辨的情绪, 那木棍堪堪停在季晗之头顶几寸的距离, 可那虎虎生风的架势还是让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等了很久也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季晗之睁开一只眼,看着直指头顶的棍棒,声音颤抖道:“我……叫季晗之。”
江咎安静的看着,心里却有些难过。若是放在以后的季晗之身上,那棍子还没落下来,对方就已经被季晗之摁在地上了。可现在,那个未来朗月清风的剑仙只能抱着腿蜷缩在角落里,用令江咎心碎的声音小声的介绍自己的名字。他想要知道季晗之的过去,也想要知道真相。可他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一时间心里有些难言的纠结和心疼。
站着的少年嗤笑一声,道:“你是季涵知,那我是谁?!别逼我动手,说!你到底是谁!?”
“我真的叫季晗之!天之将明的晗。”季晗之有些慌张的支起上半身,可对方脸上是巍然不动的冷硬,又下意识缩回去,手拽着自己膝盖处的睡衣,可那双眼睛却直直盯着季涵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里了!”季晗之看起来非常真诚,他额头的冷汗将他的短发沾湿,贴在额头上。
这时候江咎才发现,季晗之此时的发型几乎与后来完全不同。那是他没见过的短发,像是从肩膀处把头发剪断似的,古怪却又异常灵动。季涵烟似乎也没发现,也许她只以为那是戏班的新戏服和配套发套。短短的绒毛似的黑发软软的贴在头上脸上,看起来干净又真诚。
同时他也注意到,两个人其实并不是完全的一模一样。季涵知显然矮些,他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的瘦,但身上肌肉却紧实,显然经常干些体力活儿。而相比较之下,季晗之就多少更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手臂上白皙和松软皮肉证明了他几乎不怎么出门又或者劳作。
季涵知显然还是不相信,于是他将季晗之捆住了手,用麻绳绑在了床头。有一小截延伸出来,让季晗之能在床的附近活动,却也不至于挣脱。
江咎皱着眉头看。如今他与良辰都在季晗之的梦里,在他的回忆里,他们碰不到任何东西,说话也不会被听到。
这也意味着他没办法对现状作出任何改变。
他看见少年模样的季晗之脸上竭力压抑的无措,也看到季涵知眼里的诧异和迅速冷静下来后的思索。
江咎和良辰谁也没说话,他想到了曾经见过的少年季晗之的灵魂。那是个干净的、纯粹的人,单纯而可爱,远比后来的季晗之更容易对人付出真心。
担忧愈演愈烈,在心里和理智交战。他握紧了拳,想要伸手去触摸少年手腕处被磨红的痕迹,却一次次的穿过去,于是干脆陪着他一起蹲在地上。
季晗之就这么被季涵知困在房间里。季晗之也挣扎过,可季涵知力气比他一个小少爷大上不少,轻松就将他制服。
刚开始,季涵知晚上也不睡觉。两个人就大眼瞪小眼的对坐着。室内点不起油灯,便只有透过薄薄纸窗的月光和星光。
“你是谁?”
季晗之饿的脑袋昏沉,整个人虚弱的靠在床头。手腕被麻绳磨出破了皮肤,露出刺目的红来。他嘴唇干裂而苍白:“我叫季晗之……我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我没有……恶意……”
江咎在一旁听着两人一遍遍的重复这样的对话,心里揪疼的连胃都好像在一起跟着抽搐。
良辰担忧的视线落在江咎身上。这样的情况如果还不结束……他担心先发疯的人会是江咎。
季涵知白天似乎要去戏班子,晚上很晚才会回来。他多少有一点点修为,便熬鹰似的跟季晗之保持这样谁也不睡的状态持续了许多天。他会在白天离开前在地上放一碗水,晚上回来再添一碗。白天走前会留下半个馒头,晚上回来再带上半个包子,那包子有时候是肉馅的,但大多时候都是菜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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