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咎看着脸色渐渐好起来的季晗之,心里沸腾的恨意和怒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伏永丰……”他喃喃着,声音冷的几乎往下掉冰碴子。
良辰垂着眼睛看正坐在季涵知肩膀上的季误,道:“咱们当时见到的那些石棺并未在此时的地底出现,恐怕是伏永丰后来的手笔。”
“他还活着。”
两人对视一眼,找到他!这人,非杀不可!
季晗之醒来的时候,季涵知正靠在树上。
清风吹过树林,莎莎作响,却听起来寂寥又空旷。
“你醒了……”他的声音平淡又冷静,身上也整理的干干净净了,像是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
“你受苦了,晗之。是我对不住你。”他睁开眼睛,与不远处的青年对上:“是我对不起你。”
青年沉默着,脸上没有表情。
“很疼。”他只这么说,转头又问:“他们都死了吗?”
“死了。”季涵知又靠回树上:“我带你从那里离开,咱们再不回去了。”
季晗之沉默着点头。
从这天起,他脸上就再也没出现过任何表情。江咎看着,心里溢出的疼几乎要扭曲他的神经。
“伏永丰……”每多看如今的季晗之一眼,他心里的恨就更深:“还有南洲鲛人……”
两人脸色都很苍白,江咎和良辰的表情也不好看。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受了那样重的伤又不医治……季涵知活不了多久了。
季涵知还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带着季晗之一路向北。他们两人避开了人多的城镇,只闷着头往北走。
“鲛人一族恐怕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季涵知的声音沙哑,他一边缓缓的扶着树坐下,一边道:“战乱也只是时间问题。”他说的这话的时候,视线落在南方,声音空茫又冷漠:“一只鲛人,抓一个人族,吃了对方的血肉,便能化成人形上岸生存……”
他哈哈笑出来:“真是荒谬……”
“伏永丰,你到底养出了些什么怪物……”
“吃人……”季晗之愕然的看过去,声音有些惶恐:“所以,伏家研究了这么多年,就是在帮鲛人吃人不成?!”
南裕城已经被甩在身后,两人几乎不怎么停下脚步。季涵知短暂的坐了这么一会儿,又扶着树站起来,他嗤笑一声:“咳咳……是啊。”
“吃人的世界……”他脸上的麻木的笑意刺痛了几人的眼睛。
“那咱们这是要去哪?”
季涵知抬起头:“北,我们去北边。”他转过头来看季晗之,道:“北域和央陆之间的交界。那里鱼龙混杂,我们以后便在那里生存如何?”
他笑着:“买一个小院子,咱们远离这些纷争。你忘了那些过去,去找一个喜欢的姑娘,又或者是谁家的公子。带回来,给哥哥看看。”
“我带了不少银钱出来,给你操办你的婚事,”他像是向往,嘴角的弧度温和又柔软,只是苍白的脸色和瘦削的身形让人看着心里发慌:“咱们晗之,来了这个世界,就得好好的平安的活下去。”
江咎和良辰沉默的看季晗之脸上的愕然,心里都清楚,季涵知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两人一道朝北走,过了央陆的中段,便开始进城。
季涵知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路上为季晗之采买置办了不少东西。他像是个严厉又慈爱的兄长,一边照顾季晗之的衣食住行,一边又严苛的指导他练剑。
他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在江咎眼里和良辰眼里,以指间流沙般的速度迅速衰败下去。
夜里,他会在季晗之睡下之后疼的辗转反侧,而后干脆翻出去在客栈的屋顶上坐一宿。
他腹部的大洞没有愈合,乌黑萎缩的肌肉被遮盖在衣物之下,没叫季晗之察觉出丝毫不对来。
江咎看着他躺在屋脊的琉璃瓦上,笑着对季误交代:“若是我死了,你要不就跟着晗之吧。”他看着天上的星星,说起自己的生死像是在说今天买了两个土豆般随意:“他和我长的一样,我也看了,他根骨不错,是个好孩子。”
季误从他怀里飞出来,脸色相当难看:“你再不去找些药来,真的会死的。”是他在对方的腹部伤口处用灵气缝缝补补,才让对方苟延残喘到了这时候。
季涵知只笑着摆手:“不用了。我的身体我很清楚。”
“季小误,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这些年来,咱们俩也算亲人了。”星光落在他眼里,闪烁成一片:“我把我弟弟托付给你,行吗?”
季误看着他,蓝色的透明身体像是更透明了两分:“少来!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
“哈哈,”季涵知笑着点头:“行,多活两天也是活。”
一路到了风雪交加的边境。
季家两人住在了边陲的城市里,买了一个小院。
那院子依然很破,也偏僻。但季涵知看起来相当满意。他坐在院子里的水井边上,笑着对季晗之道:“你去买些零嘴回来如何?我看镇上有不少店家,你去转转。”他将腰间的钱袋子扯下来:“糖什么,我想吃。”
“行。”季晗之没多想,拿着袋子便转身要出门。
“晗之,”身后的人突然出声叫住他,他一脸莫名的回过头,看见那张精致的脸带着灿烂的笑容,漂亮的像是个琉璃娃娃:“慢慢买,多转转,”
“不着急。”青紫的唇开开合合,声音温柔:“不急着回来,啊!”
季晗之一头雾水的怔愣了一会儿,慢慢点头:“行。”
江咎站在院落里,看着季误飞出来,欲言又止的落在季涵知头顶。
青年挺拔如松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季涵知还是那样笑着,眼里却空洞。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惶然起身,踉踉跄跄的追出去。
只看见季晗之消失在巷子转角的背影。
背脊再也挺不直了:“咳咳……咳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院子里压抑的传出来,季涵知将手心的血擦在衣服上:“走吧,你送我一程。”
他嘴角挂着笑,脸上红润起来,脚步轻盈的出了门。反手将院子大门锁好,钥匙压在了门口盆栽的树下,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巷子。
江咎垂着眼睛,思索了半晌,还是跟着季涵知的方向离开。
若他所料不错,季晗之也会来的。
但在那之前,他要替季晗之送送他的哥哥。
季涵知一路不停,从北边的口子出了镇子,走过了北域央陆的边境,从如暖春的草坪走进了北域的风雪里。
他穿的单薄,但脸色看起来却很不错,还有心思一路说说笑笑。
“季小误,我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晗之真是个好孩子,也聪明,他修炼会很快的!”
季误在他身侧飞着,沉默了很久,道:“行。”
“嗯,你好好替我看着他,看他成家,看他登仙途。咳咳……”
“好。”
“也不知道晗之最后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雪地里,声音在辽阔的雪原上寂寥又空旷:“你说呢?”
“不知道。”
“我觉得肯定会是个温柔漂亮的人。也一定很强!”
“嗯。”
“你替我看看,要是对方不好,你就替我收拾她。”
“行。”
“晗之是个好人。”他说,脸上的笑敛了:“太好了,所以你多长个心眼,让他不要上当受骗。”
“知道了,你少说两句。”
噗通。
青年到底支撑不住,脚下一滑跪在雪地里。
腹部的血终于渗透了衣衫,滴滴答答的落在雪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糜逦的红花。
“季涵知……你……”季误有些惶恐的要去捂,却被他伸手推阻,摸了摸脑袋。
“季误,认识你……我很开心。”精致的青年脸上带着笑,红色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你是个好剑灵……”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夹着叹息:
“晗之,我弟弟,”
“就拜托你了。”
北域的风雪铺天盖地的落下来,飘扬的雪花洒在他脸上身上。
他躺在雪地里,黑色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天空。
“好。”季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在雪地里响起。
青年缓缓闭上眼睛,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笑意:“这里真漂亮,我还……从没见过雪呢……”
除了风雪,再无其他声音。
“臭小子……”
“好大一个麻烦……”
“就这样扔给我……”
季误落在他身上,坐着和他一起看天上的云。雪花在他头顶堆出一小块白来:“死了也不让我省心。”
“呜……我还得换个人跟……你们都是王八蛋……”
“我再也不要跟你们人族了……”
“太短了……”
江咎垂下眼睛,摘掉了发顶的发带。低着头在青年身边的雪地上站着。
原来季晗之在北域觉得眼熟的地方,是季涵知的埋骨之地。
这里是他的结束,和季晗之新的开始。
季误一直陪着季涵知在雪地里坐着。青年的血染红了身边的一片,像是绽放在寒冬的一朵鲜艳的花。
到了深夜,季晗之踉踉跄跄的赶来。他找遍了城镇,终于来到这里。
“喂,怎么睡在这里?”
“季涵知!起来了!回家了,我买了糖回来,好多种。”
“我以前都没见过那么多种糖,你不是想吃吗,咱们回去。”
他的脚踩在红色的雪上,声音颤抖,冻的通红的手将季涵知抱在怀里。
僵硬冰冷的触感:“醒醒……”
季误没有出声,只是别过脸不去看两人。
“季涵知……”
“喂,醒醒……”
他坐了很久,后知后觉颤抖着手去掀开了对方冻的发硬的衣物。惨不忍睹的身体露在眼前,眼泪终于决堤。
“哥,”他放轻了声音,将外袍脱下来,盖在对方身上。
“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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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命运
◎季师兄,要开山门了。掌门师兄叫我来叫你,◎
季晗之到底没带季涵知走。“他想看雪。”季误一句话, 让他将季涵知埋在了这里。
江咎担忧的看着他,青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墓上只有简单的一个季字,是季晗之用剑一笔一划刻上去的。这字,还是季涵知教他写的。
季晗之回到了镇子上的小院里, 近一个月里只有打坐, 全身心沉浸在修炼里。外头的院子落了一层灰, 也没人去打理。
他顺着季涵知的意思, 和季误立下了血誓。
季误成了他的剑灵。
小玻璃人跟着他, 除了两人立血誓的那一天,这一个月内几乎没再说过话。他也实在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但他觉得总有机会的,季晗之只是太难过了……
直到季晗之醒来, 三人才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青年看起来与往日一般无二, 刚开始还会频繁的去看季涵知, 但后来渐渐的,他好像是忘记了那里。
他会握着钱袋子站在门口一脸疑惑的自言自语:“怎么到这了……”
“哦,对, 我要去买糖。”
季误一愣, 忍不住出声道:“你上次买回来的糖还没吃完呢!”
“嗯?”季晗之看过来,像是找不到他,过了很久, 视线才落在季误身上:“季……误?”
“是季误吧?”
“他呢?”
季误张着嘴,脸上带着愕然:“谁?”
“他啊, 季……”季晗之脸上露出困惑,像是在思索, 过了一会儿才动嘴:“季涵知。”
可季误还没说话, 季晗之便又开口了:“季晗之……不是我自己吗?”
“你……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季误终于慌了, 他飞到季晗之眼前, 脸上满是焦急。
季晗之回过神来,道:“哦,没事儿。”
他手指磨砂着钱袋子,那哪里是个钱袋,那是季涵知的乾坤袋。
没有禁制,也没有任何灵识附着。现在是季晗之的乾坤袋了。
季涵知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我是不是太迟钝了。”他喃喃自语着,眼泪顺着脸侧流下来。
江咎的手指穿过他的脸颊,最终抬起来在他头顶轻轻摸了摸。
有风吹过,季晗之抬头去看院墙外发芽的绿柳。
“走吧,”他说,“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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