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了几天,毫无所获。
林中鹤的作息也规律得不行,屋子里几乎不发出什么声响,他不由得叹口气。
他要憋死了。
他端着一个托盘,站在大厅里,盘子上是一杯茶水,眼下他要留心看着来人,若有人坐下,他得去斟茶。
正当他有些晃神间,门口进来一个黑衣中年男子,也带着个斗笠,身旁是两个男子,皆是身强体壮。
卢照水赶忙上去,“客人,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他刻意压着声音,那男人也没过多在意,道了声:“住店,上等房,两天。”
他便将一锭银子砸在桌子上。
这声音很尖很细,也像在是刻意装着。
卢照水低着头赶忙收了,眼却瞥向这个中年男子的手,这手略有些肿胀,局部有些发青发紫,是常年用毒的一双手,但皮肤是光顺的,又很明显是仔细保养过的。
常年用毒,又在意保养,说明这是个有点权势的用毒人。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
卢照水想再听听他的声音,确认下,于是又问道:“是几间上房呢?”
“自然是几个人就几间上房。”
呦,还有钱。
卢照水细听这声,料想这气度,财力,越发确定了自己心中的人选。
他佝偻着退下。
他心里似乎明了此次林中鹤是来做什么,见什么人了。
这三人上了上房,除了小厮进去送饭外,并无任何动静。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这个财大气粗的客人,忽然要求送到自己房中的菜品皆要二人份,还要挑最好的上。
卢照水立在大厅里,看着一个小厮端着一壶银瓶子装的酒路过,他假装不小心一碰,那小厮不防,扭了下,酒壶便倒下,里面的酒洒出不少在那小厮的衣襟上。
大厅里的黄衣姑娘闻声立马走上前,斥道:“云鹏,怎么不注意些!这酒洒了,耽误了客人,你赔得起吗?!”
云鹏抬头看了看黄衣女子,又看了看卢照水的方向,道歉道:“浮岚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是有人绊我……”
卢照水用余光偷瞥,却发现这个黄衣姑娘正是当时拦着自己,不让进红袖招的那个。他往后退了退,沉着声连忙道歉:“对不起,浮岚姐姐,我也是不小心,我赔我赔就是了……”
那浮岚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又可怜兮兮地往后缩,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料你也赔不起,算了算了。暖翠!去给重新拿一壶木兰花酿来!”
卢照水赶忙上前,说道:“料想点得起木兰花酿的也不是寻常人,眼下云鹏的衣襟都湿了,进去难免冲撞客人,让我进去送酒吧。就当是我给云鹏道个歉,弥补个过错……”
云鹏被绊到,颇有些不爽,但见这个小厮又是主动揽责,又是歉疚要帮他送酒的,他便想承了这个人情:“浮岚姐姐,这是送给上等房客人的酒……”
浮岚看了看云鹏湿透的衣襟,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卢照水忙道谢:“多谢浮岚姐姐。”
他端起云鹏手里的托盘,只见一个粉衣姑娘将酒壶换下,他便托着这个盘子上了楼。
上等房在三楼。
他进去时,隔着个屏风,通过影子看到了桌子旁的人数:两个人。
相对而坐。
他进去,也不敢抬头。
那一黑一白两个人,斗笠也没拿,桌子上的菜肴已然铺陈好,似乎就等这酒了。
卢照水将托盘中的酒拿下,倒了一杯给黑衣的人,又准备倒一杯给白衣的人。
他才要倒,手腕便被隔着衣服轻轻握住。
“不必,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林中鹤竟是没有伪装自己的声音,就这么直接说了话。
卢照水手一顿,将酒壶放下,弓着腰出去了。
是了。
白衣的是林中鹤无疑,而那黑衣的,应当就是苍生阁阁主,十步老人——楚飞扬。
桃娘一案中,又是出现逍遥散,又是出现紫陀螺毒的,矛头都直指苍生阁,怎么会不让这个老狐狸生疑。
可卢照水与苍生阁素有嫌隙,又行踪飘忽不定,自然是不好私下里约见的。
林中鹤不一样,他在江湖上素有贤名,为人稳妥,又是普陀山庄的庄主,论人来说,约见林中鹤确实是比约见卢照水靠谱。
论事来说,此事牵扯最大的,还在于林中鹤的普陀山庄,毕竟已经死了一个人,又爆出如此大的丑闻,林中鹤对此事的上心程度,估计是要比卢照水多得多的。
况且,五大门派虽不能一荣俱荣,但却可以一损俱损,林中鹤作为五大门派中领头的普陀山庄庄主,自然也是要提点些他的。
而对于林中鹤而言,他也确实是需要楚飞扬提供一些关于毒药的信息来协助他查明真相的。
卢照水并没有听墙根,他此时大概已清楚了二人前来的目的和交谈的内容。
他出了门,又继续在大厅内站着。
眼却不时往三楼飘,他明知道看不到,却不知为何,还是想看看。
几乎没到一个时辰,楚飞扬便下了楼,身旁二人身上是包袱。
右边的男子在柜台前说了一会儿,三人便出门离开了。
退房了。
楚飞扬离开了。
卢照水抬头又望向楼梯。
没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楚飞扬走了,那专门是来见楚飞扬的林中鹤呢?
他不禁奇怪。
直到傍晚时分,林中鹤才下楼,他身上并无来时的包袱,也没跟着那个少年。
显然不是来退房离开的。
他依然戴着那顶白色帷帽。
说实话,林中鹤戴上帷帽,看不到无神的眼睛后,他几乎与常人毫无差别,没有人会觉得身边这个走路稳稳当当的年轻人是个瞎子。
他走了出去。
卢照水见浮岚此时在招呼客人,便偷偷退了下去。
他出门,看见林中鹤向着红袖招外走去,已然行至了斜桥楼边。
他一边走一边注意着林中鹤的动向,林中鹤走的很慢,像是在欣赏红袖招周遭的景色。
卢照水一路跟随他到了红袖招的湖外,在一个草地上,卢照水飞身到他的正前方。
林中鹤闻声停步。
“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了?长白兄。”
卢照水问道。
林中鹤打开折扇,扇了扇,道:“寻朗兄身上的酒气还是这么重。”
扇子的气流扇起了林中鹤斗笠上的白纱,林中鹤原本白纱下若隐若现的脸便露出了些。
略窄的下颌角,流畅的线条。
犹抱琵琶半遮面。
卢照水见他的折扇下缀着个东西,定睛一看,正是他送的那块玉,不由得心情大好,原本想要质问的心也沉下去不少,出口就成了略带埋怨和调笑的话:“长白兄当真是不厚道,当时与我说好是‘到此为止’,眼下这私下偷偷见楚飞扬是怎么回事?”
林中鹤竟然无话可说。
他原本就是骗了卢照水,现下被直接挑明,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刚想开口,为自己的欺骗而道歉。
卢照水便凑了上来,用手拨了一下折扇下缀着的玉,打断了他刚要出口的道歉:“长白兄,你既收了我的玉,就是我的好友,或者说,我的人,无论怎么样,你都是要与我坦诚相待的。”
林中鹤知道他注意到了那块玉。
他没预想到卢照水会出现在红袖招,也就将玉大喇喇地给缀在扇子下,现下被看到了,竟有些不自在。
还没等他回复,卢照水直接搂住他的肩,笑着替他解了围:“不过也是,长白兄骗我,是在收了我玉之前,可以理解,但以后可不许了。”
“你不要我入局,我却早已出不了局,长白兄,看来我是无法让你如愿了。”
林中鹤抬头,似乎在看向卢照水,只可惜他看不到,他看不到他飞扬的笑意和那颗张扬肆意的美人痣。
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也颇有些惋惜:“看来,我这次,是真的如不了愿了。”
第21章 见长白回忆过去
林中鹤要去拜访青梅姑姑。
卢照水被吓了一跳,“你去拜访她做什么?!”
林中鹤颔首道:“我母亲曾是红袖招的舞姬,幼时也曾在红袖招住过,青梅姑姑对我们母子,多有照拂。”
卢照水咳了几声:“那,我与你一起。只是,你不能说,是我来找你的!她知道了,要骂死我的!我可是和她发誓不打扰你的。”
林中鹤笑了笑,说:“你于我,本就不算打扰的。”
卢照水见他不懂自己的意思,直跺脚,“你不懂,哎呀,反正就是,你说是你来找我的!”
林中鹤仔细想了想,似乎还是不太愿撒谎,道:“你可以不和我一起。”
卢照水这次直接跳了起来,说道:“你是我朋友,我怎能扔下你一人!”
林中鹤若有所思,“确实,料想你与青梅姑姑的关系,是该与我一起去见见的。”
卢照水听他讲此话,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他不禁歪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与青梅姑姑关系不浅?”
他虽没打算瞒着林中鹤,但也没主动去说过他们二人关系多深。
旁人只是以为,青梅姑姑是卢照水的众多红颜知己中的一个。
既是众多中的一个,那便是不算怎么深的关系。
林中鹤诚实解释道:“你宁愿冒着险,也要与我一起见的人,自然于你是极为重要的。若青梅姑姑只是你的红颜知己类的人物,你会想与朋友一起见吗?”
卢照水不得不叹服。
林中鹤去见青梅姑姑时,卢照水就跟在身后。
青梅姑姑相当于他的母亲,没有带朋友见母亲,儿子自己却不在的道理。
青梅姑姑没料到林中鹤会抛下自己的伪装与她见面,一时间也惊喜不已。
她将人引进自己屋子的小厅,正要关门。
卢照水却将头伸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要死了!卢照水!你怎么在这!?”
卢照水却不请自进,“姑姑,别装了,长白兄都知道了。”
青梅姑姑一时讶然,竟忘记要阻拦他,让他进了小厅,还坐在了林中鹤旁边的凳子上。
青梅姑姑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无语地叹了口气,关上小门,也坐了过去。
她将卢照水要给自己倒酒的爪子打开,斜斜看着卢照水,将酒先斟在林中鹤的杯子中。
林中鹤将斗笠拿下,露出那张温润的脸,“姑姑,别怪他,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青梅姑姑闻言依旧瞪了卢照水一眼,又变脸般笑对林中鹤,说道:“长白自小就是聪明的。”
卢照水看到此幕在一旁直撅嘴。
酒没喝到,还被白瞪一眼。
青梅姑姑直接当没他这个人,盯了会儿林中鹤的脸,真是越看越喜欢,“小时候就好看,长大了更是俊秀,和你母亲真是像的。”
卢照水听她夸林中鹤的脸,与有荣焉似的,也不禁插一句,“长白兄的脸,是老少皆宜,古今通吃,大家都喜欢的。”
青梅姑姑又斜斜看他一眼,凉凉道:“不要插嘴!”
她笑着对林中鹤解释道:“我家阿水,自小就是这样,长白也不要嫌弃。他自小就是说话没边,猫嫌狗厌的。”
林中鹤微笑回应:“寻朗兄在江湖上,朋友众多,长白又怎么会嫌弃。”
青梅姑姑似乎是一下子被戳中了痛点,接道:“哎呀,那哪叫交友!那叫招蜂引蝶,我却觉得不好。他小时候,我就没打算让他进江湖,只希望他一辈子都在万城,娶个姑娘,渔樵耕织,了却一生。我现在也希望如此。”
林中鹤回道:“要让寻朗兄安生下来,恐怕难如登天。”
青梅姑姑喝了口酒,很是赞同,“只不过,他若是要回来,我这里,永远能为他安排妥。我楼里就有个姑娘,叫浮岚的,性子好,人也利索……只是这小子,在江湖上名声太臭,人不一定看得上……”
卢照水听青梅姑姑越说越没边,要去堵她的嘴:“姑姑,吃点樱桃,吃点樱桃……”
青梅姑姑的嘴终于忙着吃东西了。
卢照水看向林中鹤。
林中鹤听完那些话,唇边还带着礼貌的笑,却显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青梅姑姑嚼完了樱桃,又要说话。
这次开口,却不是损卢照水的话了。
“长白,阿水已同我说了你们的事。我也没什么意见,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事情。这孩子做事很倔,没谁能阻碍他做事,他要查,你便让他去查吧。我知道你是怕阿水有什么事,但生死有命,他有自己的命。况且,你一个人,孤身入局,姑姑看着也难受,你和阿水两人,好歹有个照应。”
林中鹤包括卢照水都没料到,青梅姑姑竟然来劝林中鹤,让卢照水入局。
林中鹤微微颔首,道:“长白知晓了。”
青梅姑姑又转头对卢照水道:“你整天长白兄长白兄,你可是要知道,长白还是要比你小个两岁的,你作为哥哥,照顾好弟弟,是必然的。听到没有?”
卢照水手正在摸向那酒壶,被青梅姑姑那句“听到没有”吓了一大跳,手也僵在那里,道:“懂得了,懂得了,我一定好好照顾长白弟弟。”
这声长白弟弟一出,林中鹤不禁咳了咳。
二人又寒暄了一会儿,林中鹤便要告辞了。
他戴上帷帽,道:“近几天,我便要出发去隋城。若寻朗兄要同我一起,现在就要做打算了。”
卢照水只说声知道了,便看着青梅姑姑千不舍万不舍地将人送出去。
估摸着人也走远了,青梅姑姑才坐下,叹气道:
“这孩子,到底是让人心疼的。事事都替他人着想,只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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