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酷暑……仿佛关于夏天的一切,都是戛然而止的。
只是酷暑的感觉,他许久没有体会到了,只有蝉鸣,在他的耳边越来越清晰。
此时卢照水那里,也有蝉在鸣叫吧。
会不会他那处鸣叫的蝉,也有从他院子中飞过去的呢?
嘈杂的蝉鸣声中,他听见了脚步声。
他停下了脚步,正在读书的手指也停顿了。
因为他知道是谁的脚步声。
从后背被抱住的那一瞬间,火热的感觉又充斥了他的全身,他好像体会到了酷暑的感觉。
他终于再次完整地感受到了一个夏天。
第122章 世上安得两全法
“我跟着你,你会赶走我吗?”
林中鹤没有动。
他把头埋在林中鹤的肩上,“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
林中鹤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说出拒绝他的话,他只能说出一句迂回的话,“先松开,很热。”
卢照水撇撇嘴,明明身上那么凉。
哪里热了。
“林中鹤,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我就像个到处追着你跑的小孩,你喜欢我是骗我的吗?突然就腻了?就把我抛弃了?我不可怜吗?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你就要和我分开,我不难过吗?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你原因了,我只想和你一起,你就当保护我了,我上次遇袭,受了伤,现在我连自己在哪的消息都不敢透露,你就当保护我了行吗?”
林中鹤果然动了,“哪里受伤了?”
卢照水歪着头看转向自己的林中鹤,“已经好了,你现在问是不是有些晚了?”
卢照水拉过他的胳膊,去拿他手中的书,拖着他往屋里去,“你要想知道,你就自己来摸摸看呗,我身上还有伤……”
“不必…”
卢照水从身后,整个人都要挂在林中鹤身上,“哎呀,有什么好害羞的,咱们不都是兄弟吗?分开了还是好兄弟对不对?”
夏昼易疲,鸣蝉却不倦,弯月上来时,院子里还是充斥着蝉鸣。
“好兄弟也是要睡同一张床的吗?”
林中鹤直挺地躺着,旁边卢照水却支起上身,托着头,眯眼笑着看他。
卢照水信口胡说,“当然,你是为了保护我,一天又不止白昼,夜晚也要保护呀。”
卢照水就这么看林中鹤的脸逐渐往下,“停!”
他掀开林中鹤的被子,“又来这套,你把脸躲到被子里,我就提着灯进去看。”
林中鹤自己的被子被掀在一旁,卢照水把自己盖着的被子递过去一些,“我分一点我的被子给你。”
还没待林中鹤开口拒绝,卢照水已经帮忙把他的被子盖好,顺带着掐断了他之后反驳的机会,“灭灯吧,我困了。”
卢照水背对着他睡下,林中鹤以为他终于安分了,吹了灯,一睡下,怀里就钻进了个毛茸茸的头,后背上也多了两只胡作非为的手。
“诶,不是说你生病了吗?应该躺了很久才对,你的小腹怎么还结结实实的?”
林中鹤庆幸自己吹灭了灯,脸红着,他压着声音道:“你别蹭了。”
卢照水没听他的话,还在继续说话,“诶,你以前这个怎么练的……”
等到他感到不对劲时,才明白林中鹤这么说的原因。
是呼吸急促,喘了太多次的缘故吗?卢照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夜深了,天气也没那么闷热了,窗户开着,夜风吹进,卢照水迎着月光,翻身压在林中鹤身上,他趴在林中鹤耳边,脸红隐在黑暗中,轻声问:“需要我帮你吗?”
林中鹤的脸在晃动中若隐若现,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月光,像有了神采,晶晶亮亮的,偏偏他的眉头隐忍地皱着,整张脸艳丽得生动。
卢照水耳中都是林中鹤的喘息声混合着自己的,他仰着头,大口呼吸着。
风吹过,他脑中一刻清醒,这才想到林中鹤身上还有病,太胡闹了!
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动作略快了些,自以为结束的那一瞬间,他趴下,伏在林中鹤已凌乱不堪的衣襟上,喘气间还不忘问候:“长白,你还好……?诶?”
他已经酸了得不行的腰被两只冰凉的手裹住,卢照水抬头,林中鹤露出两个梨涡,月光好像顺着他弯弯的眉眼撒进去梨涡里去了。
他失魂了一样,上去舔了一下。
月光原来是檀香味的啊。
当他还心念那着月光时,林中鹤在他耳边,声音很轻,语调略微上扬,像是诱哄,“寻朗,帮人要帮到底。”
卢照水瞬间直起身来,“我有点困……诶诶诶!”
想要顺势滚下去的卢照水被按在原地。
蝉依旧鸣不止,可没有人在意了。
林中鹤第二天如时醒来,怀里竟然没人。
他下意识手摸向旁边。
还是没人。
林中鹤猛然坐起,联想到卢照水多次的遇袭,心怦怦地跳。
“寻朗。”
没有人应。
他闻到了一股墨香。
他又伸手在旁边摸索,在靠里的地方摸到一张纸。
他用手将那两行字阅完,终于放下心来,他垂下眼睫,墨发披散,长长地落在身侧,唇边噙着一丝笑,整个人像樽釉色温润的秀像。
纸上写道:
卢照水为报私仇,不告而别。
另,你脖子被我故意咬紫了,万望注意!
纸的最后,他画了个图案,林中鹤摸了两遍才摸出来,原是个吐着舌头的小人。
卢照水随手揪了根草叼在嘴里,慢悠悠地在路上晃着。
那些杂书上不是说,同喜欢的人颠鸾倒凤后,第二天都是神清气爽,面若桃花的吗?
但卢照水心情十分臭,跑到湖边看了看,脸比心情还臭。
都怪这该死的佐平阳。
他想起几天前的一个晚上。
他躺在绳子上睡觉,一个男人站在远处看他。
他躺在绳子上悠悠晃了几下,闭眼道:“有完没完?”
“晨景。”
黑夜中,这声呼唤使得卢照水的眼猝然睁大。
夜色浓厚,树叶翻飞间,卢照水的手直指那男人的咽喉,却堪堪停在看见这人的一瞬。
佐平阳。
佐平阳温和一笑,却叫卢照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晨景,不认得我了吗?”
见卢照水眸子黑漆漆地盯着他,并不言语,他只好自言自语,“也是,你那时还小,不认识我很正常。”
比起卢照水的如临大敌,佐平阳显得很平和,他坦然道:“我就是是抱你出来的那个人。”
卢照水的脑中闪过那时梦中的一瞬,确实是个男子抱着孩子。
卢照水看着他,“你叫什么?”
佐平阳的笑意更深,在黑夜的林子中,只有月亮能勉强照明,有树叶和树干交叉的遮掩,照得并不充分,风吹林动,影子也移,佐平阳上扬的嘴角忽明忽现,叫卢照水觉得瘆得慌。
“欧阳射虎。”
欧阳射虎。
这个名字,沈韵节的《杂谈录》中曾提到过,似乎是个谋士。
“我有几次遇险,是你派人救的我?”
卢照水遇袭,大大小小也有十次了。
自从出了明月山庄,那些蛰伏于黑暗中的人就出来了,他们都想要把卢照水撕扯成两半。
若没有一些人的暗中保护,面对那些高手的穷追不舍和围攻,卢照水估计也活不到此时。
佐平阳点头又摇头,有些神神叨叨的,说的话也怪,“是我的人,但另外有人请我派人去保护你。”
“谁?”
佐平阳神秘兮兮道:“他没让我说,我自然要保密。”
卢照水再问,佐平阳就是微笑着摇头了。
卢照水干脆不问了,他收起对着佐平阳咽喉处的手,背过身去,强硬地说道:“我不会随你去复国的。”
这是他们此次能聊下去的唯一前提。
如果佐平阳答应,那么他也就不会转身走人,如果佐平阳不答应,那他便不会与他再多话。
佐平阳在他身后轻笑了一声,“你和子衿,为什么都这么想?我并不要你去复国。”
卢照水坐在绳子上,绳子因力向下凹陷,卢照水像荡秋千一般荡了两下,“佼狐夫人说的,你骗她?”
“还是,”卢照水挑起眼看他,“你骗我?”
“是我骗了拿云,”佐平阳坦然承认,“但让人抱着希望活下去总比毫无意义地苟活强。”
面对卢照书如此质问,佐平阳却面上依旧谦和有礼,这么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让卢照水想到总是以笑面示人的林中鹤。
佐平阳道:“卢大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想必也见识过不少的人性,欺骗是人性中常存在的不是吗?自己也会欺骗自己,人们常说的放弃不就是现在的自己欺骗过去的自己吗?反叛的兵士们安慰自己是因为现在的责任而无法承担过去的忠心……”
他慢慢走近了卢照水,看入他的眼,“你看,自己都会欺骗自己,遑论他人呢?”
卢照水本并不想搭理佐平阳,他讨厌算计,更讨厌被人算计,他排斥与一切与算计他这件事相关的人,可当他听到佐平阳这番堪称推心置腹的言论,他改变了想法。
因为他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件纠缠他不清的事到底能否结束。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或者应该说,留给林中鹤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带着林中鹤去寻访沈韵节。
但这件事必须在这之前结束,他不能再让林中鹤因他而陷入险境中。
既然知道了自己想做什么,卢照水说话便是开门见山,“那你要我干什么?”
佐平阳道:“我要你帮我开一扇门。”
“一扇门?”
“对,一扇只有你能开的门。”
“这扇门开了,围绕我的这一切就能结束了?”
“是。”
卢照水爽快答应,“好!”
佐平阳点头。
只是计划达成了,人却没走。
他扯了下卢照水系在树上的绳子, 先是赞道,“不错,很结实,”转头又装作一脸疑惑地问卢照水,“这绳子是青梅给你的吧?”
卢照水以为谈话结束了,已然从绳子上起身,本都打算收拾收拾睡了,佐平阳这看似毫无意义的一问,使得卢照水脑中那根才松下的弦又绷了起来。
他与佐平阳对视。
佐平阳刚才因假装疑惑而睁大的眼睛弯了起来,唇角也向上扬到一个恰当的弧度,他又露出那副平和而慈善的样子,“青梅呢,在我那处做客,你要记得去接她。”
这是用青梅姑姑威胁他,给这件事再添一层保障。
佐平阳看着卢照水微微颤动的瞳仁,心中十拿九稳了。
他保持着得体的笑,十分有礼地与卢照水告别。
卢照水依旧立在绳子前,直到人走远了,他才发泄似的骂了一句“可恶”。
又被他给算计了。
佐平阳就是拿定了他会去救青梅姑姑,即使青梅姑姑对自己的收养其实另有所图。
可笑的是,佐平阳是对的。
他一定会去救青梅姑姑。
到了约定的时间,卢照水要去佐平阳所谓的栖鹤楼。
他不知这楼在哪,佐平阳让他到莫郁的长坂坡,他就去。
一周。
只需林中鹤再等一周。
他就一定能将这事处理好,然后去找他,林中鹤不愿意,他就将人绑了,装到马车里拖着走。
第123章 峰回路转又见君
卢照水来到莫郁。
他想起,自己曾经说要带林中鹤这的。
眼下自己却先来了,他双手掐腰,抬头看远处的群山。
起伏如脉络的山峦,层层叠叠,似一直向上,叠到云端,云绕雾缠,叫人有种错觉,登上去就能成仙。
也难怪这么多年纪大的修道之人都会在须发皆白之际归隐到莫郁山群中,这确实像个能驾鹤仙去的地方。
以后带林中鹤也来看看。
卢照水擦了把额头上的晨露。
化鹤峰。
佐平阳信中的地点。
那是在哪里?
先上去吧!
卢照水迈开腿。
这山群的山脚处并不陡峭,走到山腰才渐渐陡峭起来,也是在山腰,这座看起来是一座的大山便分成了许多的小山。
卢照水手里拿着个不知什么时候摘的果子,放在嘴里啃一口,果汁四溅。
他四处转悠。
这些山还都有名字。
每座小山的前面都立有一个石碑,石碑上刻着字,每个石碑上的字都不一样。
颇有在石碑上刻上自己起的名字就占山为王的意味在。
什么妙真山,南华峰……
只是一个果子吃完,卢照水还是没看到有叫化鹤峰的。
从早晨找到中午,太阳隔着几层树叶都炙烤着人,卢照水随意揪了几片混杂草丛中,不知道什么植株上的大叶子,一片铺在树下,坐上去,剩下几片捏在手里扇风。
这大热天,佐平阳还挺会折腾人。
他晚上没睡觉,着急忙慌赶到这来,却没想到遍寻不得,倒是给自己找到一个好乘凉的地方。
人一舒服就容易犯困,他眨了眨眼,是有些困了。身上放松下来,疲惫便趁机席卷了全身。
白茫茫的一片,不是雪极至的白,而是雾乳交缠似的白,卢照水用手挥了几下,果然是雾一样的东西,只散开一瞬很快就又聚拢过来。
一道刺目白光袭来,他下意识挡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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