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绍安想了想,急匆匆对大哥说了句,“我去去就来,宴席那边你替我顶一会儿。”
沈乔安看了看前面赵弗的背影,心下明了,遂点了点头,“放心!”
第59章 抓耳挠腮恶补的情书
回了房间,沈绍安翻箱倒柜,终于在他从来没进过的书房的一堆宣纸底下找到了尚未开封的文房四宝。
他喊了仆从进来替他研墨,等墨研好将人赶出去之后,开始抓耳挠腮给赫连瑾写回信。
不拿笔时觉得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跟赫连瑾说,一提笔就脑袋空空。
他刚写了个“阿瑾,你好。”觉得太过刻板疏离,连忙把宣纸揉了揉扔掉,重新写道:“阿瑾我好想你……”
刚写完,沈绍安就“咦惹”一声打了个冷颤,赶紧将宣纸揉成一团。
不大会儿工夫,地上就堆了一大堆纸团,沈绍安面前的宣纸上仍然一片空白。
唉,写啥呢?
沈绍安突然想起了赫连瑾来信中提到的那窝燕子,脑中灵光一闪:他不会写,但是会画啊。
以前上学的时候,他还学了一段时间的漫画,简笔画还是可以的。
于是沈绍安找了一支狼毫细笔,舔足了墨,细细勾画起来。
不多时,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就跃然纸上。
画的是燕子一家。
沈绍安想了想,又在窝里趴着的燕子身上小小写了个“美瑾”,然后将叼着虫儿努力往巢穴飞的燕子身上写了个“帅绍”。
最后在燕子巢穴上写了个摄政王府。
窝太小、字太多,字迹糊成了一团,只能勉强看得出来。
画完这幅,沈绍安又突然想起离京那日,他跟赫连瑾说的悄悄话,捏着下巴嘿嘿一笑,重新拿了新的宣纸,刷刷几笔,一幅让人看了脸红心跳的避火图就勾勒完成。
沈绍安揉了揉鼻子,心道自己果然还是更擅长画这种带小人图的。
他想了想,将跪在地上那人头上画了一顶歪戴的官帽,又在那人脸旁点了几笔泪。
当然两个人颧骨和鼻梁处也都细细瞄了几道代表红晕的线条。
瞄完之后,整个画面顿时变得……活色生香。
看的沈绍安都有点口干舌燥、蠢蠢欲动了。
他做贼似的看了看门口,吹干了墨迹,将两张画折好,与父亲给他的那份名单一起放进一个信封里。
对着光照了照,又捏了捏信封:嗯,厚度足够,可以交差了!
刚要用浆糊粘住,又重新拿出来,在那份名单上又添上一个名字。将两张图单独折了,放在名单里又折了一遍,这才装进信封,重重糊好了,拿着信高高兴兴去了宴客厅。
沈绍安一进门,沈乔安看见他立刻惊了,“绍安,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怎么整个人跟钻了灶头一样?
厅内服侍的侍女们一个个捂着嘴笑得小脸红红,沈时戬手里的筷子已经扬起来了,看了看旁边的赵弗,又强忍着放了下去。
只拿一双眼睛狠狠盯着他。
沈绍安不明所以,抬手一抹脸,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手上全是墨汁。
刚才这一抹,估计这妆补得挺匀乎。
难怪出门前那守门的仆从愣了一下,又喊了他一声。
当时他急着过来,连停都没停。
赵弗捂着嘴笑得浑身发抖,看着鼻头、额头、嘴角、下巴全是墨汁,头发乱得跟草一样的沈绍安,心下暗道:看来这封信写得挺费脑子。
不知道能不能安抚一下快要疯魔的摄政王,让承恩寺的和尚们休息几天,也给朝臣们留条活路。
沈时戬气冲冲道:“这个臭小子,着实欠打,看看这弄成什么样子。就这般来见客,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赵弗笑道:“少将军这是真性情,不知道有多难得。大将军千万莫要过于苛责了。”
沈时戬道:“赵总管也别总惯着他,免得这小子越发的不知天高地厚。老夫真是,看到他就满肚子气!”
赵弗心道:哎哟您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有人不知道多想天天看到沈九爷,恨不得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便是怎样都觉得是好的。偏这当爹的这般不知足。
因着这句诚心诚意的“难得”,沈乔安对眼前这个总是一脸笑眯眯、看着就虚伪得很的老太监多了几分好感。
另一边沈绍安重新洗漱了,梳了头发,才重回宴厅。
宴席结束,沈绍安趁着父亲没注意,偷偷将信塞给赵弗。
赵弗悄悄捏了捏:里面厚厚一沓,应该写了好几页的纸。这下自己这趟差事,这才算是圆满完成了。
当天,赵弗离了赤水岭,连夜赶回都护府。
查抄完齐大福府邸又用了好几天,全部查抄完毕,赵弗拿着沈时戬派人整理出来的伤残的、战死的将士名单,押解着齐大福,浩浩荡荡出了云州。
车队后面,除了多出来的囚车,还有另一队人马:西缇的莫斯特勒和月薇郡主,也带着车队扈从慢慢跟了上来。
就在这蜿蜒数里的车队向京城方向缓缓行进时,一队骑兵也悄然出了赤水岭骑兵营,穿过西面的丛林一路往北,消失在茫茫草原深处。
距离北关千里之外的京城郊外,承恩寺。
赫连瑾辞别寂了大师,带着人漫步往后山走。
跟寂了谈了一上午,远离朝堂的尔虞我诈,呼吸着山中清凉的空气,赫连瑾胸中翻滚的浮躁渐渐平息下来。
这段时间,他越来越按捺不住内心的嗜血和戾气。
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个嗜杀成性的疯子。正如没人知道,他十四岁之前,在见不着人的地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幼年的时候,因着生母位分卑微,他在宫里,活的连个没根的太监都不如。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天下着大雪,皇城偏僻的巷道里积雪漫过了脚面。一脚踩下去,松软的雪就从鞋帮处灌了进去。
四岁的赫连瑾将冻的没有知觉的小手拢在袖子里,吸溜着鼻涕快速穿过长长的巷道往景轩跑。
袖子里的小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面果子和一个银锞子,这些是皇后娘娘赏给宫里的奴婢们的。
当时凤仪宫的宫女老远看到他,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小内侍,你是哪个宫里服侍的?”
赫连瑾不敢说话,拘谨地抿紧了嘴。
他怕自己说出皇子的身份,会被人嫌弃。
好在姑姑也不在乎他是哪个宫里的,喜气洋洋塞给他一枚面果子和一个银锞子,“喏,今儿三皇子生辰大喜,给你也沾沾咱们皇子的喜气。”
赫连瑾低下头,还不等道谢,宫女已经将目光移了开去。
他看着手里的面果子,满怀欢喜:母亲一定没吃过这么好看的面果子,他想把面果子拿给母亲尝尝。
跑着跑着,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赫连瑾人小体弱,被这股力量远远撞了出去,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手里的面果子和银锞子也摔了出去。
第60章 赫连瑾篇1:喊疼就挨打
有人“啧啧”叹着,从身后慢慢绕了过来,“哎呀这是谁呀,啊,原来是景轩的小崽子。”
来人抬起脚,将那只精致华丽的鹿皮靴用力踩在赫连瑾冻肿的手上,狠狠捻了捻,“果然是贱人生的贱种,一样的不要脸,居然还会偷东西?”
“没有……我,没有……”赫连瑾疼的额头冒汗,另一只小手用力扒拉踩在自己手上的脚,“放开,我疼……”
“疼?”那只脚又使劲捻了捻,阴涔涔道,“知道疼,那就老实一点,不是你的东西,给你你也不能要!”
赫连瑾吃力地抬起头,阳光照在雪地里,刺目的白光晃着他的眼睛,头顶上的脸看不真切,他却知道这个人,是继后齐氏同父异母的弟弟——齐瑞,齐国公府的小公爷,三皇子的小舅舅。
有人朝这边走过来,齐瑞也害怕被别人看到自己欺负皇子,将脚挪开,蹲到赫连瑾面前,压低了声音威胁道:“如果你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就把你丢到野狼谷喂狼,听见了吗?!”
赫连瑾连忙点了点头。
齐瑞心满意足站起身,临走前将那个面果子用脚捻得稀碎,又捡起那枚银锞子放在手里掂了掂,“你一个贱胚子,不配沾尊贵的三皇子的福气,赶紧滚!”
赫连瑾刚从地上爬起来,三皇子赫连瑄笑嘻嘻走过来,“拿回来了?”
齐瑞摊开手心,“喏。”
赫连瑄得意地笑,“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得我母后的赏?”
他伸手在赫连瑾头上敲了敲,“跟你说实话,这些是本皇子让萃羽姑姑给你的。再让小舅舅夺回来呢,是想告诉你:不是你的东西就别打主意,就算你侥幸得到了,也会被别人夺走!还不快滚?”
赫连瑾默不作声,低头就走。
听见齐瑞在后面跟赫连瑄说道:“你跟他说这些,他听得懂吗?”
“管他听得懂听不懂,只要记住就行了。”
赫连瑾低着头,用力咬紧牙关:他怎么可能听不懂?从小,他就有异于常人的聪慧,两岁开始母亲就教他读书识字,这两年,他凭借过目不忘的本领,已经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
可惜没有老师讲解,很多内容他都是一知半解。
对赫连瑄的野心,赫连瑾早就知道,但是太子早立,是元后嫡子。
皇上继位之初是前朝反贼闹得最凶的时候,听闻当年若不是快要临产的元后替皇上挡住了刺客的剑,皇上恐怕早就遇刺身亡。
元后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生下孩子,当晚薨逝,皇上在元后榻前立了她的儿子为太子,并接到身边亲自抚养教育。
太子很争气,学问好,人也温和,满朝文武大臣莫不交口称赞。
赫连瑄这个骄横跋扈、不学无术的废物,居然也敢肖想太子之位?
就问他怎么敢的?!
赫连瑾回了景轩,刚要偷偷溜去偏殿捎间,就被母亲身边的姚云姑姑唤住,“四殿下回来了?小主叫您过去。”
赫连瑾浑身开始忍不住发抖,颤着声音可怜兮兮道:“姑姑……”
姚云不敢乱说话,只投给他一个怜悯的眼神,“殿下快些吧,晚了,小主更生气。”
赫连瑾的生母不过一个御女,在宫里位分最低,地位连嫔妃身边有头有脸的宫女都不如。
因为景轩在冷宫隔壁,没有哪个宫嫔愿意住进来,所以偌大的景轩只有肖御女一个主子。
即便如此,肖御女也没有资格住主殿,只住了一间偏殿。
皇上从未踏足过这里,能够生下赫连瑾,还是有一次皇上喝醉了酒,在御花园一处凉亭,遇到了在那里歇脚的肖御女。
一次宠幸,就有了赫连瑾。
赫连瑾在这个宫里的存在感,只有一个四皇子的位次。
就连皇上自己,都奇怪自己儿子为什么从三皇子直接排到了五皇子,莫不是中间夭折过一个?
肖御女也从未用赫连瑾到皇上面前刷过存在感,更没有让赫连瑾到皇上面前替她争过宠。
这些年,她仿佛活成了宫里的另类,除了一心一意教自己儿子读书,疯起来就拿儿子撒气。
与外界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除了皇上万寿节,她基本连门都不出。
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打起儿子来那是一点都不手软。
赫连瑾害怕的手脚都抽搐了,被姚云半拉半提着到了肖御女面前。
赫连瑾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抖得太厉害,跪在地上给肖御女磕头,“儿子,阿,阿瑾,给,小主,请安。”
肖御女不让赫连瑾喊她母亲,喊一次就挨一次打。
所以赫连瑾只喊肖御女“小主”。
“起来吧,过来,让我看看?”肖御女声音很好听,清清泠泠、柔柔软软的,像丝缎轻轻划过。
赫连瑾不敢迟疑,连忙爬起来走到母亲身边,在她半步远的位置站定。
肖御女拉过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赫连瑾腿肚子直打转,正想着如何解释自己的狼狈,就听到母亲温温柔柔问道:“他们又欺负你了?”
欸?母亲没有生气吗?
赫连瑾心里一松,眼里就带了亮光,“母亲放心,儿子不疼……啊!”
话不等说完,头上已经挨了重重一下,接着耳朵被使力掐住,高高提了起来,“说得话还是耳旁风吗?谁允许你喊我母亲的?你这个贱种,无能的废物!”
茶盏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一股热流从赫连瑾头上流了下来,染了一脸。
赫连瑾克制着眼泪不让流下来,小声地吸着气忍痛说道:“阿瑾知错了,小主恕罪。阿瑾一定记住小主的话,再不敢忘了。”
肖御女更加用力扯住赫连瑾的耳朵,将他的脸拉近了,附在他耳边阴恻恻笑道:“这样疼吗?!”
她的手劲出奇的大,赫连瑾感觉自己耳朵都快要被扯掉。
他很疼,头疼、耳朵也疼,疼的快要死掉了。可他不敢说疼,甚至连哭都不敢。
因为他哭了,就会遭到更残暴的殴打。
赫连瑾小心地吸着气,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肖御女松开手,接过姚云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轻声道:“我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
赫连瑾赶紧点点头。
“他们打你,疼吗?”
赫连瑾刚要摇头,突然看见母亲那可怕的眼神,连忙回道:“疼。”
“想报仇吗?”
“想!”
肖御女笑了,温温柔柔抚过赫连瑾幼嫩的小脸,那微凉的指尖,激起他一身寒栗。
他听到母亲附在耳边低声说道:“那,从今日开始,我让人教你武功,可好?”
赫连瑾不敢有片刻迟疑,“好!”
这一声“好”,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都将赫连瑾送到了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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