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吸溜溜呼着痛,颤巍巍将手递给沈清麟,“啊哟啊哟疼死了,中了几箭啊?”
“两箭。”
“啊?我完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沈清麟用力板着脸,唇角却在不停地抽搐,“九叔,没有伤到要害。”
“哎哟它老是乱动,疼死了疼死了你给我扶着些……”
“算了你还是放手吧……啊啊啊不行了更疼了……”
“为什么我不昏过去?昏过去不就不疼了吗?”
“啊哟还有多远啊?……老天爷啊你们把营地扎那么远干嘛?!”
义呼邪用的箭矢,箭杆为铁木制成,坚硬无比。不能除掉箭杆,人一活动,就会带动留在身体里的箭镞。
几千人的队伍,除了马蹄声,只有沈绍安在大呼小叫。
后面跟着的将士用力抿着嘴,有些干脆咧开嘴笑了起来。
沈清麟被他吵的没办法,用力抽了几马鞭,先行回营叫人抬着春凳、铺了被褥,迎上去将沈绍安抬了回来。
沈绍安这次伤得不重,但处理起来相当麻烦。
北郦的箭头都带着倒刺,一旦扎进肉里,想要拔出来,怎么也得撕下一大块肉。
义呼邪想活捉沈绍安,箭就没往他要害处射。
两箭都在他的左肩肩窝位置。
一支箭深陷肉里,另一只露了一点箭尖。
露了箭尖的,从前胸用刀子挖了出来。另一只箭头却卡在了骨头上,只能从后背,割开皮肉,将其从骨头上挖出来。
虽然用了麻沸散,沈绍安还是痛得嗷嗷大叫,昏过去又疼醒,四个壮汉都差点摁不住他。
在清醒的间隙,沈绍安还不忘嘱咐二哥沈继安,“我回来的消息,先别传出去。等我醒了再说……”
然后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沈绍安有点不知今昔是何昔的感觉。
他望着身边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人,“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
来人照准他的脑袋就来了一下,“当然眼熟,我是你老子!”
啊,原来是他爹。x
果然是亲爹,下手真狠。
脑瓜子嗡嗡的。
沈绍安又晕了过去。
沈时戬吓坏了,大呼小叫唤来了郎中。郎中检查之后告诉沈时戬,沈小将军只是暂时昏迷。
老爷子突地一下红了眼圈。
他这个小儿子,打小就皮得像个猴,从来不会正经走路,一蹦三尺高。生病也少,每天像是有发泄不完的精力。
后来他离京来了北关,老妻的来信里,每每提及小儿子,说到最多的,也是他闯了多少祸。
在北关这些日子,小儿子那生机勃勃、活力无限的样子,一直都刻在他的脑子里。
何曾见过他如此苍白、如此虚弱过?
将人都赶出房间后,沈时戬一个人守着沈绍安,抹了好久的眼泪。
沈绍安心里有事,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又醒了过来。
等视线变得清晰了些,沈绍安轻声唤道:“父亲?”
“哎。”沈时戬赶紧过来,凑近了看着他,“你想说什么?想吃东西?还是想喝水?”
“父亲,您怎么过来了?”
“我接到你二哥的传信,不放心,过来看看。”
自古父母爱幺儿,沈绍安又是沈时戬的老来子。
老爷子虽然天天一副嫌弃得不行的样子,实际上在心里,他最疼的,还是这个小儿子。
一听小儿子受伤,哪还待得住?
当即就赶了过来。
就知道二哥不会瞒着父亲。
沈绍安闭上眼睛缓了缓,轻声说道:“父亲来时,可告知过别人?”
“没,我就跟罗长史说了一声。”
沈绍安扯了扯唇角:父亲真得很信任罗琅。
他潜入北郦,大哥一定会告诉父亲,父亲必然会告诉罗琅。所以左贤王在接到赕城有商队进入,就第一时间带着大军回城。
左谷蠡王死前说过些什么,只有他和云荆知道。
义呼邪不知道,但他会将左谷蠡王的死讯传给那个人。
如果罗琅真得是细作,这几日,他一定会坐立难安,想办法逃走。
沈绍安想了想,又问,“我睡了几天?”
“两天。”
“才两天?”
以前看小说,男主受伤,不都得昏睡个十天半月的吗?
怎么到他才两天?
沈时戬眼睛一瞪,“你还想睡几天?!”
他一想到自己小儿子背着他干得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凑到沈绍安耳边,狠狠说道:“你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偷偷跑去赕城。私自行动,目无军纪,按律该杖责五十!这五十棍先给你记下,等你好了再打。”
沈绍安“嘿”的一笑,“父亲。”
“干啥?!”
“我杀了左谷蠡王。”
“我知道了。”
“他们的国师,韫青,一定也活不了。”
“就是北郦王庭,有‘智囊’之称的国师韫青?”
沈绍安点点头。
沈时戬“哦”了一声,“你把他也给杀了?”
沈绍安咧开嘴笑笑,“那个人,也不知这‘智囊’一称是怎么来的,那就是个又贪又滑的小人。他从一开始就怀疑我是梁军的探子,却不想得罪阿敇哈,也不想替义呼邪顶锅,还想占我便宜。我就小小坑了他一把。”
想到那四车大石头,他又嘿嘿笑了两声,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我坑了他六千多两银子,他还指望着等我身份败露,被义呼邪抓起来,好把支出来的银票再要回去,顺便吞点货物弥补一下损失。如果他看到那四车石头,一定会怒火攻心。听说他有心疾,您说这小便宜没捞着,还当了那冤大头,他不得气死?”
说到这里,沈绍安又想起那六千两银票,“父亲?”
“什么?”
沈绍安道:“这次我买这些货,花了两千八百两银子,还没付账呢。”
沈时戬一点犹豫也没有,“我给你。”
沈绍安眉开眼笑,拉长了声音撒娇,“谢父亲,父亲您真好。”
沈时戬忍不住一笑,“好好说话!”
“还有,神机营的兄弟,随我出去一趟,出生入死的。我赚得这些银子,给他们分了。”
“行,都依你。”
儿子要收买部下人心,他自然一万个支持。
至于左谷蠡王交待的那些,沈绍安不打算现在跟父亲说。
毕竟北郦现在与那两部还没有达成协议,那个细作,也还没揪出来。
沈绍安想到这里,对父亲说道:“父亲,儿子没事了,您还是赶紧回营。儿子从赕城逃脱的消息,左贤王一定会传给潜伏在北关的细作。”
沈时戬神色变得凝重,“你是担心他接到消息后逃走?”
“嗯。还请父亲,不管是谁,在儿子回去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让他离开。”
“好,你放心!”
第102章 谁才是那个细作
沈时戬出去之后,沈绍安将云荆唤了进来。
云荆自觉没保护好沈九爷,自责到不行,这几天也没阖过眼,眼里都是血丝。
沈绍安先问了神机营的人,得知那两百来人一个不少全都全须全尾回到营地,才放下心来。
另一队人马估计再有几天也能回赤水岭大营。有沈绍安他们拖住义呼邪那四天,就算他们再掉回头去追,也追不上了。
沈绍安又劝云荆,“这种情况,我们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有你拼死护着,我就算不死,也早就落入义呼邪手里了。”
看着云荆脸色稍缓,沈绍安才将叫他的目的说了出来,“云荆,我知道你受摄政王之命,要将我的事事无巨细向他禀报。”
云荆一愣,低下头没有说话。
沈绍安叹了口气,“这次我受伤,你不要告诉他。京城到北关,天高路远,他身负摄政重任,出不了京城,只会让他日夜担心。”
云荆仍然沉默不语。
“我回京之后,自会向他说明白。他不会怪责你的。”
云荆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好。”
……
沈绍安在二哥沈继安的行辕躺了差不多有十多天。
因为记挂着细作的事,沈绍安刚能下地走动,立刻就去了郕阳关。
老远看到罗琅的时候,沈绍安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居然没逃走?
是太自信,还是没有收到左贤王递给他的消息?
沈绍安一边打马进营,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思索:他养伤的这段时间,左谷蠡王和国师韫青的死讯已经传到了大梁北关。
罗琅没有逃走,虽然有父亲禁止出营的命令在里面,更大的可能,左谷蠡王和韫青也不知道隐藏在北关的细作是谁。
如果罗琅是那个细作的话,估计只与左贤王联系。
左贤王一路追击沈绍安,沈绍安自然没有办法从他那里得到任何情报。
真不知这罗琅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根本没把沈绍安放在眼里。
罗琅正抱着一摞文书走向大将军营帐,看见沈绍安还朝他微微一笑,点头打了个招呼。
沈绍安朝他笑笑,“罗长史,忙着呢?”
罗琅停下脚步,微笑点头,“是,主公让我给他找些东西。”
沈绍安停在营帐前,亲自掀起帐帘,“罗长史先请。”
“多谢少将军,少将军也请。”
进了帐,沈时戬抬眼看见沈绍安,“嗯,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呢?我还以为你要在你二哥那里至少待半个月。怎么样,伤好些了?”
沈绍安点了点头,“好多了。”
“你说你,这么急着回来干什么呢?”沈时戬接过罗琅递过来的文书,突然奇道:“怀瑜?你怎么还没回去?”
回去?
沈绍安迅速望向罗琅。
罗琅微微笑着,唇角却不自觉微微一抽,“主公要这些文书要得急,卑下本想着先给主公找出来,再回去也不迟。”
沈绍安笑着问道:“罗长史要回哪儿去啊?”
“哦,今日一大早,怀瑜府上给他捎了信,说是你罗家婶娘身体不舒服,让罗长史回去看看。”
沈绍安作恍然状,“是嘛,那是得回去看看。既然罗长史忙,霍武,你跑一趟。”
罗琅刚说了个“不必”,霍武已经一抱拳,洪声应是,立刻就出了营帐。
沈绍安笑眯眯地看着罗琅。
罗琅只好朝他欠了欠身。
沈绍安转身对沈时戬说道:“父亲,儿子这次去赕城,不止杀了左谷蠡王和国师韫青,还让云荆去了一趟左贤王府。”
罗琅站在一旁静静的听,手拢在袖子里,神色看不出任何异常。
沈时戬“嗯”一声,“有什么收获吗?”
“自然是有的,不然儿子也不会着急回来啊。”沈绍安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云荆在左贤王书房的一个暗格里,发现了隐藏在北关的细作写给他的一封密信。”
沈时戬刚要伸手去接,沈绍安连忙收回,道:“父亲,信里的内容是此次北郦进攻我北关的战略计划。所以儿子猜测,这个细作,一定在我军之中担任较为重要的职务,也是父亲身边比较信任的人。”
他的眼睛在帐内所有人脸上一扫而过,包括罗琅,每个人都是一脸震惊之色。
沈绍安笑笑,“儿子想请父亲,将平日能够参与战事筹备策划的将士集中起来,做一个小小的测试。”
沈时戬神色凝重,“什么测试?”
“笔迹。”
沈时戬肃然点头,“好。”他扬声唤道:“来人!”
副将在门外回道:“大将军!”
“让各大营将领过来一趟。”
“是!”
很快,数十位将军就集中到了沈时戬的营帐里。
各自坐下之后,沈绍安给每人发了一张宣纸。
分发到罗琅身边时,沈绍安笑笑,“罗长史,您也要写一份。”
罗琅微微一愣,又无奈一笑,“好。”说罢接过沈绍安手里的宣纸,在案几后坐了下来。
宣纸分发完毕,有几个将军面露难色,“小将军,咱们是识得几个字,可,这笔软趴趴的,拿在手里实在不服帖啊。”
“就是,老子拿刀都觉得比拿这玩意儿容易。”
沈绍安笑,“几位将军不用担心,写成什么样儿,都可以。”
罗琅这边也将笔舔好了墨,刚要落笔,沈绍安突然扬声制止,“先等等,所有人,用左手写。”
“啊?!”
营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叫苦声。
沈时戬呵骂,“叫什么叫?!让你们平时多练练,一个个跟杀猪似的。真到了用的时候,不够丢人的。”
沈绍安朝所有人团团一揖,“各位叔伯,绍安今日多有得罪了。改日,请大家喝酒赔罪。”
他举了举手里的信封,道:“这字,也不是随便写。我说,你们写。”
又有将军大声说道:“别太难写的,这笔落下去,还是左手,糊成一团可认不得。”
沈绍安笑,“大家就写:郕阳关、嵇门关、赤水岭、临州、古木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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