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已经疼到麻木,要双手用力撑在膝上,才能支撑着不倒下去。
他跪在地上,看着地上阳光拨动自己的身影慢慢东斜,军戒堂内渐渐变得昏暗,最后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如意颤抖地哭喊声,“九爷?九爷,您能听得到吗?”
沈绍安想回头,也想回应,但身子像是僵住了,声音也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背上钻心的疼,疼得他一动不敢动。
他努力清了清喉咙,总算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没事,别担心。”
如意听见自家九爷虚弱的声音,哭得更凶了,“九爷,大将军不允给您送吃的喝的……天又这么冷……您要不,跟大将军服个软吧……”
不能服软!
服了软,认了错,他所有的努力、挨得打,就白费了。
冬月夜里的军戒堂冷若冰窟。
皎洁的圆月明晃晃挂在正当空,月光透过窗子,如在军戒堂地上撒了一层白霜。
沈绍安又冷又饿又疼,浑身像得了疟疾一样不停地打着摆子,随着呼吸,一团一团的白雾从他嘴里喷出。
挨打流的汗打湿了拢在胸前的发,这会子已经全都结成了冰,随着他的抖动,发出簌簌声响。
身上越疼,感觉越冷;
越冷,抖得越厉害;
抖得越厉害,背上就越疼。
沈绍安撑在腿上的手不停地往下滑,扯着背上的伤,疼得又想吐又想哭。
他小声唤着,“阿瑾,阿瑾,我好疼啊,真得好疼……”
好疼啊!
也好冷……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到赫连瑾痛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绍安?!绍安!”
第129章 神祇一样的男子
沈绍安勉强扯了扯唇:他好像,听到阿瑾的声音了……
就是,声音忽近忽远,听不真切。
莫非,他这是疼出幻觉来了?
太医院张院使指挥着人,小心翼翼将倒在地上的沈绍安抬上春凳。
闻讯赶来的沈时戬带着众将士,朝着军戒堂内的赫连瑾单膝跪了下去,“臣,参见摄政王。”
赫连瑾转身,旋风一般冲过来,一脚踹在沈时戬肩上,将他踹倒在地,锵的一声抽出剑,用力压在沈时戬颈侧,双目赤红,怒声暴喝,“沈时戬,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吗?!”
沈时戬无声叹了口气,重新跪在赫连瑾面前:他自己的儿子,他不心疼吗?
不这样做,如何向章老将军交代?
如何挽回幼子的名声和颜面?
儿子不懂事,做老子的也要由着他胡闹不成?!
赫连瑾疯子一样来回踱了几步,咬牙切齿将剑狠狠贯在地上。
“锵”的一声响,青石板的地面,剑身直接没入地下,只剩一个剑柄留在地面嗡嗡作响。
所有人身体都忍不住微微一颤。
被沈时戬借故调离、收到消息刚刚回到将军府的云荆一路急跑,跑到赫连瑾身边,看到沈绍安的样子,顿时吓白了脸。
他跪在赫连瑾面前,刚要行礼,脸上就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接着胸口一痛,整个人就远远倒飞了出去,“混账东西,你就是这样保护绍安的吗?!”
云荆满口腥咸,迅速爬过来深深叩下头去,“属下失职,属下罪该万死!”
“你的确该死!滚出去跪着,等绍安醒来之后再料理你!”
赫连瑾看着沈绍安血肉模糊的后背,心疼到发疯。
他之前得到绍安受伤中毒险死的消息,不再试图将梁王一脉一网打尽。
北关大军一到,他就砍了司马翀的脑袋,命大军将叛军围困在梁地之后,火速处理好朝中之事,稳定朝局,就带着太医院张院使赶赴北关。
张院使年纪大经不住连日急行军,路上便走的慢了些。
谁料刚到云州,就听说了沈绍安被大将军执行军法的消息。
他从小看着长大,一直放在心尖上疼宠的至宝,他最爱的人……
前些时日才刚刚死里逃生,至今尚未完全恢复,被打得血肉模糊,独自一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生死不知……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生生剜掉了。
他真的很想杀了沈时戬,残存的理智却告诉他,这是绍安的父亲,不能杀……
张院使对着沈绍安被抽到稀烂的后背,旁边还有个摄政王虎视眈眈,心理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他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小心回道:“启禀摄政王,微臣对这种外伤并不擅长。这里太冷,九爷伤势又重,还是赶紧送九爷回房,再请更擅长外伤的军医来处理更好一点。”
赫连瑾冷冷看了他一眼,看的张院使一阵心惊肉跳。
如意偷偷观察着摄政王的表情,突然膝行几步,壮着胆子回道:“回王爷,前些时日,一直都是章姑娘替九爷处理伤势。伤兵营的人,也都信赖她。”
赫连瑾眼睛一眯,冷冷问道:“章姑娘?”
如意强忍着心中的惧意,低下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说道:“是,章老将军府的大小姐,章樟姑娘。”
赫连瑾立刻命令,“马上让她过来!”
云帆恭声应是,立刻带上人,骑马去请章樟。
章樟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直到提上马背,整个人还是懵的。
到了将军府,进了沈绍安的院子,她才发现院子里多了许多黑衣黑甲的陌生人。
这些人虽多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身姿笔挺、气势凌厉逼人,一看就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杀人如麻的高手。
进了内室,拐过门口那座屏风,当看到坐在榻边锦凳上的男人时,章樟立刻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摄政王赫连瑾!
主要是因为这个男人,浑身的气势太过强大,强大到让人不敢直视。仿佛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将人摁死在地上,捻作齑粉!
章樟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就迅速移开了目光,哪怕只是一个影子,已经令她心神俱骇,只想跪在地上顶礼膜拜。
她被身后请她过来的侍卫轻轻往前推了一下,听到那人恭恭敬敬的声音,“启禀摄政王,章姑娘过来了。”
那人的目光一看过来,章樟已经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民女章樟,参见摄政王。”
头顶如有实质的目光刀锋般刮过,章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浑身的寒毛也都立了起来。
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很久,久到章樟感觉自己大脑缺氧快要晕过去的时候,那个男子终于纡尊降贵地开了口。
声音倒是很好听,也很温柔,“平身吧,这么晚,劳烦章姑娘来为绍安疗伤。”
章樟连忙称“不敢”,站起来赶紧走到榻前。
沈绍安背上的鞭伤出乎她的意料:从章府回来这才多久,沈绍安到底干了什么,惹得沈大将军如此大动肝火,将好好一个人打成这样?
章樟刚要动手清理伤口,就听到沈绍安迷迷糊糊哼了一声,身边这个神祇一样的男子迅速低下头,凑近沈绍安的脸,柔声唤道:“绍安?”
章樟突然想打个哆嗦:这声音,太尼玛温柔了!
鼻息之间有种熟悉的味道慢慢缠绕过来,是她曾在沈绍安房间闻到过的、不属于沈绍安的那个香味。
一模一样的浅浅麝香,一模一样的冷冽强势。
原来沈绍安没骗她,他居然,真的跟摄政王有一腿!
今天要不是沈绍安说自己不能人道致使亲事告吹,她可就成了跟摄政王抢男人的女人。
章府这几百口人,都不够给人家刀锋开刃的!
这顿鞭子,估计是沈大将军知道了沈绍安和摄政王的事、又当众宣称不能人道给气的。
背后的衣衫都被打碎了,整个后背青青紫紫道道血痕,有些碎掉的衣衫还嵌在了肉里。
看鞭痕密布又重叠的样子,至少得打了七八十鞭。
章樟一边在心里默默咂舌,一边小心翼翼地清理,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将沈绍安的伤处理干净。
这期间,摄政王一直紧紧握着沈绍安的手,目光落在沈绍安的脸上,没有离开过一瞬。
章樟心里又是一阵叹气:这么深情的男人,她怎么就遇不到呢?
敷了药粉,沈绍安轻轻动了动,嘴里呢喃道:“阿瑾……”
赫连瑾连忙附在他耳边,手轻轻抚着他的发,轻声回道:“绍安,我在,别怕。”
神尼玛“别怕”!
这世上还有他沈绍安怕的东西?!
章樟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赫连瑾眸光冰冷,转头看了她一眼。
章樟背后的寒毛顿时齐刷刷竖了起来,突然有点着急想去茅厕……
第130章 我不想委屈你
幸好这时沈绍安不知道是疼还是冷,身子不停地发抖。
赫连瑾的目光从章樟身上移开,冷声吩咐,“再点两个炭盆过来。”
有人立刻应了是,迅速去安排。
看着屋子里人来人往,忙而不乱、井井有条的样子,章樟在心里暗暗咂舌:她如今可算是见识到权力最顶峰的人家规矩是什么样子了。
说起来沈时戬也是朝廷一品大员,平日里也没见他摆过什么架子。
自己祖父也是军中大将,在北关,说出祖父的名号,就连云州刺史董大人也会给她几分面子。
可在赫连瑾面前,这些,都是蝼蚁般的存在。
他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他权倾天下,拥有生杀予夺之权,无论品级多高的臣子,都得卑微地臣服在他的脚下……
处理好伤势,赫连瑾命令,“沈大将军和张院使留下,其他人退下。”
章樟刚要转身,又听那个神祇一般的男子说道:“给章姑娘准备一间房,随时听候差遣。”
带她来的男子拱手应是,朝她一伸手,“章姑娘,请。”
章樟又看了榻上的沈绍安一眼,这才屈了屈膝,轻轻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四个人,包括卧在榻上的沈绍安。
赫连瑾沉下脸,刚要说话,突然感觉手上沈绍安轻轻握了一下。
他立刻转头,看到沈绍安的眼睛微微睁开,唇角微动,连忙将耳朵凑了过去,“绍安?”
“你,你让父亲,先去休息。我,想……”
赫连瑾眼睛立刻红了,忍了好久才冷冷说道:“沈大将军军务繁忙,连日劳累。眼下夜已深了,绍安这里本王看着,大将军先去歇着吧。”
沈时戬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儿子,拱手一礼,低声应是。
张院使突然感觉自己也有点多余,遂向赫连瑾揖首一礼,“回摄政王,微臣去看看九爷的药熬的如何了。”
等赫连瑾点头应允,也赶紧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
沈绍安突然睁开眼,抬头四下里看了看,苦丧着脸哼哼唧唧道:“哎哟哎哟疼死我了,阿瑾,我好疼,好疼好疼……”
赫连瑾有些呆怔,“你,你……”
沈绍安拉着赫连瑾的手,“快给我看看,后面被打成啥样了?我的美背破相了没?”
赫连瑾压低了声音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沈绍安得意地笑了笑,小声回道:“我父亲要我跟章府联姻,我跟章老将军说,我不能人道,嘿嘿。大概父亲是知道被我给骗了,气的呗。”
赫连瑾脸色却瞬间黑了,语气又冷又重,乌沉沉的眼眸中布满杀机,“联姻?!”
沈绍安知道这件事瞒不过赫连瑾,与其到时候被他知道后拿章府开刀,不如自己提前向赫连瑾解释清楚,“章老将军与我大伯有过命的交情,两家算是世交。很久以前,我父亲就跟章老将军提过,如今也不过是旧事重提而已。”
“阿瑾,你以前跟我说过,我们之间的感情,在世人看来,是禁忌、是异类。便是我父母,也只是觉得,我们只是贪玩而已,并不认可我们俩的关系。”
“阿瑾。”沈绍安歪着头,认真地看着赫连瑾,“我知道你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我,想让我父母认可你,想让他们把你当作自己的家人一般看待。”
尤其两人之间的感情,如果得不到父母认可,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
赫连瑾一怔之下,顿时感动的一塌糊涂。但是一看到沈绍安背后的伤,又气不打一处来,“我从来不在意这些,你这又是何苦?”
“我在意。”沈绍安将脸在赫连瑾手背蹭了蹭,“我希望他们从心里接受你,也希望我们能够得到他们真心的祝福。阿瑾,我不想委屈你。”
赫连瑾的眼圈突然红了,喉头哽得说不出一句话。
沈绍安笑笑,“父亲没用蛇皮鞭,只用了普通的鞭子,中间大约也舍不得,就用了巧劲。我这伤看着挺严重,只是一些皮肉伤,只要三五日就养好了。”
若是蛇皮鞭,这几十鞭下去,恐怕后背的肉都得给刮干净了。
“要是我当时,多求他一求,他肯定就放过了。这件事,虽然父亲有错在先,但根源在我,连累章姑娘清誉受损,这顿鞭子,我挨的不冤。”
“以后就算章老将军知道了真相,父亲都把我打成这样了,章老将军也不好说什么。”
“不能人道的事,不管是真是假,至少以后,再不会有人将主意打到我身上。”
赫连瑾明白绍安的意思: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就算没有权势,也还有亲情和世俗。
沈时戬夫妇虽然碍于赫连瑾权势地位,不敢拿他怎样,对他和沈绍安的关系不拒绝,可也不接受。
不被父母承认……
赫连瑾自幼父母亲情淡薄,自是不会觉得有何不妥。
但是对长在父母膝下千疼万宠的沈绍安来说,父母家人的态度,是他对赫连瑾感情的另一种体现和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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