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这个,男人的身影僵硬了一刻,止住了抽气,慢慢擦干了泪,眼睛低垂,眼帘遮住了他眼里的神色,“他妈妈……在他六岁的时候就生病过世了。是我一个人拉扯他长大的,我很爱他,他不会比其他人少很多爱的。”
沈秋黎和荆竹洛都注意到了他话里古怪的停顿,虽觉得奇怪,但没多问。
“抱歉,又让你伤心了。”荆竹洛看看房间四周,拉上了窗帘,“请你把你儿子的生辰八字还有他生前的一件东西给我。”
他从包里拿出一支蜡烛,还有朱砂毛笔等一系列工具。
“我先试试招魂,看看是不是能招回你儿子的魂魄,如果他没有立刻轮回的话。”
男人眼里有了一些光,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黑色的钢笔给荆竹洛,“这是我儿子最喜欢的钢笔。对了,你们可以叫我谢叔。”
“好的。”荆竹洛小心接过,担心会不小心摔了它。
有了谢向阳的写在符纸上,还有谢向阳的东西。拉上窗帘不开灯,房间里也有些昏暗。
在方桌上,荆竹洛用笔沾着水画着阵法,认真地一笔一笔勾画。
季曜看着他坚毅冷静的侧脸,一点一点挪了脚步,好奇地站在他身后伸长了脖子偷看他画阵法。
“想看可以再近一点。”荆竹洛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冷不丁开口。
季曜被吓到了,愣了一会才埋怨,“你怎么突然开口,吓死我了。”
“不过……”季曜一下子凑到荆竹洛胳膊边上,“这可是你说的啊,让我看看。”
“当然。”荆竹洛往旁边让了让,慢悠悠补了一句,“反正你看不懂。”
季曜气得鼓了鼓脸,看见沾的是水,他有点奇怪,“这种重要的东西,一般不是用朱砂啊什么的材料画吗?”
“水也是一种不一样的材料。水溶万物,不是吗?”荆竹洛缓缓用笔勾连出繁复的图案,“朱砂那些材料,也各有其他用处。说到底,这时候用的材料只是一个载体。”
“你喜欢用什么都可以。”荆竹洛微微勾了一下嘴角,“重要的是你能画出这个阵法而已。”
季曜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
过了一会,他才瞪眼跟荆竹洛咬耳朵,“你刚刚是内涵我不会吧?”
荆竹洛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行我素画着阵法,声线都很平稳,“没有啊。”
季曜哼哼,但现在的场合并不适合打闹,他只能撅着嘴仔细看阵法。
他要把这个阵法记在脑子里,到时候画出来打脸荆竹洛。
不过……
看着眼前的阵法,繁复就不说了,还是用水画在上面的,有些地方若隐若现的。
季曜眯着眼皱着眉使劲往脑袋里装。
荆竹洛也能猜到季曜是想干什么,但他不在意。这不算是特别难的阵法,就算记住了,季曜也没有修为能力使用,所以他不担心季曜学会了自己偷偷用发生意外。
他搁下笔,闭眼口中轻声念了招魂诀。季曜竖着耳朵听,也没能听的太明白。
眼看着荆竹洛闭着眼,手指却精准地依次点在了阵法六个角上。季曜忍不住怀疑其实荆竹洛偷偷睁开了眼睛,偷看了一眼。
略微冗长的口诀念完,荆竹洛伸手点燃了蜡烛,将其摆放在阵法中央。小心拿过了那支钢笔在蜡烛周围转了三圈,搁在蜡烛旁边。然后将写了谢向阳的符纸用蜡烛点燃烧烬。
谢叔看着他一系列流畅的动作,忍不住微微屏住呼吸看向了阵法。
他想见到他儿子,但又害怕着。能在这见到,就说明他儿子已经死了。可见不到,他就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只能抱着渺茫的期望漫无目的寻找。
沈秋黎也不由自主看向阵法,他当然明白谢叔纠结的心理活动,这样的局面无论结果是什么,都让人心碎。
他眼神放空,看着烛火摇晃。突然想到了以后,即便晏容殊这件事主谋另有其人,但沈家毫无疑问是帮凶。晏容殊不遗余力帮自己,而自己却是留着帮凶的后人。
晏容殊是否介意,心中有所芥蒂。他救自己之后是否后悔过,或者他救自己就是为了利用自己。
这种答案,无论是与否,都让沈秋黎在意。他并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他才会满意。唯一确认的是,他和晏容殊注定分别的未来。
沈秋黎下意识双手紧扣,绞着手指。人鬼殊途,等找到最后真相,让晏容殊自由,或许就是他们分别的时候了。
晏容殊本来就是他人生里意外的插曲,让他的人生轨迹有所偏航,接触到他之前根本不会经历的东西。
在突然多了些危机的现实里,或许唯一让他高兴的变化,也只是有一个人会关心自己,会在危险的时候出现保护他吧。
他暗自警惕自己,不要沉溺在晏容殊似乎是百依百顺的蜜糖里。注定分别的人,不能生出妄想。
可他低估了,人心和情感的控制难度。沈秋黎眼眸暗淡,垂下眼,握紧了手。
他在晏容殊的纵容下,一次次告诫自己。可心中的感情却无声的朝晏容殊缠绕依靠。
沈秋黎抿紧了嘴,只在心底又一次告诉自己,会结束的,所以都会结束,不要再沉溺了。
“哎?”
季曜小声地低呼。
沈秋黎被吸引,顺着季曜的目光看向摆着蜡烛的方桌。
桌上一摊水像是活了过来,颤抖着流动,隐约形成了字。
“快……”季曜歪着脑袋,认真辨认,“走?”
“快走?”季曜摸不着头脑,“是谢向阳吗?为什么不出来,你爸爸在等你呢。”
荆竹洛站在旁边,脸上神情没有变化,眼神在阵法上停留了一刻,若有所思转头观察起四周。
谢叔第一次看到了变化,之前的招魂根本没有任何信息,这次却得到了反应。
他几步就跑到了方桌前,小心翼翼趴在桌边,眼眶发红,“向阳啊,是你吗?你回来,见见爸爸,爸爸给你道歉啊。”
烛火摇晃,桌上没有任何反应了。
“……向阳?向阳!”谢叔先是低声哀求,又变得慌张,极度的哀伤,“你别走,见见爸爸,爸爸错了。”
桌上的水珠突然开始疯狂颤动,几十个小水珠如虫子般开始挪动。
“铜……”
桌上的水珠又组成了新的词语。季曜赶紧把字全记备忘录里,说不定是很重要的线索。
还有一个字只拼了一半,颤动的水珠突然恢复了平静。像是话说了一半,突然没有了下文。
季曜着急,“铜什么……”
“爸……”
阵法前面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白色T恤黑色裤子,略长的刘海有些挡住了他的眉眼,他声音有些艰涩,轻轻开口。
和寻人启事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
“爸,你不过来看看我吗?”
谢向阳微微抬头,很乖巧地笑了一下。
第80章 不对劲
被蛊惑一般,虽然哪里都透露着不对劲,谢叔还是伸出了手想要拉住面前的人。
季曜赶紧抓住谢叔的手,“叔,这不太对劲的样子。”
面前的谢向阳眼里破碎般的哀伤,站在一端望着这边,“爸爸,你说想我,其实都在骗我吧。”
“你就这么听那个人的话……”谢向阳低下头,凌乱的发遮住了他的眉眼,“你还是没变过吧,你从来没相信过我。呵,你还是一直对我耿耿于怀吧。你就觉得我……”
谢叔身形一僵,脸色难堪,打断了他,“向阳!这么多年,我想通了,只要你回来!我……我可以带你看病的!”
他颤抖着手,着魔一样拨开季曜的手,绕开桌子想拉住谢向阳。
“我们看病……来得及……”
他一遍遍重复,像是想用这样的话来挽回。看见自己儿子的魂魄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后知后觉的悲伤和痛苦揪住了心。像是心口破了一个洞,他现在才意识到。
他的儿子是真的回不来了。可他眼前,就是他儿子啊。心里很清楚的感知,还有眼前活灵活现的儿子,拼命想拉住儿子的手叫他别走的冲动将他拉扯。
荆竹洛出手强硬拉住了谢叔,“叔,你冷静点。面前的虽然是你儿子,但他已经不是人了。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沈秋黎也觉得不对劲。之前的水珠拼字叫他们快走,出现后却一个劲叫他们过来。谢向阳的态度之前之后太割裂,不得不让人生疑。
谢叔整个人失魂落魄,佝偻着腰直流泪,一面使劲挣扎,想要去靠近谢向阳。但他太瘦弱了,根本挣不开荆竹洛的手。
沈秋黎谨慎地带着季曜贴近荆竹洛,一面观察着那边的谢向阳。
他们之间隔了一张方桌,不知道谢向阳是怎么回事,他就站在原地不动。
沈秋黎在谢向阳周围查看,发现是一根根细如蛛丝几乎看不见的线从房间各个角落缠绕出,将谢向阳围在中央。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细丝上隐隐闪着微弱光芒,缠绕的细丝也很有规律,像构成了一种图案。
沈秋黎眼神稍稍往方桌上看,蓦然发现细丝构成的图案其实和之前荆竹洛在桌上用水画出的阵法差别无二。
谢向阳的位置,恰恰对应了方桌中央的蜡烛。
荆竹洛也开口,“谢叔,你先冷静一下。我会帮你询问你想知道的事。”
他轻松地用一只手匝住了谢叔,不用偏头叫季曜,季曜就拿出一条柔软的毛巾。
荆竹洛接过,一边对谢叔道歉一边毫不犹豫用毛巾捆上谢叔的手。
看着谢叔沟壑苍老的脸止不住的流泪,荆竹洛叹了口气,“谢叔,等我确认过你儿子是安全的,我会让你和你儿子说说话的。”
招魂仪式里他儿子确实出现了,也就说明他儿子八九不离十是出了意外。
八年的寻找,到如今或许该画下句号。哪怕再悲伤哀痛,但也不得不接受。荆竹洛唯一能帮他的,也只有让他和自己儿子再说说话,最后送他儿子离开了。
荆竹洛拿着桃木剑一步步走近垂着头的谢向阳。
这一步步很缓慢,他手里拿着桃木剑,随时准备出招,全身肌肉也紧绷,蓄势待发。
招魂仪式进行时,他的直觉就告诉自己不对劲。而他敏锐的感触,也感受到和之前不详气息相似的波动。
他怀疑,那个幕后人闻着味就过来了。那个人既然可以养鬼,借鬼之手达到他想要的目的。那么,现在是否操控了谢向阳?
之前谢向阳未现身传达的信息或许就是在提示他们?
昏暗的房间里,噗呲燃烧的蜡烛,有限的光线里,季曜和沈秋黎待在谢叔左右避免谢叔不理智冲向那边。
谢叔眼睛都哭红了,魔障了一样一遍遍口齿不清地念,“向阳,跟我回去。跟爸爸回家……我们去看病……”
荆竹洛提着剑,走到谢向阳前面,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沉默的谢向阳。
气氛剑拔弩张,像下一秒就会爆炸。
沈秋黎眼神又一次扫过谢向阳。他总觉得有人看着自己,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然而他没有荆竹洛一样的敏锐感官,搓了搓手臂,四处看也没有结果。
再一次看向谢向阳,桌上的蜡烛刚巧火焰一颤燃烧得更热烈,房间里亮堂了很多。
他正在看着谢向阳,在光线变亮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和谢向阳对视上了。
那双眼睛是藏在黑色的碎发下面,光线在他刘海处投下阴影,也隐蔽了他心灵的窗户。
直勾勾的,不眨眼地盯着。
褐色的瞳孔涣散放大,里面似乎还有血色,没有焦距,但那目光却实实在在让沈秋黎感受到了。
里面没有强烈的情绪,是一些好奇。
在被沈秋黎察觉后,像是扒住门缝偷看被抓包,顿时头微微垂下,眼睛移开,看向地板。
沈秋黎冷汗直冒,看着谢向阳的眼睛又吓一跳,收紧了手指。
谢向阳垂下眼,那眼珠却像有自己的想法一样,往下凸出,如同被地心引力吸引,想要脱框而出。
从沈秋黎这个角度看,正常人的眼球哪怕再凸出,也不会和谢向阳那样半个眼球在外边了。
“荆竹洛,小心点。”
沈秋黎忍不住出声提醒,顺便捂住季曜的眼睛,“会做噩梦的。”
季曜一把扒拉下来脸上的手,“不会,我是最勇敢的!你们看到什么了?”
荆竹洛离谢向阳这么近,当然看得清清楚楚,他还能观察到谢向阳身上有些泥土,手指指甲参差不齐,里面是血迹还有木屑,有一根手指甚至露出了血糊糊的骨头。
谢向阳察觉了面前人的惊讶,毫不在意地将手指举到面前,眼神盯着手。
没来由的,他看着手笑了起来。
“我以前写字写得很好看……”
他有些怅然一样,“现在我连笔都拿不起来了。”
“你的字确实很好看。”荆竹洛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疯笑吓退,像是平常唠嗑一样,肯定了他的字。
房间里贴了很多奖状,还有几副谢向阳自己写的书法作品。
“谢向阳,可以告诉我,你现在是在哪里吗?”
荆竹洛平静地询问,纵使谢向阳的眼瞳吓人,他也没有避开注视,反而冷静地对视上。
“我在哪?”谢向阳歪着头,“不就你看见的这样吗?”
“呵呵,要来陪我吗?”谢向阳笑着发问,眼睛又溜着偷看旁边的沈秋黎。
荆竹洛察觉到了,直接挪了一下,挡住了谢向阳的目光,“谢向阳,我们是想把你带回来,你爸爸很想你。”
“早在那一天,我就没有家了啊。”谢向阳皮笑肉不笑,“爸爸很痛苦吗?可这是他付出的代价和报应啊。爸爸你一个人活着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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