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芄便知,这关过了,咳嗽了好几声:“我也想骗,奈何运气太好,父母担心我穷,给我留下了。”
“为何当年没有?”
御刀郎脸色不怎么好,为了追这个图,他当年甚至亲自去盯了崔芄很久,什么都没发现。
崔芄轻笑:“就是知道你会查到我,我父母才不会当时就给我,他们存在了一个私密钱庄,约定期限便是今年,今年秋天,我收到了钱庄送过来的东西。”
御刀郎:“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时候来长安的。”
崔芄:“所以现在能继续聊了?说说吧,怎么在长安建的这品仙阁?怎么让别人接受认可你,怎么整合这些人脉势力的?砸钱或许有用,但有时候应该也没那么有用,长安城有钱人太多,很难被打动的。”
“这有何难?崔郎该不会不知道,男人一起干什么事时最讲义气吧?”
御刀郎声音暧昧:“一起干坏事,一起打群架,一起应对麻烦……如果这个过程中能顺便赚到大钱,你说这个结盟够不够结实?”
“我不需要笼络太多人,只要先挑选一个,拢住他,一点点和他交情深厚,一起开店赚钱,不声不响的小店,没有人会关注不是?然后利用这个小店,慢慢侵染更多的人,拉更多的人入局,一起把地盘做大……到后面根本都不需要我推动,品仙阁就能扩张成今日模样。”
崔芄思忖:“所以最初找的这个人,非常关键。”
“当然。”御刀郎扬眉,“你想知道?”
崔芄:“你不会告诉我。”
御刀郎:“显然。”
“但我可以猜,”崔芄心中快速思索,“家世,背景,自身能力,心机城府,野心欲望,必然无不一缺,还得对这个方向感兴趣……”
御刀郎也不怕他猜:“满长安当官的,不都是这种人?”
有本事就去猜!
“中间有人掣肘,找麻烦也没关系,谁做事的道路上能一点困难遇不到?”御刀郎很得意,“新的团队崛起需要困难,不然怎么能拧成一股绳,有谁搞就搞回去好了,遇到的困难不足,我还得想办法弄点麻烦过来,给大家足够的挫折,和足够的信心。”
他们不需要笼络所有官员,很多时候,只要别人不敢惹,他们就赢了。
崔芄:“可品仙阁每日流动钱款数额巨大,输送渠道和保存位置都很关键,人多眼杂……你需要小心谨慎的,不只是账本。”
御刀郎眯了眼:“我忍不住要欣赏你了,崔郎,你不跟我干,真是委屈了自己的才华。”
崔芄:“所以,你怎么做的?”
御刀郎:“你要不要猜猜?”
“一时情绪上头结成的义气恐怕不能维持太久,当所有这些情绪过去,利益勾连时,每个人都会想得到的更多一些,内部必然产生矛盾,你的手段其实并没有遮掩,”崔芄垂眸,“你要求所有人交投名状,抓住了每个人的小辫子。”
御刀郎:“你们这里的人与我国不同,总是有那么多的爱恨,浓烈的规矩和责任感,每一个人都不是单独活在世上,都有非常想保护的人,或者非常想杀死的仇人,找到了,抓住了,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利用——”
“我为他们搭建了通天梯,他们留点东西在我这里,作为以后报答或索取报酬的凭证,不是很应该?”
“那你就需要一个地方,来放这些东西了,”崔芄垂眸,“以你心性,不会相信任何人,而这些东西又很重要,你一定会想一个非常巧妙又残忍的法子,让别人不得不帮你——”
“你是不是关着什么人?或者监视,控制着这些人。”
待贤坊。
这里远离皇城中心,在长安城靠下的西南方向,紧靠延平门,交通算得上方便,白日里外街很热闹,到了晚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是没有灯,这里每家每户屋中都亮着灯盏,永夜不熄,看起来人口热闹,却丝毫没有烟火气,连小孩都好像格外懂事,一点哭闹声都没有。
武垣在外侧观察了许久,一个小翻身,悄悄翻墙而入,落到一个院子。
院子面积并不大,也并不豪华,打扫的很干净,可不知家中主人是做什么的,放了很多箱子,大大小小,质地不同,体积不一,整整齐齐排列在廊下,在侧屋,在所有淋不到雨的地方。
武垣走到廊前,伸手想掀开一个搭在箱子上的竹帘,正屋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推开,有老人掌灯而出——
“就此停住吧。”
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女人,鬓发苍白,细布衣裳,不是寝衣,而是平时白天会穿的衣服,这么晚了,竟然还没休息?
出来的也不是她一个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随后走出来,看样子想挡在她前面,却又有点不敢,只站到了她身侧,算壮个胆子,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跟着跑出来,拉着女人的衣角,警惕的看着来人。
三个人都很瘦弱,甚至不敢走近对峙,却让武垣停下了动作。
“你看上去不像贼,显然不是冲着什么财物而来,我们也没有再多的银子能舍出去,这些东西你应该很想要,但是,不能予你。”
老人将小男孩拢到身后,不让他看,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声音喑哑:“你若再近,我们之中,就会死一个人。”
“别怕,”她看了眼站在身边的年轻女人,视线温柔安慰,之后慢慢的,将比手放到了自己的颈间,“我死会吓人一些,他瞧着没那么坏,应该会收敛。”
“别——”
武垣赶紧阻止,甚至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我不上前,你莫要伤害自己!”
老人颈间已经压出一条浅浅血线,闻言只是松了松匕首,并没有完全放下:“多谢。”
武垣感觉很微妙。
老人对这些箱子明显是保护姿态,能拼命的那种,但她也并未上前,看上去离得很远,这些箱子虽然被妥善保管,但并没有被爱惜,表面斑驳,一点都不好看,老人甚至看都没看这些箱子一眼,看上去可不像这些东西对她很重要,她甚至很讨厌。
行为和心意明显相悖,必然是受了逼迫。
武垣伸手解下自己腰牌,亮给她们看:“我是南衙卫兵中郎将,姓武,行十三,今夜贸然打扰,并无恶意。”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十三郎……”老人看了他两眼,似乎有些感叹,“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没想到竟然是个会顾惜她这样老人性命的人,远远不像传闻里那般凶神恶煞。
“你是个好孩子,”老人苦笑,“你走吧,不管你今夜是为什么来的,东西不可能给你,这些箱子谁都不会给,除非我们全死掉。”
武垣按照计划,追着线索来到这里,万万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局面,这招实在太狠。
老人垂眸:“这一招,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我们的死,小人不在乎,上面的大人物也不在乎,唯有……”
唯有君子,可欺之以方。
武垣皱了眉。
这几个人关系很明确,老人和年轻女子是大概婆媳,小男孩是孙子,从大到小三个人穿的不算富贵,但也不差,从气血和身体状况看,吃的应该也还可以,但从精神看就不对劲了,像是饱受折磨的样子,眼底非常麻木,面上惊恐不去,小男孩更是,唇都快咬破了。
这样的对峙,她们似乎习以为常,想来应该遇到过不少类似的试探,或者……已经为此失去过什么人,曾经并不是没有求助他人之心,可一次次被惩戒,一次次死心,慢慢的,变得麻木,变得不敢再信。
屠长蛮一直跟在武垣后面,看的眼睛都直了,这家人是遇到过什么可怕的事!那可是十三郎,闻名全长安的十三郎,牌子都亮出来了,还能不信么!
正在考虑要不要出去给做个证呢,就看到武垣背在身后的手,快速打了个手势——
哦?这么行动?
行吧。
他立刻从怀里掏找东西,麻利跳下墙头,抄后路择机进入房间。
“既然如此,您放心,这个箱子我不打开,也不带走,”武垣声音收敛,“可我忙了半夜,有些渴,可能讨口水喝?”
“这……”
似乎很难拒绝。
“你且稍候。”老人转身回了正厅,亲自去舀水。
等水舀出来,见武垣真喝,老人才松了口气,安抚的摸了摸小孩的头,拍了拍儿媳的手。
武垣将水瓢还给老人:“好像不止你家的箱子很重要,我方才注意到,旁边两家也有箱子。”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别人一看就能看到,她们要做的,只是不让人靠近这些箱子,不让人拿走。
老人垂眸:“整个坊西,都是。”
起初这些箱子还能藏,后来越来越多,藏是藏不住了,只能这样。
“如此,”武垣看到屠长蛮已经溜出了房间,退在阴影处,“我便先告辞了,几位安睡。”
三人并没立刻回房间,而是看着武垣离开,真的没有动静,才回了房。
房间里灯组仍然亮着,三个人却似乎没有睡,但五息之后,传来身体倾倒的声音。
武垣再次从墙头冒出来:“用的迷香?”
“头儿放心,保证一晚上不会醒,”屠长蛮压低声音,“我进去看一眼,帮忙给盖个被子,姿势不对也帮忙顺一下,省的明天醒来难受。”
武垣点点头,顾自去翻廊下的箱子,只打开一个,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待屠长蛮回来,立刻吩咐:“叫弟兄们过来,全部都收走。”
屠长蛮看了眼屋里:“那这些人……”
“不是说至少明天才醒?到时候应该没事了,”武垣眼梢微垂,“调几个女护卫过来,这些人如有意外,中途醒来,就让她告知是怎么回事,小心劝服。”
屠长蛮:“那整个坊西——”
“当然是一锅端了,”武垣眼梢横过来,“怎么,不敢?”
“怎么可能!”
这满长安城,有他屠长蛮不敢干的事?头儿都敢,他怎么不敢,有那么多兄弟们呢,大家一起干,总能又快又好,还不漏风声,只是……
他提醒武垣:“那个李骞,怕会发现,他进来一直盯着咱们呢。”
“无妨,你们清扫这里,迅速分门别类,梳理线索,”武垣云淡风轻,“他那边,我亲自去周旋。”
“好。那……”
屠长蛮忍了再忍,仍然忍不住:“那崔郎那边……”
武垣嘴唇紧抿:“我不会让他有事。”
可那边都是群什么人,虎狼之穴啊那是!
但屠长蛮没敢说,他也不敢擅自行动,就这么莽过去救,因为崔郎说了,要他听话,尤其听十三郎的话,他挠的头都要秃了,十三郎都还没发话!
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狠人崔芄这边,从品仙阁聊到了案子:“范志用是你指使的吧?”
御刀郎:“我只负责发下命令,至于下面人怎么做,可不关我的事。”
崔芄:“不是你策划,难道是跟你合作的人?”
“你已经尝试很多次了,”御刀郎沉了目,“我说过,范志用有解决事情的能力,平时也做得很好,你再多试探,就不可爱了。”
崔芄也没想能在这里知道全部:“我只是好奇,你似乎很懂时机,每次关键节点都掐的很准,肯定不是天赋。”
御刀郎:“哦?”
崔芄静静看着他:“你既然是来做细作的,那这个品仙阁,肯定不只是单纯的笼络官员,结盟赚大钱那么简单,它还是个情报机构,对么?”
御刀郎盯着他,没说话。
崔芄:“我们知道的所有信息,不管是内卫还是大理寺,相关的还是不相关的人,都是你刻意放出,你允许我们知道的,你甚至知道我今夜会想和你聊什么,你的确对我感兴趣,因为与人斗其乐无穷,你享受这个过程,也享受每次都赢的结果,你已经为我写好了结局——我说的可对?”
御刀郎这次是真的惊艳,认真看着崔芄的眼睛:“你这么聪明,我都舍不得杀你了……这样,你要是能再猜得准些,我便予你一个奖励,让你死的快一些,不那么痛苦,怎么样?”
崔芄知道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这是对方实打实想做,也会做的事,但他并没有害怕,而是直视对方的眼睛,说了一个名字。
第88章 不愿
“蝶烟。”
崔芄唇瓣轻启, 说出这个名字:“你最倚重的暗钉,看似游走于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以美□□之, 以言语哄之, 以利益手腕调之, 实则收集各种消息——明的暗的,你需要的。”
“啪啪啪——”
御刀郎伸手鼓掌:“你真的完全出乎我意料,”他视线掠过蝶烟,“她可是武十三郎的女人,还曾跑到你面前耀武扬威, 你被迫亲自与她交谈过, 心里最清楚不过, 竟然能不吃醋?”
“——我都要怀疑你对十三郎的真心了。”
“她是十三郎的人, ”崔芄眼神锐利, “难道不是你允许?她所有行为,都是你在背后授意。”
御刀郎眯了眼:“看来那晚她没有尽力。”
“尽力与否在她,但是否能被发现,看人, ”崔芄声音淡淡,“比如你,比如我。”
御刀郎:“你把自己跟我比?”
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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