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乔的眼神黯淡下去,他脸上的失望让陈西溪喉咙发紧。
“你要怎么说服他呢?”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般漫长,陈清乔只是朝她轻轻抛出了这个问题。
“不需要说服,”陈西溪咬了咬嘴唇,“他本来......本来就想感染你,他喜欢你。”
陈清乔闻言笑了笑,像是在耐心地哄劝一个固执的孩子。
“我不会去找他的,我不能这么自私,仗着他的喜欢,就让他为我牺牲一切。”
“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陈清乔的最后一句话像是触动了陈西溪脑中的一个开关,她崩溃地哭喊:“公平?什么是公平?他只是一个吸血鬼!一个吸血鬼!这对我来说公平吗?这些吸血鬼不仅杀了我的父母,还要害死我的哥哥!我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们夺走了!!为什么我的人生这么不公平!”
陈清乔不敢置信地听着妹妹说出来每一个字,他颤抖着抓住陈西溪的手臂,声音细若游丝:“你说什么?爸爸妈妈是被吸血鬼......”
陈西溪抹了一把泪水,脸上表情变了,陈清乔望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眼前的妹妹如此陌生,好像他是今天第一次认识她。
“是啊,爸爸妈妈被玛丽安娜手下的非纯种感染,变成了尸生人。那一晚,他还派人将已经感染的他们送回家,就是想杀了我们一家人!让变成怪物的父母亲手杀掉孩子!他这么做,只是因为爸妈在工作中偶然知道了他想灭绝纯种的计划,因为怀疑计划会被泄露,玛丽安娜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是一个魔鬼,吸血鬼都是这样的魔鬼,我恨他们!”
陈西溪恶狠狠地说着,眼泪不停地从脸颊滑落。
“就因为你忘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所有人就为你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我没有,我不可能忘记......有时候我真嫉妒你啊,哥哥,要是我也不记得,我就能像你一样用天真、善意的想法去揣测那些恶魔,我就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就不用站在这里,求你,求我唯一的亲人活下去。”
“我也不用由于你为了一个自以为了解的纯种放弃自己的生命而感到痛苦和可悲,现在你还认为,对傅莲公平的同时对我也是一样公平吗?”
陈清乔无言以对,任何话语对此刻情绪爆发的陈西溪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在发泄,将内心十几年的仇恨和痛苦化作一场狂风暴雨,陈清乔所做的,只有将妹妹紧紧搂进怀中,让她剧烈情感的雨点抽打在他身上,盼望着以此体味共情她一路以来的艰辛。
陈西溪在兄长的臂弯里放声大哭着,她知道也许下一秒陈清乔的身体就会失去温度,死亡随时会降临在他的身上,墙上钟表不停走动的时针让她感到恐惧。
“如果你不去找傅莲,”陈西溪幽灵般喃喃自语,“我就自己去找他。”
她推开了陈清乔,没有理会对方的呼喊,打开房间门便往外冲去。
陈清乔追到电梯前,可惜晚了一步,电梯门在他面前合上了。
于是陈清乔转身从消防通道下去,还好他住的楼层不高,很快就到了酒店大堂。但他始终没追赶上电梯的速度,他眼睁睁看着陈西溪的背影走出旋转门,门外有一个戴着黑色头盔的男人骑着摩托车在等她,陈西溪坐上摩托的后座,与男人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当傅莲从幽暗的卧室中醒来时,他能感觉到这座庄园令人舒适的静谧。
今晚默克必定是带着多维去北边的荒废墓园上课了。
傅莲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位老师,默克还是很负责任的。自从默克在这庄园住下后,每周他会抽出三个夜晚的时间来教导他的学生多维。
一直到破晓时分,他们才会回来。多维每次回来都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偶尔身上还沾染着默克的气味。
由于多维总是倒头就睡,傅莲也不好意思问他学了什么,实际上,他甚至有些好奇多维是如何说服默克给他当老师的。
日子就这样平滑如水地过去,久而久之,就连傅莲也能看出多维的体格强壮了一些。
上次傅雪过来待了几天,夸了几句多维,他便兴奋地直傻笑。
傅莲真心为他这个朋友而感到高兴,但有时候,就像在今天这样荒凉如冬夜的晚上,傅莲会觉得喘不过气。仿佛所有人都在前进,只有他一个人被扔在黑暗中原地踏步。
傅莲将床边的暗红色锁金边的帷帐掀开,来到卧室的露台上伸了个懒腰。
他将手肘支在粗糙的灰色岩柱栏杆上,撑着下巴望向远方深蓝色的树林,他闭上眼,盼望从万千生灵沉睡的呼吸中分辨出默克和多维扇动翼膜的声音。
然而他们离得太远了,不太可能听到。
傅莲静静伫立了一会儿,正打算去楼下的花园逛逛,忽然听见从森林的入口那边传来人类汽车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
他警惕地动了动耳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也许是路过的人类——偶尔会有研究动物的学者踏足到这片杳无人烟的群山,可是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傅莲从来没在晚上遇过人类。
人类害怕山林夜晚的黑暗,害怕黑暗中隐藏的危险,不会在太阳落山后出来。
这是他们纯种血族代代相传的经验。
傅莲的想法也一贯如此,于是他听着汽车的引擎声如同棕熊喷出的鼻息般逐渐逼近,心中泛起了不安的涟漪。
——他们是冲着这个方向来的,傅莲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傅莲的瞳孔因紧张而放大,要是那群人类闯进来了该怎么办?偏偏是今晚只有他一个人在庄园的时候遇上这种事情......
对了,他可以现在去找多维他们,傅莲心想,虽然他不曾去过北边的墓园,但大致知道路线。
他站上露台的边缘,正要跳向空中变成蝙蝠,庄园的拱起的屋顶后面骤然寒光一闪,一点银星以破风之势朝傅莲袭去。
傅莲的瞳孔猛地一缩,感觉有道锋利的气刃贴着他的颈边划过,留下冰凉的触感。他伸手摸了摸脖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丝灼烧般的久违疼痛。
他盯着指尖上的鲜血,转身看向身后的灰扑扑的岩石墙面——上面深深嵌入了一颗银弹。
屋顶上有狙击手?!
第51章 [50]
傅莲立即退回到了卧室中。
然而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露台,外面微风拂动,吹起一角浅金色的纱帘。
难道是血猎?血猎找上门了?傅莲思绪一转,可是、可是他没有闻到人类的气息......
随即,傅莲又意识到刚刚的射击可能是一种警告,警告他不要变成蝙蝠逃走。
可那个狙击手是什么时候潜伏在庄园里的?只有可能是默克和多维离开后,他们不像自己一样迟钝,傅莲心想,一旦有外来者的气息他们瞬间就能察觉。
这么说来,庄园里会不会还有其他人躲在暗处?傅莲的胸口仿佛有千斤重,他被包围了吗?
傅莲集中精神,竭力想要避开干扰感受庄园中是否有陌生的气息,他很少做这种事情,这种雷达般的技能他已经很生疏了。不过,他还是在空气中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那是......
傅莲睁开眼,顿时大惊失色。
虽然他见过的非纯种很少,但他能确定此时在他卧室上方的狙击手是个非纯种,他记得他们的味道。
那是一种野蛮的、带着很强侵略性的味道——像是猛兽身上的腥膻味。
他们比血猎糟糕一百倍。
傅莲止不住退了几步,直到他的后背抵在衣柜凸起的繁复花纹上。
紧接着,让他更为绝望的是,他似乎听见汽车已经穿越了山林,停在了庄园的门口。
有人从车里下来了,傅莲的鼻尖仿佛闻到一股浓烈得让人头晕的花香味。
不远处的屋顶传来猎豹般迅捷又轻巧的脚步声,即便拥有纯种的敏锐听力,傅莲也只能辨别出楼顶那个人的大致方向——他正在飞快地朝傅莲所在的房间逼近。
傅莲的视线跟随着那人的脚步声从天花板的吊灯一直到露台,真正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时,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面前的非纯种极其高大,与默克相比起来也许还要高上半个头。他上半身墨绿色的衬衫半敞着,露出健硕的酮体,傅莲注意到他下半身的腿环上只别着一把银灰色的匕首,刚刚狙击他的应该另有其人。
这也说明,这座庄园之中确实还潜伏着其他非纯种。
傅莲对上这个非纯种的眼睛,他的瞳孔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野狼的莹莹幽绿,他盯着他,像是在玩味地看一只弱小的猎物。
傅莲忽然想起姐姐的话——
“如果以后你遇到敌人了,记得装装样子。那些非纯种,不可能毫无敬畏地面对一个纯种。”
于是傅莲挺起胸膛,装出一副无畏的模样。
可是这个非纯种却似乎一眼看穿了他的伪装,他从容一笑,上前掐住了傅莲的脖子。
傅莲吓得像兔子般挣扎了几下,但马上他就发现这个非纯种没有用力,他只是抬起傅莲的下巴,看向他脖子左侧的那道小伤口。
“可惜了,”非纯种的声音像是红酒落入木桶,低喃道,“我明明告诉他们别伤到你的。”
他轻抚着傅莲的伤口,像在摩挲漂亮瓷器上的一道瑕疵。
傅莲颤抖着,他知道只要眼前的这个非纯种对他怀有任何敌意,就能轻而易举地撕碎自己。
“你们是哪个家族的?”
傅莲尽量平静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很快我家族的人就会回来,他们会......”
非纯种打断傅莲:“他们在离这里不远的北方,对吗?两个男性纯种。”
傅莲惊恐地看着他:“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我们有人在那里,没有接近,远远地观察着他们,只是保证他们不会突然回来,”说着非纯种又露出了笑容,“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他的手指顺着傅莲白皙的脖颈攀上他的嘴唇,他的拇指按在傅莲的下唇,像是在揉搓一瓣玫瑰。
傅莲立刻感觉受到了侮辱,他不能接受一个非纯种对自己做出这样轻浮的调戏行为。
他一把拍开非纯种的手,愤愤道:“你怎么敢!”
非纯种哈哈大笑,他举起手,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我们是玛丽安娜家族的,你比我想象得要漂亮,怪不得我的首领想要见你。”
“玛丽安娜”这个名字像一击重锤打在傅莲的胸口,他呆住了几秒,然后恍然大悟。
他奔向卧室的门口,鼓起勇气朝非纯种露出尖牙:“你们别想利用我来威胁我姐姐!”
非纯种似乎觉得傅莲的示威很可笑,他摇摇头:“你知道你的攻击力在我眼里与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猫差不多吗?”
“你......”
傅莲涨红了脸,不经常与人交流的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如何多维在的话,他肯定已经将这个非纯种骂得狗血淋头了。
“我不想伤害你,所以你还是乖一点。”
非纯种缓步靠近他,傅莲缩在墙角,警惕地观察着他的动作。
在对方伸手那一刻,傅莲立即想变成蝙蝠逃走,但是他的动作比傅莲想象得快多了,他几乎是在同时一把抓住了傅莲的腰。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傅莲发现他已经被非纯种扛在了肩膀上。
“放开我!”
傅莲又急又气,攥紧拳头用力捶打着非纯种的后背,对方却不痛不痒,好像每一下傅莲都是打在了钢板上。
非纯种打开房门,扛着他走向通往楼下大厅的旋转楼梯。
原本常年只点着蜡烛或壁炉的大厅此时灯火辉煌,这个强度的光线对于纯种来说太过刺眼,即便是默克举办舞会也不会开这么亮的灯。傅莲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光芒,他下意识捂住了眼睛。
但片刻之后,他就感觉被非纯种扔在了一张柔软的沙发上。
有双冰冷细腻的手顺着他的肩膀摸上了他的耳垂,傅莲吓得飞快窜起,一不小心从沙发上跌落,幸好摔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他仿佛听见了空气中爆发出了一声讥讽的笑。
他努力睁开眼,周围的一切都像是笼着层朦胧光晕,仿佛是无数个太阳,刺得他的双眼生疼。
傅莲找到离他最近的一个物体,攀扶着站起身,他的手掌压在物体光滑的表面上,响起一声短促刺耳的音调。
这是他的钢琴——傅莲揉了揉眼睛,他适应了一些,擦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后,傅莲终于看清了大厅中其他的几个人。
傅莲的目光扫过站在沙发后面的那个非纯种,他看起来不过刚成年,有着一头张扬的火红短发,右侧的眉尾处打着三个黑色的眉钉。他身着白色的休闲西服,脖子上的纹身一直蔓延到黑衬衫遮挡的胸膛处。
这个年轻的非纯种双手插兜正皱眉打量着这个大厅,这时仿佛感受到了傅莲的视线,便舒展眉头神色淡淡地回望着他。
傅莲连忙错开眼神,下一秒,他却被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张堪称完美的脸,尤其是一双钴蓝的眸子像是雪山峡谷之中涌出的两汪清泉,澄澈、深邃,宛如上帝的神来之笔。
他就是玛丽安娜,傅莲心想,我们家族宿命里的仇敌。
其实傅莲之前只见过玛丽安娜的背影。
在家族覆灭的那晚,姐姐带着他变成蝙蝠逃跑时,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在火海中燃烧的城堡。在那地狱般的绘图中,玛丽安娜修长的身影如同堕天使般伫立在最高处,仿佛在欣赏他们姐弟飞越火海。
“你要记住,”姐姐当时充满恨意的话语似乎还回荡在耳边,“那是我们血海深仇的敌人。”
三百年过去了,如今眼前这个男人完全褪去了那晚撒坦般的邪恶气息,傅莲从他的眸中看不出疯狂的情绪,他坐在那里,雌雄莫辨,像是油画中的圣母一样平和。
“过来。”
玛丽安娜笑盈盈地对傅莲开口。
傅莲站着没动。
玛丽安娜叹息一声,转头对刚才那个将傅莲扛到大厅的高大非纯种说道:“安东尼,带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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