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安娜眼神发亮,兴奋得战栗起来,他像是对空气过敏似的,将口中的香烟全部吸入肺里。
残留在喉咙深处的烟草味道泛起一丝苦涩,他低头看了眼烟盒。
果然,他心想,这个牌子的香烟还是很难抽。
陈西溪从越野车中钻出,由于太久没穿过防弹衣,她感到身体有种难受的束缚感。
在没有暴风雪的晴朗日子里,芬兰的夜色很美,她仰望着漫无边际的星空,重重地吐出一口郁结于胸的闷气。
呵出的热气在碰到冰冷空气时瞬间凝结成一片白雾,陈西溪抬起手扯了扯防护服的领口,芳纶纤维布*的确是种好布料,可惜她穿的这件裁剪不太合身,领子又太高,顶得她的脖子有些不舒服。
此时此刻,他们的小队距离玛丽安娜的庄园只有不到一千米。
就在二十分钟前,他们连夜堪堪追上傅雪的队伍,却得知她即将带领族人前往与塞西莉亚汇合。
她想再过不久,就会有只小蝙蝠带着最新的情报回来了。
他们这次的营救小队人数不多,除了她、萨沙还有阿尔法小队以外,被派来的还有两支后备队伍和一支医疗队,一起的总人数没超过三十人。
听希兰所说,总部的高层对这次行动并不看好。
他们认为将玛丽安娜连根拔起的时机还未成熟,所以不想投入太多。
但考虑到与纯种血族联盟又是头一次,他们并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抠门,便将执行任务的小队人员提高到了现在这个数。
傅雪也没有表现出不满,陈西溪猜想她也许本来就没对血猎抱有多大幻想。
她看中的只不过是血猎的情报来源渠道,互相合作能显然能更快得知她弟弟所在的位置。
陈西溪叹息一声,发觉她之前还是将同盟这件事情想象得太简单了。
不过据她所知,傅雪目前的队伍也是小而精,她不清楚他们是否还有后援正在赶来,但至少她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那些都是傅雪的心腹,看来这次战争傅雪是势在必得了。
离开血猎之都前,希兰曾单独找了陈西溪谈话。
她一再强调这次行动的首要目标是营救而非战斗,假如届时傅雪与玛丽安娜之间真的爆发了战争,他们小队首要做的是将傅莲和陈清乔带离战场。
希兰对她说的这些其实在作战会议上已经阐述得很明白了,但陈西溪知道希兰之所以反复提醒她这一点,是为了让她记住不要被复仇的火焰遮蔽了心灵。
然而这是她为父母报仇的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陈西溪当然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只有玛丽安娜死了,她才能真正地放下过去。
她盯着地上晶莹闪烁的雪粒,找回了第一次出任务时的紧张感。
如果有必要,她想她会留下来与傅雪共同面对玛丽安娜。
她疲惫地闭上眼,呼吸着林间寒冷的清新空气,突然听见树枝断裂的细微咔嚓声。
她转过头,看见多维正站在她身后。
“你们纯种在人类面前光明正大地现身会被判刑是不是?”
多维闻言耸耸肩。
“传统习惯而已。”
“有消息了吗?”
“塞西莉亚发现了莲大人。”
“我哥呢?”
多维摇了摇头。
陈西溪垂下目光,皱起了眉。
“如果莲大人在这里,那么人类医生有很大几率也在这里,不过那个庄园很大,找起来比较麻烦。”
陈西溪从折叠椅上站起身。
“所以你们首领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多维的虹膜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色,陈西溪无法不盯着他的眼睛看。
“我们已经探查清楚了,庄园的第一道屏障是电网,现在有人正前往去解决控制室里的安保,周围的非纯种我们也会顺势解决掉,你们长驱直入就好了。”
多维说着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不过嘛,肯定会有遗漏的,那些不过是一些小虫子,我相信你们也能处理好。”
“因为接下来我们不需要帮忙,所以你们可以直接去找那个人类医生。作为情报共享的答谢,我们的人之后会护送你们离开庄园,到此为止我们的合作就结束啦。”
陈西溪听完后沉默了一瞬。
“这是傅雪让你转达的意思吗?”
多维背起手,歪了歪脑袋:“当然了,我可没有添油加醋。”
“那傅莲呢······你们拿他怎么办?”
说话间陈西溪觉得喉咙里像是有异物,就连吞咽口水也变得艰难。
“莲大人是首领的弟弟,肯定是要跟着我们回去的。”
多维挑起眉,恍然大悟地看着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莲大人与你哥哥只能是露水情缘,他们一个是纯种,一个是人类,注定有缘无分。所以放弃吧,就这样分别或许还好一点呢。”
陈西溪有些心虚地躲开多维的目光,她决定终结这个危险的话题。
“那你怎么办,你跟着我们的队伍走吗?”
多维瞟了一眼营地里的雪地越野车,心痒痒地对她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飞来飞去也是很累的。”
陈西溪笑了笑,抬起手腕,电子手表的数字停留在凌晨的三点十分。
现在是芬兰的冬季,日照时间很短,每天只有五六个小时,怪不得玛丽安娜会选择躲到这里。
然而这对于傅雪他们来说更是优势。
至少在日出之前,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
安迪之前一直不觉得起夜是个坏习惯。
但如果能拨转时针,他一定不会在临睡前喝下那杯伏特加。
他们的休息室没有厕所,所以他必须路过控制间,来到走廊的尽头。
他的大脑不算清醒,直到在放完水洗手的时候被冰了一下。
他猛地打了个喷嚏,用手腕揉了揉鼻子,低头才意识到他将水龙头的开关拧错了方向。
从厕所出来后,他才逐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四周静悄悄的,电网控制室门前的站岗黑衣安保竟也消失不见了。
他记得换班之时,那两个壮汉还在透过墨镜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安迪犹豫着走向控制室。
他摸了摸裤子口袋,从中掏出员工卡。
下班后他太累了,连制服也没换就睡了过去。
这时他头顶的白炽灯闪烁了一下,安迪壮起胆子,通过门上的玻璃窗口朝里面望了望。
除了电子面板闪烁的五彩光芒外,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读卡器识别出了他的员工卡,控制室的大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
他推门进去,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安迪明白事情不妙,摸索着墙壁打开了灯。
光亮中,黑衣安保死状凄惨,他们两个倒在地板中央,仿佛是摊开的两大张熊皮地毯。
安迪知道自己必须要拉响警报了,他跨过安保来到控制面板前。
一旁的转椅被他撞开,夜班同事的尸体从椅子上滑落,软趴趴地倒在他的脚边。
安迪摸到了控制台下的红色按钮,就在他正准备按下之时,房间内外的白炽灯开始在蝉鸣似的嗡嗡声中变得越来越亮。
灯管发出白昼一般的亮光,在闪烁的火花中,爆裂的脆响接连响起。
随着白炽灯一盏盏黯淡熄灭,黑暗再次朝安迪笼罩过来。
安迪感觉有微风吹拂着他的头顶,他仰起脸,最后一盏灯随之熄灭。
在最后的光亮中,他看见的,是一双没有瞳孔的苍白眼睛。
傅莲闻到了勃艮第牛肉的香气。
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有人摸了摸他的脸。
傅莲睁开眼,面前的景物还有些模糊,他仿佛看见一团摇曳的烛火在忽远忽近地缓慢燃烧着,照亮了黑暗餐桌的一隅。
他揉了揉眼睛,一只修长的白皙手掌此时一晃而过,在他周围的空气中残留下一股浓烈的花香味。
这显然让傅莲想起了什么,他蜷缩起身体,在温暖又轻柔的绒毛毯包裹下,他却仍然感到寒气入骨,血液冻结。
为什么这不能只是一个噩梦?
傅莲恐惧地紧紧闭上眼睛,好像在祈祷重新睁眼时能从另一个场景当中醒来。
但他的脖子感觉到了发丝轻拂而过的细微瘙痒感。
冰凉的指尖揉捏着他的后脖颈。
“你在装睡吗,小莲?”
悦耳的嗓音响起,傅莲的眼睫开始颤动,宛如虚弱的蝴蝶翅膀。
“你不想看见我?真让人伤心,我可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玛丽安娜的声线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我让你看着我。”
傅莲吓得心中一颤,睁开眼的瞬间,对上的便是一双毫无杂质的钴蓝色瞳孔。
*芳纶纤维布:即凯夫拉布,是具有绝缘保温、防静电、抗刺穿特性的一种布料。
第99章 [97]
玛丽安娜眸子里的蓝色太过纯净,像是从颜料里提取出来似的,却美丽得毫无生气、死气沉沉。
傅莲不明白玛丽安娜为什么要凑得这样近,几乎快要压在他身上了。
这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这么漂亮的眼睛怎么就哭肿了呢?真可怜,安东尼把你欺负得很惨吧?”
玛丽安娜忽然双手捧起他的脸,一副惋惜的模样。
傅莲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的手,他也不恼,反而笑盈盈地从沙发上起身。
“你不用担心了,现在这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你饿不饿?我让厨房准备了点人类食物。”
傅莲望向蜡烛照亮的餐桌,长长的桌布垂落地面,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餐具,每一道菜肴的轮廓看起来都很诱人。
傅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的喉咙很干,肚子也很饿。
一路上的哭泣、逃跑和挣扎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何况安东尼还从他身上吸取了不少鲜血。
他脖子上的咬痕隐隐作痛,他伸手摸了摸,发现上面已经贴上了一层医用透明敷料。
傅莲缓缓坐起身,发现这里还是原来安东尼带他过来的那个房间,只是此时灯关了,四周黑沉沉的,只有柔和的烛火在光晕中跳跃。
他不想吃任何玛丽安娜给予的食物,他紧张地抱着膝盖,眉眼低垂地盯着披在他身上的绒毯纹路。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吃东西。”
玛丽安娜拉开餐桌旁的一张靠背椅坐下,托着下巴看向傅莲。
他的笑脸在烛光下看起来温和友善,但傅莲知道这只是他所戴面具里的其中一副。
“毕竟······你也还是想跟那个医生见面的,对吧?”
傅莲面露犹豫,陈清乔是他的软肋,所以面对玛丽安娜的控制,他根本无能为力。
也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在玛丽安娜眼中,也许迄今为止他所有的反抗和努力都只不过是个笑话。
傅莲走到餐桌前坐下,沉默地开始进食。
玛丽安娜脸上的笑容弧度更大了:“真乖。”
在高度的精神紧绷之下,傅莲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下去了什么。
所有的菜肴在他口中都味同嚼蜡,他只是重复着机械吞咽的动作,直到他感觉再吃一口就要呕吐了。
玛丽安娜全程注视着他,偶尔会啜饮一口酒杯里的红色液体。
“有人曾经跟我说过,”玛丽安娜忽然开口道,“吃饱了就不会感觉到疼痛了,你觉得有道理吗?”
傅莲抿了一口气泡酒,木然地回答他:“我不知道。”
“我真的很好奇,告诉我吧,小莲。”
玛丽安娜离开座位,缓缓踱步来到傅莲身后,抚着椅背,弯腰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询问。
他的呼吸像是一片鹅毛般拂过他的后脖颈。
“身上的伤口还是心脏,现在哪里更疼?”
傅莲感觉耳朵里的血管鼓动,怦怦作响,玛丽安娜的声线变得遥远,他的目光落在餐巾旁的刀叉上。
然而玛丽安娜按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想着做傻事,你太好猜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警告,靠近傅莲的脸上虽还挂着笑,但眼神里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傅莲别开脸,毛衣里的胸口上下起伏着。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话题,我们就换一个吧。”
玛丽安娜大度地拍拍他的肩膀。
“对了,你不喜欢我送你的那束芍药吗?”
傅莲皱起眉,谁会喜欢一束藏着监控摄像头的鲜花?
玛丽安娜一定是病得不轻。
“不喜欢。”
傅莲冷漠地回答道。
“是吗?”玛丽安娜抚过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我还以为你能体会到我的用心呢。”
“小莲,你知道芍药的别名是什么吗?”
傅莲在烛光中茫然地睁大眼睛,玛丽安娜咯咯笑了起来。
“是‘将离’呀。”
玛丽安娜忽然从身后搂住傅莲,他那蓝色的虹膜倒映着桌面上跳动的蜡烛焰心,有种瑰丽妖娆的美感。
“想想你和那个人类医生现在的处境,我送这种花给你,不是很应景吗?”
傅莲身体僵直,目光呆滞,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为什么……”
傅莲低垂着头颅,忍不住喃喃自语。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玛丽安娜按捺住内心的狂喜,用手掌托起傅莲的脸。
他的眼尾泪珠闪烁,清澈黑瞳之中的反光像是粼粼的湖面,有种破碎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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