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束刺眼的灯光仿佛恼人的飞蝇般上下浮现,他抬起手臂挡住脸,随即又被人拉了开来。
“博士,博士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耳熟的声音伴随着金鸣声传进他的耳膜,但他的脑海中却没有浮现出与之相符的脸庞。
“把手电先收起来,放他躺下来吧。”
有道冷静的声线插入了对话之中。
陈清乔感觉到身体下沉,后脑勺触到了柔软的棉花枕芯。
缓了几分钟,或许更久,陈清乔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回他认清了黑暗中的那三张人脸,龙牙朝他举起几根手指。
“这是几?”
陈清乔眨了眨眼睛。
“三,加上后面那两根是五。”
龙牙扭过头,瞪了一眼铁棘。后者默默地收起了Y字形岔开的食指与中指。
“能开玩笑,说明状况还不错,我们一开始还担心你能不能醒过来呢,不过估计还是有点轻微脑震荡。”
陈清乔扶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坐起身,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这里还是原来的房间。
“我昏迷了多久?”
“不到十分钟。”
冰苔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又放下。
一个高大的黑影从角落里走出站到窗边的月光下,接着他的身后探出一张冰雪雕就似的白皙面庞。
陈清乔盯着他们,一时间不确定他们是敌是友。
“这是尤里卡和塞西莉亚,一对纯种双胞胎姐弟,”铁棘自作主张地开始替他们做自我介绍,“他们是傅莲的族人,血猎跟傅家现在是同盟,所以他们是好的吸血鬼。”
塞西莉亚瞥了铁棘一眼,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的舌头拔出来。
铁棘说了这么多,只有“傅莲”这个名字瞬间敲醒了陈清乔尚处于蒙圈状态的大脑。
他起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走。
“小莲······我要去找他。”
在其他人拦住他之前,他却自己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脚底被他踩碎一截的炭化尸体。
“这是刚刚那个要杀你的非纯种。”
冰苔在他身后解释道,“他叫季凌樱,是玛丽安娜的手下,跟傅莲长得有七分相似,连尤里卡两姐弟也被他的脸迷惑了。”
“不怪我看错了,”尤里卡喃喃地对塞西莉亚道,“是他长得太像莲大人了。”
“但是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是莲大人。”
塞西莉亚用食指卷着自己白色辫尾的发梢,一脸轻蔑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这样傲慢无礼的家伙,却偏偏长得跟莲大人那么像······还好让我碰见把他解决了,不然他的存在真是让人不爽。”
陈清乔觉得有些晕眩,眼前季凌樱烧焦蜷缩的尸体与记忆中傅莲微笑的脸在他脑海中交织闪现着,他忽然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惊慌感。
他必须找到傅莲,一刻也不能耽搁——
“博士,你先等等。”
冰苔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在她平静眼眸的倒影中,陈清乔看见了自己苍白而又恐惧的脸。
“你现在想去哪里?”
她问他道。
“我、我要去找小莲,他一定很害怕······”
“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吗?”
冰苔毫不客气地说道,“听着,我们的任务是带你逃离这个庄园。”
“至于傅莲,”她望向尤里卡和塞西莉亚,“他的族人会去解救他的。”
被点到名的两姐弟对视了一眼,尤里卡上前一步,开口低沉地说道:“你们把这个人类带走吧,我们会护送你们穿过铁丝网的。”
“我不能走,”陈清乔在冰苔说话前甩开了她的手,率先对尤里卡道,“我要跟着你们去找小莲,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对吧?”
“不行,”塞西莉亚冷冰冰地否决了陈清乔的提议,似乎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我们的首领不同意你跟莲大人的事情,你见不到他的,死心吧。”
陈清乔闻言顿时如遭雷击,浑身无力。铁棘见情况不对,立即上前扶住了他。
“你们的首领是······”他闭上眼叹了一口气,“是傅雪吗?小莲的姐姐?”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就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吧,”塞西莉亚撩开纱帘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我们还得赶回来去支援首领呢。”
“就算是小莲的亲姐姐也没有权利分开我们,”陈清乔在焦急中口不择言,“小莲他已经——”
“博士!”
冰苔突然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受的伤太严重,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她朝铁棘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冰苔趁机走上前,与陈清乔轻声耳语。
“别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只有跟我们逃出去,你才能找到机会与傅莲再度重逢。”
见陈清乔重新安静下来,她才继续道,“理智点,想想除了你之外,世界上最不可能伤害傅莲的人就只剩下傅雪了。”
陈清乔在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勉強地点了点头。
冰苔疲惫地转过身,对房间另一侧的两姐弟颔首示意:“他同意跟我们离开。”
“这才对嘛。”
塞西莉亚说完第一个走出了房间,然后是龙牙。陈清乔的一条手臂环过铁棘的肩膀,被他搀扶着走了出去,冰苔与尤里卡负责殿后。
来到走廊,陈清乔想起了一件事,问铁棘道:“西溪她还好么?她没跟着你们来吧?”
铁棘咂咂嘴,正思索着怎么跟他说这件事,突然耳麦里传来了电流窜动的沙沙声。
“嘿,伙计们,”萨沙的声音因紧张提高了两个度,尖锐得有些刺耳,他在通讯器里朝他们大喊大叫着,“我在监控里找到奈尔和哈斯通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
“但你们肯定猜不到他们现在正跟谁在一起。”
“……八、九、十!”
傅莲猛地一头撞进玛丽安娜怀里,后者踉跄了一下,捂着胸口被挤到了墙边。
一个缺口出现了,傅莲瞅准这个空隙,弯腰准备从包围圈里钻出去。
忽明忽暗的闪烁灯光下,那些雇佣兵的身躯像坚硬的砖墙,傅莲的推搡完全没有用,甚至还被他们在无意间撞了好几下。
傅莲好不容易贴着墙边硬生生挤了出去,混乱之中,一旁不知道是谁的防弹背心尼龙扣忽然崩开,啪地甩到傅莲手背上,疼得他喘了一口气。
这时的玛丽安娜已经从疼痛中缓过神来,他立即意识到身旁的傅莲消失不见了,于是一把拨开周围的安保雇佣兵,气得紧握的拳头咯吱作响。
傅莲不敢做声,只能悄悄蹲下身体摸索着墙缝前行。
他知道玛丽安娜在黑暗中更占据优势,如果不是这次突然袭击,自己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艾维斯!”
玛丽安娜暗含怒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不远处窜起,激得傅莲打了个哆嗦。
他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着。
然而下一秒,他的衣领突然被人攥住,傅莲瞬间头皮发麻,不管三七二十,下意识回头挠了对方一爪子。
有人轻轻“嘶”了一声,然后傅莲在昏暗的灯光中对上了一双左浅右深的鸳鸯眼。
“是你!”
哈斯通的大手捂住了傅莲的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傅莲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按照哈斯通的指示躲在了他的身后。
哈斯通的庞大身躯几乎完美地遮住了傅莲,他们开始往电梯的另一边退去。
就在傅莲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哈斯通的动作突然一滞,紧接着抓起傅莲后腰的毛衣像打保龄球似的将他掷出去两米远。
摔倒在地的傅莲闷哼一声,手肘部分传来轻微的刺痛,如同蚂蚁啃咬的酥麻感逐渐蔓延至上臂,他有理由怀疑那里已经被擦破了皮。
他扭过头,四周的电流正变得愈来愈疯狂,整条走廊仿佛被闪光灯围绕。傅莲很清楚这是谁的能力,操纵电灯对于他姐姐傅雪来说就如同呼吸一样简单。
可是他开始担心——因为灯光闪烁的频率变得越来越混乱,这恰恰反映出了傅雪此时此刻的心绪。
壁灯明灭之间,他没有找寻到姐姐的身影,却看见艾维斯挥出的刀刃紧贴着哈斯通的脖颈一晃而过。
他在心里为哈斯通捏了把冷汗,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哈斯通在近战中显得游刃有余,他后仰躲开艾维斯的攻击,顺势下腰一个后翻,在踢飞艾维斯手里匕首的同时与他拉开了距离。
灯光又暗了下去,不绝于耳的枪声忽远忽近,傅莲心脏怦怦直跳,他站起身,打算在下一次壁灯亮起的时候趁机跑远。
注意力集中在等待中的他没有听见皮鞋踩过地毯的沉闷脚步声。
傅莲对玛丽安娜的靠近浑然不觉,直到灯光如愿亮起,红发蓝眼的恶魔站在他身后,朝他的脖颈呼出一口冰冷的气息。
“你要去哪里?”
傅莲瞪大了眼睛,玛丽安娜伸手扼住他的咽喉,也掐断了他还未发出的那半声惊叫。
傅莲蹬着腿被他举到半空,窒息的痛苦让他眼前一片斑驳。玛丽安娜将他压在了墙上。
“都给我停下来,不然我拧断他的脖子。”
玛丽安娜面朝虚空厉声喊道。
壁灯虚弱地闪了两下,完全熄灭了。
黑暗中只剩下一片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声。
“出来吧,傅雪,”玛丽安娜的眼睛蓝得像是萤石,“还有让你的那两条狗收起牙齿。”
“把武器扔掉。”
傅莲听见艾维斯的声音飘了过来。
仅仅是几秒的迟疑,傅莲感觉玛丽安娜掐着他脖子的手又收紧了一点,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气音。
几声沉重的闷响,像是有人将枪支放下的动静。
“玛丽安娜,你真是个偏执狂。”
傅莲听见了他姐姐慵懒婉转的声线,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一滴清泪从他的颊边滑落。
傅雪从容不迫地举起双手走到玛丽安娜面前。
她的身后是仅剩的几个非纯种雇佣兵,数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傅雪的后背,她毫不在意,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玛丽安娜。
“你就不能放过他么?我可以跟你好好解决这件事。”
玛丽安娜眯了眯眼睛,松开了掐着傅莲的手,却反手拽着他的卷发将他禁锢在怀中。
“好久不见啊,傅雪,早知道你会屈尊纡贵地来我这里,我还为此准备了不少惊喜呢。”
“是吗,可我一路上都觉得很无聊啊。”
傅雪的血瞳缓缓往后扫了一眼,朝着那些雇佣兵耸了耸肩。
“他们连开胃菜也算不上,”玛丽安娜笑了笑,他托起傅莲的下巴,“真正的惊喜可是你弟弟,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
傅雪这时才将视线转移到弟弟身上,傅莲的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他的喉咙很痛,但姐姐震惊的目光更是让他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你对他都做了什么?!”
傅雪瞬间失去了对情绪的控制,她咆哮着怒视玛丽安娜。
怪不得她之前一直没办法凭借气味锁定傅莲,她可以百分百确定眼前的年轻男人是自己的弟弟,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此时的他却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第106章 [104]
默克感觉到了雪花掉落在他眼睑上的重量。
那颗嵌入他体内的银弹位置距离他的心脏很近,但还差一点——或许是几厘米。
这没什么可埋怨的,安东尼落入下风的形势让他有些自鸣得意了,所以他的确没有察觉到那个红发非纯种在五百米开外的楼顶支起了狙击枪。
如果非要说些什么,默克觉得那个非纯种的准心还算不错。
他呼出一口气,看着凝结的白雾飘过他的眼尾。
这些日子他已经很少想起傅莲了。
他听说人类将悲伤的过程分为五个阶段*,他总觉得从最开始的否认与愤怒到现在的坦然接受是一段很漫长的路,可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不过如此。
他开始不禁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傅莲的场景——这大概是人类常说的死前“回马灯”。
听起来像是一个恶兆,默克不喜欢这种联想,但他控制不住。大脑深处的记忆像是开闸的洪水,他除了放任自流以外别无他法。
那是一个晴朗的雪夜吧,他想,他去参加一个贵族纯种长老举办的晚宴,傅雪带着她的弟弟出席了。
他记不清更多的细节,只记得傅莲坐在黑亮的古典车里,系着红围巾露出的那半张侧脸。
他当时微微低垂的黑色眼睫像是颤动的蝶翼,拨动了默克沉寂已久的真心。
在他遇见傅莲之前他从未洁身自好,默克承认这一点。即便自此以后他也并未收敛,但他的每一任情人身上都有傅莲的影子。
默克回味着当初傅莲留给他的惊鸿一瞥,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然而这种隐没在多情里的“忠贞”显得虚伪、幼稚又可笑。
他毅然决然地切断了所有的藕断丝连。
狐朋狗友们却对此不置一词,因为浪子回头仅仅存在于故事中,也许别人可以做到,但绝对不会是默克。
直到默克领着自己的族人投靠了傅雪之后,舆论的风头才转了向。
默克与傅莲结成血契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连默克自己也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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