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感情缺失导致心理变态,正常人的脑子哪里会长成他那个样子?恋爱脑,不吉利。”
洛云升极尽偏见地抨击了容渊的恋爱脑,又说起做乞丐:
“做乞丐和做皇子比起来就轻松多了,每天能不能吃上饭、能不能弄到几个铜板全然依靠别人的善心,过得好是今天运气好,过得差是今天运气不好,怪星星怪月亮,总之错处全部在自己,都在别人和天命。”
“但凡能想明白这点,颠倒中不求好活也不求速死,心里没有要想的事情,也没有多余的自尊要满足,当个乞丐想来也挺轻松。”
“能活活不能活就死,”洛云升仿佛羡慕地呼出口气:“也不知这世上有没有这样潇洒之人。”
听了好一会儿感觉洛云升每一句话都带点儿毛病的容渊:“……”有这种觉悟才能转生成鬼神吗?
忽然间,容渊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好好活着,认真活着,最好活到七老八十,等死了到十八层地狱里待着,总之他是不会有转生鬼神的机会了。
“没有,”容渊面色微沉,语气斩钉截铁:“绝对没有那种当乞丐也潇洒的人。”
洛云升瞥他一眼,心说你也就是没生在现代,不知道未来的某个社会乞讨都能赚大钱,只是不体面而已,体面的人就像自己,每天水深火热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只为守着别人那点儿出口自己就忘了的评价,活成一具没有芯子的空壳,脑袋都不得不带上点儿毛病。
总之容渊理解不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理解不了,洛云升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和容渊继续纠缠,立刻打住:“总之,你是我在这世上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我还没来到这个世界就选择的人,我不会为别人放弃你,有事肯定第一个考虑你,就是洛雅晴和你同时掉水里我也先救你。”
现代人经典的无理取闹语录弄得容渊一愣,不由自主反驳:“我会游水……”
即刻又反应过来这句话的真意,“那我和六岁小孩儿一起掉水里呢?”
洛云升:“……救你!”
啊,犹豫了一秒呢!
容渊大笑,搭在洛云升肩膀上的手臂都控制不住微微发颤,可见是真的忍不住。
洛云升简直无语,默默把肩膀上的手拍下去,半是装出来的怒容,半是几乎就要绷不住的笑意,指使容渊:“快去安排洛水之事,尽人事听天命,万一我这功德攒够了,可是到手一个让你名留千古的大功劳。”
说到功劳,容渊忽地不笑了。
严肃的表情其实更贴合他的脸,只是看着就想让人服从他。
洛云升本能感到不适,意识到长相不是人能控制的怪不得容渊,表情又正常了,“嗯?”担心是突然犯病,伸手摸在容渊额头,体温正常,才问:“不是炎寒之症……怎么突然那么严肃?”
“活像我欠你十万两银子。”
洛云升活跃气氛似的勾唇一笑,容渊却没和他一起放松神情。
“如果真的办到了,洛水改道,天大的功劳你就甘愿这么让给我吗?”洛云升这话说得仿佛是为洛云升分不到功劳的一半感到气恼。
由此,洛云升愣住,随即用一种奇妙,至少容渊读不懂的笑意反问:“不然呢?”
“你以为,做你的王妃只要你对我好就能抹除我作为‘人’而非‘妻子’受到的不公对待?”
“王妃……”似乎是觉得这个词语很古典、很远、骤然听在习惯了现代生活的人耳朵里陌生且覆着一层难以剥落的腐朽之气:“我还以为我们都清楚,我必将因为这个身份受到亏待,但我不会追究,因为时代如此,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我。”
现代人的高傲,全然算不上傲慢,洛云升用那种跨越几千年时光,高高在上却又几乎没有俯视,只有理解和了然的目光对容渊道:“谢谢,你为我感到不平,觉得我不争取属于我的那一半。”
“但我……”洛云升淡笑一声:“不需要。”
“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时代,那里虽说没有实现男女平等吧,但至少实现了表面上的平等,结婚只不过是一个仪式,只要有决心,其实也没什么挣不脱的束缚,”洛云升声音一顿,补充了一句:“只要舍得抛下小孩儿或者干脆不生的话。”
“总之,你的这个时代在我看来实在是古老,但我们的历史上也有过很长一段时光,后人在用革/命结束那个被总结为‘封建’的时代之后,又花了一两百年研究它。”
“所以,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在我看来,因为处处都是压迫,处处都是不公,因而和那么一点在史书上记上一两笔的功劳相比,我更在乎眼前的胜利。”
“人啊,”洛云升深吸口气:“不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也不活在史书里,你可能觉得名留青史是极大的功勋和荣耀,但在我看来……不过是后人的一点点史料而已。”
“我没有什么伟大的抱负,只希望这个时代活在这个王朝的人能过好一点。”
“至于死后——谁管那么多啊,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洛云升笑了笑,几乎有些郑重道:“我只看眼前,看我的功德能不能让洛水改道,能不能救下更多的人,让我接受过公平教育的心好受一点。”
“再说,我到这里来,其实也没做什么吧?我只是动了动嘴,借着我那一点或许超出常人的力量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医馆,是刘静之在管,善堂也是嘉悦公主每日在盯着,洛雅晴的命运其实也是江爻和柳云岚改变的,至于动用钱财、权力想办法积攒功德试图让洛水改道,也是你将要做的。”
洛云升换了个姿势,杵着腮帮,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轻松感:“所以你不用觉得我遭受了不公,不必为我鸣不平。”
“对这个世界来说,我只是个忽然出现的异乡来客,或许改变了一些事情,但真正改变世界的,是你们。”
第63章
容渊皱着眉头, 洛云升又说鬼话,这次是装都不装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明明什么刺激都没有受, 却忽然承认了自己那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该把神婆、道士、和尚全找来念一遍驱魔咒的事实。
但洛云升的态度又那么自然,那么超越,那么……
这便让容渊觉得心里憋了口气, 呼不出也沉不下。
洛雅晴自从换了一个新身份住到公主府, 已经有段时日没来了, 从冬天到春天, 洛云升也就见了洛雅晴四五次,而且这个频率正在稳步下降。
如果是从前,容渊说不定得高兴得开一坛好酒来庆祝。
但自从发现洛云升这段时间, 有时晚上会看着星星出神, 他意识到了不对。
他的鬼神……似乎正在逐渐对这个世界失去兴趣。
好在,暂时还没对他的□□失去兴趣。
但很显然,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发现异常,越发仔细地观察,容渊的心越寒。
哪怕他对洛水改道,积攒功德的兴趣很大,这种危险的感觉也没有一刻从容渊的心里消失, 他有一种奇妙的预感, 总感觉洛云升做很多事情像在做任务,接到任务就做, 态度端正、一丝不苟、恪尽职守甚至竭尽所能。
但除此以外呢?
洛云升对这个世界没有感情, 没有怨恨也没有憧憬, 有时候容渊甚至能从洛云升的眼神里看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慈悲和怜悯,不只是对他, 而是对这世上的所有人。
面对江爻和柳云岚的死很淡漠,简直是刻意在和这个世界保持距离。
除了最初相遇的那一晚和果果死在他怀里的那个瞬间,容渊觉得自己都没怎么看过他真实的情绪,哪怕是一些愤怒也像是顺水推舟,而非忍耐不住才爆发出来。
刚才他本意是想借着洛水改道让洛云升意识到功劳是他们两个人的,也是想明白了眼前这鬼神之所以还存在于这里只是还没积攒够再次死亡的勇气,想让他多一些和俗世的联结,除了“容渊”以外的联结。
总觉得如果只靠自己,绑不住这么一个飘忽的人。
可洛云升是多敏锐的一个人,顷刻间便识破了他的真意,瞬息便将自己按回了高不可攀的神坛上。
功劳?他不需要。
身份?他也没什么所谓。
全都可以让出去,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洛云升高悬在天上,若有一日落下来,死了也便死了,他甚至可能都不会为自己感到惋惜。
“可是如果没有你,什么都不会改变。”容渊蹙着眉头反驳,洛云升沉默下去,半晌,像是考虑了很多,才说:“真的吗?”
是平常的语气,但容渊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别有深意,就好像……就好像他知道“容渊”是带着前世记忆重归一样。
“别想太多,你比容麟有本事多了,”洛云升一手拍在容渊肩背,以容渊的敏锐度,在“真的吗”三个字出口的时候就该停止这个话题了,“就算没有我,你也能赢,至多是辛苦一点。”
果然,一如洛云升所料,容渊嚅嗫两声:“我去安排。”说完便转头出去了。
* * *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四天,第五日总算放晴,洛水一片也还算宁静,容渊运作一番,截下来一些银两为防洪做准备。
雨没下来,倒春寒却猛地袭来。
洛云升刚借着洛雅晴办了粥场,出去一趟回来,人都快冻傻了。春风哗哗吹,比落雪的冬日还冷上几分。
哆嗦着回到主院,抱着大氅不想脱,抱着手炉坐在临近门口的椅子上,地龙烧出来的暖热缓慢解冻脑子。
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洛云升才终于缓过劲来,脱了大氅想到屋后那个至多也就容纳两个人共浴的小温泉泡一泡。
外衫褪去,洛云升抱了新洗的衣服往温泉走,推开竹门,赫然见容渊已经在里面泡着了,而且就在临近门口很近的位置。
为了保暖,温泉的房间很小一个,洛云升骤然自上而下地俯视容渊,还是这样对方几乎坦诚相见的样子,很难说不震撼。
宽肩、窄腰、长腿,在实战中磨砺出来的几近完美的身材骤然撞入眼底,洛云升脚步不由一顿,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容渊胸腰之间的腹肌上。
“……”
“……”
四目相对,容渊难得在非负距离接触的情况下从洛云升面上看到尴尬、羞赧等一系列的表情,顿感新鲜。
他也没什么脸皮,当即站起来,朝洛云升伸手:“我数三声,要么你自己过来,要么……”容渊的笑容再怎么看都带着点成年人才懂的深意,笑意越发放肆:“我亲自来接你。”
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接与不接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洛云升深深呼出口气,该死,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就是想白日宣……!
不喜欢处于弱势,洛云升往前几步手放到雪白的腰带上,想着索性豁出去算,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可容渊的手却快他一步,按在腰带上:“我来。”
倒春寒没持续几天,洛云升倒是把日子过了个暖热,热到他几乎每天都有那么一段时间通红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害了什么要命的新疾。
身上时不时会窜出来的紧绷感几乎不见踪影,始作俑者暗自得意,身心俱爽,靖安王府这方小天地里,他们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春天柳树枝叶也跟着摇晃。
* * *
三月底,一封急报送到容渊案上,高大的男人带着春风般的微笑打开信封,片刻眉头蹙起,宽大的衣袖一摆,令道:“快请王妃到书房来。”
景衡轻功极佳,洛云升一路跑到书房,额间冒出浅浅一层毛汗,春风一吹又散去了。
从容渊手中接过展开的信纸,一字一句看完,洛云升面色也沉下去,片刻重重将书信折起放回桌案:“看来老天并不打算眷顾我们,洛水……还是要泛了”
容渊也沉着脸,“我们一直盯着所以消息到得早,从涨水到收到消息只间隔了七日,等下面的官员拖拖拉拉地拉扯一番责任再逐级上报,朝廷接到消息的时候,恐怕决堤已经近在眼前。”
“是啊,”洛云升低叹口气:“好在,我们早有准备。”
洛水不在江南道,但离得不远,三年一小泛、五年一大泛,寻常是先泛洛水再泛南河,三月始有绵绵细雨,断断续续下到五月进入梅雨时节,六月入汛,届时江南道六成地区都要受灾,回望千里,茫然巨浸。
但现在还只是三月底,只要能在四、五月解决了洛水的问题,回头六月江南道的洪水压力就能小许多,还能成为洛水流域居民的避难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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