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祁到底是年少,闻言便皱了皱眉:“京城那帮人我处置过了,但他们说的也并无道理。”
徐思远仍是疏离的弯了弯唇,那双眼眸看着他,轻声回答:“不怪陛下。”
一拳打着棉花上。
徐思远曾做过他的待读,更准确的说,徐思远是他的半个老师。
他以为,他是最了解徐随的人。对什么事都无所畏惧,即使朝中老官忌惮他,上百份奏折弹骇他,他依旧能如沐春风的笑着与他谈论学术。
他以为,只要他藏好了自己的心意。
太子梁祁问过他:“你就不逃吗?”
徐思远棱模两可的回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以为,等他上位之后。就可以把徐思远收入麾下。
于是,少年帝王即位便犯了一个错。
将徐思远升至翰林院。
徐思远在临走之前,教会了他最后一课。
“陛下,你当真以为先帝是看重我的才能吗?”
“他只是溺爱长子罢了。”
思绪被拉回,年仅18的梁祁仍带着少许少年气,仿佛就有永远用不完的勇气。
过了好一会,梁祁才看向眼前的人,犹豫不决了半响后,终于开口道:“思远,我……”
“到了。”徐思远打断了他的话。
梁祁止住了话头,便一同和他往府内走一边问:“在这住的可还习惯?”
“还可以,”徐思远中规中矩的回答:“只可惜不是春天。”
“那就好,”梁祁一边走进大门一边说:“我还担心……这是谁?”
徐思远跟在梁祁身后进门,闻言,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庭院中央的沈颂。
徐思远出门出的太急忘记了还有这茬,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
2秒钟后,沈颂天真的看着徐思远,开口就让梁祁当场裂开。
“……爹。”
梁祁:???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徐思远,后者比他先反应过来,微蹙着眉,眉间似乎有些忧愁的回他:“我与我亡妻的孩子。”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梁祁当场失控——
他抓住徐思远的双肩,力气大的仿佛要嵌进骨肉里,那双眼晴死死的瞪着他,想从面前的人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什么时候的事?”
哪怕一丝。
可是没有,徐思远被捏疼了,他皱着眉头,声音却没有一点波澜:“陛下。”
半响,梁祁松开了手,在全府人战战兢兢的眼光中,自嘲的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仿佛愣在原地的沈颂。
那双莫名的,和徐思远极像的眼神。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徐随吗?哪怕一点。
下一秒,梁祁仿佛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徐思远笑道:“那思远有给我安排住处吗?”
徐思远与他对视,眼神没有一丝回避:“当然是有的,我领陛下过去。”
沈颂站在原地一路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意料之外,午饭过后徐思远也没有来找他。
直到傍晚,徐思远才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他的院子门口。
徐思远站在沈颂面前,眉眼微微上扬,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柔。
“小可怜,谢谢你。”
他直起身,细心的叮嘱他:“睡前记得关好门窗,今天早点睡。”
至于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
外头的雪似乎从未停过,一大一小站在屋檐下,共赏这一块雪景,却也意外的和谐。
第27章
以身相许
也许是沈颂天天在府里对梁祁的伤害太大了,还有朝中堆积的公务,梁祁赶在年前就离开了。
离开时还回头看了几眼徐思远,似乎仍不甘心。
倒是徐思远站在他面前,站在雪地中,唇色有些苍白的望着他,像一道随时可能消失的幻影。
“此次回京,陛下多加小心。”
梁祁回头望向他,几番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看着眼前平静如水的人,转而又想到自己无一生还的暗卫。
仿佛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转身上了马车。
“嗯。”
车轱辘的声音渐远,徐思远一路目送着车影,消失在视线中,在雪地里只剩下两道辗过的痕迹。
徐思远收回目光,转身准备离去时,身形不自觉的晃了晃。
“公子——!”
暗处的待卫飞奔而来,徐思远靠在城墙边,躬着背,脆弱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
额前微长的发丝掩住了眼底的情绪,细看之下,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一边是车水马龙,一边是银装素裹。
待卫挡在他身前,随时准备扶着他。徐思远按着胸口,强行压下口腔里的血腥气,刚想张嘴,就猛然吐了一大口鲜血!
红中泛黑的血落在雪地里,绘作了一片鲜艳妖冶的刺绣。
徐思远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耳边的惊呼声也渐渐变得遥远。
.
光线透过棂窗,轻落在地上,临摹出窗户的轮廓。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恍若雕刻的艺术品般,安静的躺在那,眉头微皱,仿佛睡梦中也承受着莫大的痛楚,眼睛紧紧的闭着。
“万万不能再让知府碰剑了…”
原本沉睡的人眼皮微动,眼前由模糊变得清晰,有些不太适应日光,徐思远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没过一会,他的待卫从门外回来,就看见徐思远已经坐在了床边,赶忙上前行礼。
徐思远抬手制止了他,神色自若的朝他伸出手:“那大夫的药方给我看看。”
待卫闻言,急忙给徐思远递上一张药方子,并说:“大夫说,以后公子万万不能再做剧烈运动了。”
“我知道,”徐思远低头看了一会那张纸,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抬头看向窗外,声音平静:“以后不要再找这个城里的任何一个郎中给我看诊了。”
待卫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更是诧然,他点点头,严肃道:“是。”
徐思远似乎事不关己,转头问:“我睡了几天?沈颂呢?”
待卫规矩的回答:“2天半,沈颂在自己的房中,未曾离开过。”
徐思远点了点头,撑着床头站了起来:“行,我待会儿去看看他。”
“可是您的身体……”
徐思远对他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君要臣死,我也不能活太久了不是吗?”
徐思远披了一件外衣,束了发,穿过府中池塘,推开了沈颂的院门。
院中空无一人,徐思远寻人不到,轻轻推开房门,屋内一片整洁,像是从未有人踏足过。
进门一看,徐思远转头就看见榻上熟悉的一团人影。
徐思远稍稍松了口气,心想着待会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怎么总是不盖被子?
徐思远走过去准备给他盖好被子以免着凉,走近一看,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只见沈颂怀里还抱着一本册子,像守着什么宝物一样保护着。
不硌得慌么?
徐思远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从沈颂的怀里将画册拿了出来。
寒风穿过门缝,沿着冰冷的地砖钻进屋内,翻过手上的书页。
太阳西沉,光线也慢慢变暗,变成了橙红色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屋内。
徐思远在沈颂床边席地而坐,手上拿着那本画册,时不时翻动一页,身畔是沈颂轻浅的呼吸声。
他低垂着眸,目光停留在书上临摹的人像上。
与现在的画风不同,宣纸上的人物格外写实,如同定格场景般。徐思远翻过一页又一页,褐色的纸上定格着他各种模样。
躺在院子里睡觉的,早晨练剑的,在亭子里看书的……
徐思远原以为那些时候的沈颂只是在无聊的乱写乱画,毕竟他还只是个小孩。
现在………
徐思远侧头,看向榻上睡得正安稳的沈颂。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他的银色短发上,然后落在他略显稚嫩的脸上。
徐思远的指间,隔着一段距离仿佛想要触碰他的面颊。过了许久,徐思远才喃喃自语道:
“你到底来自哪里呢……”
日落西山,泛黄的画册静静放在一旁,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翌日清晨,沈颂一出门就看见了坐在他院子里喝茶的徐思远。
前者愣了一下,后者就已经起身朝他招了招手,对他笑了笑:“收拾一下,等会带你出去玩。”
沈颂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前段时间就是每天晚上都有打斗的声响,好不容易送走了那皇帝,结果徐思远又病倒了。
沈颂看着安然无恙的徐思远,暂时压下心底的疑惑。
好像…也没有很严重的样子。
徐思远今日穿了一件灰色圆领袍,就显得皮肤更加白皙,气质清冷如玉,仿佛要融化在这冬日暖阳里。
沈颂看得愣了一下,和徐思远出门了。
“这是什么?”
沈颂和徐思远落座后好奇的问。
他们进到一个古老的戏楼里,周围已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都围着他们面前的这个戏台子。
闻言,徐思远思忖了一下才回答他:“讲故事的,随便听听就好。”
沈颂坐在一旁,不一会台上便上来了一位说书先生。
那说书先生穿着一件灰色长衫,戴着一个类似于眼镜的东西,走上台,在众人的注视下,笑盈盈开口说道:“今戏班正常歇业,我来给大伙继续讲讲上回的故事……”
沈颂看着说书人在台上绘声绘色的讲述着他听不懂的故事。
转头一看,身旁的徐思远漫不经心的搭着手,时不时咳嗽一下,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然后呀,这姑娘就以身相许啦!”
听到这里,周围看客们似乎都燥动起来,有人一拍桌子,冲台上大喊道:“然后呢?!怎么不讲啦?”
那说书先生摸了一把他半白的胡须,笑嘻嘻的打太极道:“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各位看官明儿再来吧。”
人群散尽,徐思远才看向旁边安分坐着的沈颂,对他说道:“走吧,小可怜。”
沈颂这才回过神来,从椅子上下来跟上他。
“以身相许是什么意思?”
走出大门,沈颂突然问。
徐思远方才压根没听那先生讲的什么,闻言,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
这时,正好碰见说书先生散值出来,看见新知府在小孩面前皱眉沉思的样子,忍不住上去开解,一副哄小孩的口吻打趣道:“就是以生命为代价的诺言,你长大自会知晓咯!”
徐思远顿了顿,抬头正好看见他与自己对视,先开口道:“久闻知府大名,果然不如一见啊。”
徐思远弯了弯唇,客气的回了个礼:“缪赞,方才多谢您了。”
沈颂在一旁抬头看着那说书先生的面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咳咳……”
院子里弥漫着浓厚的药香,像是把整个医馆都搬回了自家。
徐思远坐在屋檐下处理城中事务,待卫在一旁熬药。
过了一会儿,热乎乎的一碗中药被放在桌上,徐思远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端起来喝完。
瓷碗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徐思远突然问道:“你跟我多久了?”
看似随口一问,待卫立马回答道:“在下自被公子救起时,已有8年了。”
“8年,”徐思远重复了一遍,转而对他笑了一下,更显面色苍白:“多在城中转转吧,天天守着我也太无趣了。”
待卫一急:“公子我……”
“别整天在府里守着我熬了。”徐思远打断了他说话,笑了笑,故作安慰道:“放心,我暂时还死不了。”
转而,徐思远似是又想起什么,轻声询问道:“我之前和你说的事弄好了吗?”
待卫站得笔直,回答道:“城郊外有一处寺庙,听说香火旺盛。已经问过了,公子随时能过去。”
徐思远放下手中的账本,垂眸沉思了一会,而后决定道:“那就7天后吧。”
“是。”
“对了,”徐思远叫住准备离开的待卫,吩咐道:“把沈颂也捎上。”
七日,徐思远处理完城中的一切大小事务后,带上沈颂坐上了去郊外的马车。
“我们要去哪?”沈颂没有提前被通知,有些迷茫。
徐思远在车里晃的有些难受,回答沈颂的问题:“去寺庙住几天,躲一下过年最热闹的这几天。”
自己受不住过年应付那一堆富商贵族,又怕把小孩一个人丢府里不好。徐思远一边撑着头,一边说道:“等元宵节那天再带你出去玩。”
沈颂的心思则完全不在这玩耍上,他真诚发问:“寺庙…那是什么?”
徐思远想了想,选择了一个最直接的回答:“就是一个许愿的地方。”
沈颂感到有些惊讶:“还有这种地方吗?”
这也要专门建个房子?
“嗯,但也不是毫无代价。”徐思远点点头,认真的回答他:“愿望成真后是要还愿三年。”
闻言,沈颂陷入了沉思。
冬天的山路崎岖,过了好一会,外头才传来一点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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