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如果清酒和贝尔摩德十年前就已经相识,那就说明在清水利明去世之前,其实清水清就已经加入了组织——清水利明绝对不可能像那份资料里表现出得那样“干净”。
而清水清与他几乎同龄,十年前,那种国中生一样的年纪……不,也可能是更早。
清水利明同清水清的个人资料中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人际关系淡薄,细想下来,那两份资料里甚至透露出几分熟悉的手法。
——是的,手法。
安室透不认为那两份资料中呈现出的信息是虚假的,但是他坚信其中一定隐去了某些关键性的信息。
因为那两份资料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到逐字逐句去研读时,完全看不到任何值得怀疑的点,仿佛就像是觉得有人会查,所以特意给出这样的两份生平信息去应对。
虽然心中思绪绕转,但金发青年面上的表情依旧自然得体,笑道:“原来你们已经是老朋友了啊。”
金色长发的女人面露惊讶,随即掩嘴轻笑出声,在聊天对象疑惑的眼神中解释道:“我和清酒并不是朋友呦,你用这个词形容我们,被他知道了可是会生气的。”
“哦?”
“让我想想,在他眼里……我大概是个能说得上话的同事?”
贝尔摩德对自己的定位相当精准,清酒需要个人说话,她是个适合的人选,而她本人又对这个少年有几分兴趣,于是组织中就有了贝尔摩德和清酒关系良好的传言。而当她不再是清酒眼中“最适合”的聊天对象,这份关系就会被迅速撇清。
毫无疑问,清酒的确会是个用这种方法将一段关系停留在他心目中最美好的阶段的人,简单粗暴但效果惊人。
“哪怕你只是偶尔留意一下,十年下来也足以去了解一个人了。”更何况那个人还过分地简单固执,所有多余的深思熟虑都是对那份单纯直白的不尊重。
“不过……”贝尔摩德扭头看向身旁一脸若有所思的人:“你似乎对清酒的过往很感兴趣啊,波本。”
安室透握在酒杯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并未否认,不紧不慢地反问道:“想对自己的上司多一些了解罢了,这是营造良好的职场关系的捷径,有什么问题吗?”
贝尔摩德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当然没问题,但还是稍微提醒你一下,最好少做这种会消磨他的偏爱的事情。”
嘈杂的酒吧内,吧台一角的空气却仿佛寂静了两秒,代号波本威士忌的青年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捏着杯沿在模糊的光下观察着酒液的色泽,淡淡道:“可你坐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让我去惹他不痛快吗?”
贝尔摩德将垂在脸颊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被左手遮挡的眼神逐渐变冷,在手放下的一刻又恢复原状。
“我只需要说‘抱歉,是贝尔摩德教唆我这么做的’,你说……他会原谅我吗?”
“或者我换个说法,你觉得他会信我还是信你?”
安室透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热情地用手中的杯子凑过去碰了碰女人手中的空杯,仿佛触碰的是什么空无砝码的天平,他在喟叹,语气却极为轻快:“我记得贝尔摩德小姐同我的上司之间好像产生了什么隔阂,这太遗憾了,毕竟这代表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甚至不会听你的辩解。”
贝尔摩德的面色终于完全冷下来,安室透依旧回以从容的微笑,两个发色相似的人对视着,片刻后,这场无形的对峙最终以一方率先站起身而终结。
贝尔摩德俯视着戴着笑容面具的组织新秀,突然噗呲笑出声,感慨道:“……波本威士忌,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
依旧坐在原处的深肤色的青年微微仰起头,大半张脸被墙上打下来的灯光藏在阴影中,微敛的灰紫色的眸子里幽邃得仿佛透不出光亮,唇角的弧度却未变丝毫,他说:
“过奖了,今晚恰巧坐在这里的、迷人的贝尔摩德小姐。”
第62章 六十二瓶酒
“两位,先暂停一下吧。”
清冽的声音在空旷的平台上响起,音量并不大,在风中甚至显得有些模糊,但是那个辨识度极高的嗓音还是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瞬间判断出来者的身份。
清酒竟然来了——!!
这一认知让正处于僵持中的两人身躯皆是一震,猛地转头看向天台入口,不知何时,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银发青年静默地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这场生死攸关的闹剧。
那个家伙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纵使有注意力全然放在苏格兰威士忌身上的因素在,但是竟然让人毫无察觉,行动组负责人的真实实力,或许比他想象中还要难搞一些。
原本放走苏格兰难度并不大,但现在……
诸星大暗骂一声,快速稳住心神,在与自己僵持中的对手还未来得及回神时趁机将手.枪夺回,随意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扭头问道:“清酒先生,您怎么来了?”
“毕竟是我的下属,感觉自己该出现一下。”
天台上的风有些大,清水清随意拢了拢宽大的衣襟,又将视线投向临近末路的卧底先生,眸光微晃。
没人想到苏格兰威士忌会突然被爆出实则是警方卧底,包括清水清自己,他以为这一天会来的再晚一些。
“绿川,不跟我打个招呼吗?”他的语气与过去几乎别无他样,笑道:“毕竟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没机会了……吗?也对,像清酒这种观念中只有非黑即白的人,根本无法容忍任何层面上的“背叛”,怎么可能让自己有机会活着走出组织。
诸伏景光面色难看,这是一个几近无解的局面,他带着百分之百的必死的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手机中的信息,而现在,失去黑麦威士忌的手.枪后他就约等于失去了可以绝对销毁那只手机的机会,清酒猝不及防的到场也让事情愈发艰难起来,他深呼吸以此让自己的大脑更快地冷静下来,夜间带着凉意的空气灌进肺部,他咬牙寒声道:“我以为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态度比想象中还要抗拒啊。
清水清沉默地看着那个半倚在墙边的年轻人,半晌,才终于做出了个回应:“啊,这样啊。”
失去了不得不与我虚以委蛇的理由,撕开所谓的表面和谐,背后剩下的只有对立与排斥。清水清想,也没什么值得诧异的,这就是“绿川光”会给出的反应,这个年轻人的信念感不会让他产生任何摇摆和动摇,而这也正是他欣赏“绿川光”的原因。
这都是预料之中的场景,没什么值得困扰和烦恼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或许一些类似难过的情绪还是会在心中缓慢蔓延,这是人之常情,毕竟他真的很欣赏这个年轻人,也曾经算是与他一同创造过还算美好的回忆。
清水清将注意力分出一些给在场的第三人,转头看了一眼戴着黑色针织帽的长发男人,又很快收回视线,淡淡道:
“黑麦,你可以回去了。”
“嗯?”诸星大尽量维持着自然的神情和语调,不留痕迹地回绝道:“清酒先生,可是猎杀这个叛徒是我的任务啊。”
“对待叛徒就要回以制裁,不是吗?”
从清酒以往的行为态度来推测,用这种话去婉拒安排是十分有效的,而那个人对下属的尊重和纵容大概率会选择放任他的行动。
他不走,苏格兰就尚有一线生机,放走一个卧底本不是什么难事,虽然清酒的到场打了他一个促手不及,但是在清酒的面前“失误”放走卧底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可能做到。
苏格兰威士忌这样的人,不该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
但是那位向来过分尊重下属意见的上司甚至没有再分给他任何眼神,只是面无表情的再次重复上一句话:“我说,你可以回去了。”
“但——”
“不要再让我重复第三遍,好吗?”
银发青年的语气并没什么起伏,但是其中透露出来的强势意味却令人难以忽略,诸星大看着那双毫无波澜的海蓝色的眸子,缓缓攥紧掌心,艰难地把最后几个字以平常的语气说出口:“抱歉……我知道了。”
他转身踏着月色离开,离开天台的最后一刻,他听到身后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不是我第一个叛逃的下属,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诸星大眸光一沉,缓缓攥紧了手中的枪。
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家伙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虽然心烦意乱,但是他脚步未顿,自然地走出了天台,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
“你不是我第一个叛逃的下属,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诸伏景光心下一凛,面无表情地回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刚刚为了夺枪他假装被黑麦威士忌扔出去,多少还是受了一些伤。
他是曾经在任务中见过清酒的实力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刻的他面对清酒,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毫无胜算。
越到这种危机时刻大脑反而愈发冷静,诸伏景光以最客观的态度去分析此刻的局面,脱身的概率趋近于无,他现在最需要做的是,毁掉他身上的那只藏有诸多秘密的手机。
——必须确保能够百分之百地毁掉那只手机,哪怕有任何一丝会出差错的可能性都不行。
诸伏景光扶着背后依靠着的矮墙勉强直起身,腹部的疼痛让他的面容有一刻的扭曲,他喘了两口气,呼吸沉重,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银发青年。
冷静下来,冷静,诸伏景光在心中默念,哪怕要赌上我的性命——一定还有什么办法能够破局。
“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辩驳了的,我知道面对你我根本没有胜算,也不准备做什么无谓的挣扎。”
清水清看到那个有着一双漂亮猫眼的青年突然露出了一个和过去别无他样的表情,用着同样熟悉的语气,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带着凉意的风携着轻快的声音传过来,他说:“清水,如果可以,给我一把枪,让我自裁吧。”
夜色太浓,被云影遮住大半的月亮只能投下极其稀薄的光,清水清缓慢地向前走着,一步一步地靠近那个曾深受他青睐的下属。
“为什么?”
他走得很慢,可能是怕走完这段路就要迎来完全的决裂,也可能是惊吓到那个什么都干的出来的年轻警察——或许那个青年自以为掩藏得很好,但是时刻紧绷的肌肉线条还是出卖了主人的真实心情。
有些湛蓝色猫眼的青年微微仰起头,认真注视着正以缓慢速度靠近的人,笑容中带着释然,开口道:“虽然听起来很怪,但是我不想死在你的手里,我们……”
“在打感情牌吗?”代号清酒的组织高层漠然地打断道:“绿川,你不适合说谎。”
修剪平整的指甲终于还是刺穿了掌心,突如其来的刺痛逼迫他重新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诸伏景光脸上勉强提着笑容:“清水……”
“所以呢,你身上藏着什么东西?”
诸伏景光的瞳孔骤缩,身体无法抑制地绷紧,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对方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什么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哪怕死也必须毁掉的东西吗?想在自杀的时候顺便毁掉它?”
这段算不上长的路清水清走了很久,他停住脚步,没有再继续靠近。
看,多么有趣,明明不久前他们还能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吃饭聊天,当一直被隐瞒的事情败露,连面对面的交谈都需要保持距离,身份上的对立性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当他选择了这条通往黑暗的路的那天起,他就对此有所觉悟。
两人的距离已经缩进到安全距离的以内,如果打感情牌的路行不通,那就也没什么好继续演下去的了。于是诸伏景光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眸子中褪去伪装出来的温和和摇摆,在阴影中隐秘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知道他赢不了,但是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风格,哪怕输,也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战斗到最后一刻。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情报,如果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么你可以放弃这种想法了,我是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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