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塞尔温的抵抗强度超乎了自己的预料,但灵魂的破损却仍旧存在,只要他能够耗到这些裂缝足够大,就能在这场漫长的拔河博弈当中取得最后的胜利。
他将以一个稳定的速度逐步‘替换’掉对方,像是在一杯清水里逐渐掺入墨汁,最终让整杯水都变成黑色。
然而,因为某些不明理由,这个侵蚀的速率突然变得快了起来。
塞尔温的灵魂像是有某种强烈的吸引力一样,将它源源不断地拉入其中,康察觉到了这种异常,大声在旷野当中呼喊:“洛基!事到如今,你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除了让他死得更快以外,这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塞尔温突然睁开眼睛。
这是仅有他和征服者康两人存在的、用于生死搏杀的空间,不会再有第三个人侵入的可能,可他却在昏暗的天空当中看到了弥散开来的绿色雾气。
哪怕是对神秘学再缺乏了解的人,都能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基没有搭理征服者康的挑衅,想要侵入到这个固有结界之中就已经消耗了他大量的魔力。这种一对一的灵魂争斗理论上不应该有第三个人的介入,即便他是九界第一的法师,在有冈格尼尔的帮助之下也无法保持自己的形体。
但这也没有关系。
只要将声音传递过来就足够了。
“你接下来会度过漫长的旅程。”
雾气环绕在塞尔温的周围,让他联想起对方口中曾经提到过的、尼尔夫海姆终年不散的迷雾。
一枚兔脚护符跨越时间与空间,坠落进这片荒原当中,恰巧落在塞尔温的手掌心里。
将兔脚送来的塞尔温或许不明白,但洛基却很清楚这东西的来历——母亲将制作这种护符的方法教给了她身边的希约德,而希约德又使用类似的方法将这种兔脚护符接力棒一般交到了他们的手中。
爱之女神的加护在这个过程当中从未变得稀薄过。
你会经历漫长的等待,你要度过神秘的衰退期,等到世界的规则重新确立,等到幻想生物们退居里侧的遥远未来,却不能让这个世界(盖亚)意识到还有神秘生物的留存。
阿卡夏的记录带每百年就一遇,在此之前,你要谨慎且狡猾地……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
他能用来叮嘱的时间实在太少,而现在,洛基十分确信,现在就是确立正确历史的那个时刻。
“你们疯了?”
征服者康惊呼道:“他的灵魂早就已经破裂不堪,就算和龙的力量成功融合,诞生出来的结果也是与过去不同的‘东西’,属于那个人类的部分会变得非常稀薄——”
你们不是一直在追求那些愚蠢的情感吗?既然如此的话,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本末倒置,让这个人类从概念层面上彻底消失?
“……我不会消失。”
就在这时,塞尔温回答道。
哪怕伴随着精神在这片空间当中被撕裂的风险,塞尔温仍然轻轻开口。他的目光并没有注视着征服者康——对方和自己一样早就已经失去了形体,留下来的仅剩相互撕咬着的灵魂。
比起反驳,这更像是一种宣告,他能够感受到永恒之枪所渗透而来的力量,而根据传说,对着冈格尼尔的枪尖所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因为还有新的故事——我在遥远未来当中的那个故事,还尚未开始。”
三千个天狼星伴随太阳升起的日子,九千个古埃及历法当中流转的季节。在另一个神话当中,天狼星象征着诡计之神所降下的灾祸与火焰,而在这片土地上,这颗星星意味着为土地注入新的灵魂。
丰沛的河水将魔力灌溉进土地,而由于灵脉的滋养,土地开始哺育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遥远未来当中,他仍旧还坚守着人类的内核,而这会成就另一个“拯救世界的故事”。
“但那早就已经不再是你了!”
征服者康没有放弃,仍旧试图说服他:“就像是被打破的玻璃杯再也不可能恢复原状一样,你会碎成很多片,再被重新拼凑起来,可拼凑起来的形状不会再是那个完整的杯子,掺杂在其中的材料也远超过原本的那个你。”
这是事实,即便心中早有准备,灵魂的撕裂仍旧会带来恐惧。塞尔温是普通人,无论多么清楚这个过程,他都不像是史诗当中的英雄一样能够完全回避恐惧。
但,他获得了一个承诺。
神的承诺。
“神与信徒的联系会跨越时间与空间。”
洛基的声音夹杂在雾气当中:“在新的故事开始的时刻,我一定会有办法见到你。”
他会窥见掺杂在巨龙当中的那个人类的灵魂,即便特异点得到修复,命运的轨道缓缓向前。
他们并非是为了修正错误的过去,而是要为了创建真正的历史而来。
倏地,洛基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丝线断裂的声音。
“……水!是水!”
更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人们惊喜的奔走呼喊声。
“水来了!今年尼罗河泛滥的季节终于到了!”
征服者康的死去,旧法老的死去让这片土地上的灵脉再度重新流转了起来,被截断的力量重新归于大地,又伴随着泛滥的尼罗河水流淌进土壤。
人们站在齐小腿深的水中又笑又跳,随后经验更丰富的演唱者开始大声呵斥他们,让众人向着高地撤离,别被不讲道理的河水卷进去——要知道,这条河里可还藏着不少会吃人的鳄鱼。
但即便如此,喜悦的情绪仍旧在人群当中爆发开来,并且不可抑制地伴随着河水传播到四面八方。
有人向着法老宫殿的方向祈祷,还有人在感谢着不知道是否会真正降临的诸天众神,但不论如何,伴随着天边那古怪的、迟迟没有坠落的天狼星,今年总算能迎来一个丰收的年份。
*
“你正在消失!”
小洛基惊恐地看着他来自未来的朋友,试图伸手握住塞尔温的手掌,可最后却只晃过一片空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被诅咒了是吗?”
塞尔温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说实话,他不是很清楚现在的情况——阿尼姆斯菲亚和洛基之间的交谈他只听懂了一小部分——但仍旧给了对方一个安抚性质的微笑。
“别太紧张。”
他说:“说不定只是因为我们在这里的任务完成了,所以到了分别的时候?”
小洛基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被说服的样子。
“你撒谎!”
他叫嚷道:“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塞尔温的身上逐渐溢出星光,表情明显慌了起来。
拯救世界的英雄传说和自己想象的根本不一样,没有剑与远征的故事,也没有惊心动魄的冒险,每一次都因为对方的突然消失而在半途戛然而止,而故事与故事的断章又间隔着数年乃至数十年。
没有哪个英雄传说会比这更糟糕了,范达尔他们嘲笑自己的时候,他都说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
“说不定还会再见面呢?”
塞尔温想要尽量露出轻松的表情:“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我又认不出你了。”
“你特征这么明显,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母亲?!”
他的语气突然拐了个大弯,目光注视着塞尔温的身后,虽然奥丁会频繁来到地球,但母亲其实很少离开阿斯加德,他还是第1次见到对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地球上。
塞尔温也跟着对方回头,这是他第一次不通过别人的描述,而是真正用自己的双眼见到这位爱神。
“您就是——”
弗丽嘉笑起来,脸上的表情和那些宗教壁画当中的一样从容。
她屏退了周围的声音,一片寂静当中,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人类。
“……其实,我们从最初就知道他的命运。”
她说。
在奥丁将这孩子从约顿海姆冰冷的石台上带回来的那一天开始,甚至比这更早,他们就聆听过来自命运的耳语。诡计之神洛基将带来诸神的黄昏,北欧众神漫长的统治终将迎来消散的那一天,在时间的河流当中,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隽永,永远存在。
传说当中,奥丁在世界树下失去了一只眼睛,换来了真正的知识和卢恩的神秘——他很早就窥探过众神走向灭亡的命运。
“但我也相信,命运不会止步于这个地方。”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一直以来恪守的秘密,索尔不曾知道,无数个阿萨众神也从没有听过,看样子他们应该还将这个秘密一直保守到了遥远的未来。
小洛基很明显没有听清楚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因为是被母亲的魔力所屏蔽,他又不能贸然闯进来,只能很焦急地在旁边打手势,希望自己这个“未来的朋友”能够懂点事。
塞尔温转过头,冲着对方的方向挥了挥手,做出口型。
“——下次见。”
他消失在一片灵子构成的微细齑粉当中。
第94章
埃及第一王朝在后期的历史,在考古学界当中也是一片未能彻底探明的迷雾。
石板上记录了尼罗河水的涨落,记录了伴随着太阳一起升起的星星,却无法将所有的信息都一起准确地带到遥远的未来。
法老们的统治时长往往在数年到几十年不等,现代人在进行考古的时候,往往需要依靠金字塔和陵寝之类的物理证据,以及包括但不限于木乃伊在内的实证,通过碳14测定法这类的手段来敲定具体的时间。
也就是说,至少要有尸体。
塞尔温没有留下尸体,也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说到底,他甚至不能算是本地人,只是随着龙的迁徙曾经在这片地区生活过一段时间,或许当年租借龙的大商人知道他曾经来自什么地方,但随着对方的寿命走到尾声,这些细枝末节的内容最终都将淹没在命运的泥沙里。
属于人类的部分和龙的部分此消彼长,最终达成了初步的动态平衡。
毕竟是要将异物镶嵌进原本的结构当中,伊西斯他们原本以为这将是一个非常漫长且痛苦的过程,没想到塞尔温的适应速度却非常快,到了连他们都感到有些惊讶的程度。
等到塞尔温醒来的时候,尼罗河早已恢复了平静。
人们喜悦的情绪从遥远的河岸边一直泛滥到了宫殿内,庆祝的恭维堆砌在他的耳边,可这些人的情绪却自始至终没有流淌进他的眼底。
他和周围的所有人就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喜悦和悲伤透过玻璃传递过来,虽然足够清晰,却无法真正传递到心里。
一个法老应该是恩威莫测的,没有人诧异于这种结果,除了塞尔温自己——他很清晰地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但又没有办法准确地将这些差异说出来。
“这是因为,你从灵魂层面上发生了变化。”
对此,阿努比斯的解释是:“鱼会觉得陆地上的空气难以呼吸,一部分对于人类来说含有剧毒的食物,对另一部分生物而言却是维持生命必须的养分。”
对于世界不同的感受方式往往会带来不同的价值观,而这些或是肉|体或是灵魂层面的变化,也会忠实地反映在个人行为上。
比方说,温度与气候的变化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雨天需要增减衣物,夏季最炎热的时候要避免出门,长时间在阳光直射的环境下工作容易晒伤皮肤,在冬天的冷雨当中淋湿会导致生病。塞尔温仍旧还在概念层面上知晓这些知识,也并非彻底失去了对于温度的感知能力,但他在这一年的夏天结束之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不会再因为环境的酷热而感到难耐了。
再之后是抗疲劳程度,视野范围,听力与嗅觉,一部分有毒物质的分解能力。塞尔温甚至阴差阳错地感受到了一些致命毒物的特殊口感——他看到周围人惊恐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饮下毒酒,用令所有人难以理解的方法避过一场死亡的危机。
他没有关注这壶酒究竟是意外还是有预谋的暗杀,就像同样没有关注周围的这些人究竟身份如何,有什么目的一样。龙的灵魂让人开始变得既敏锐又迟缓,他能够看清楚在阳光当中四下翻飞的灰尘,却又很难再因为正常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而感到动容。
法老与众人不同,拥有无限力量,继承着土地的神秘和众神的眷顾——大家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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