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隔离出一条安全路段,宋宴清上前,与站在廊下的宋广骏会面。
宋宴清双眸怒火腾发,都没拉弓,一箭解决了他,而是跳下马来,直接冲到廊下。
宋广骏连忙后退两步:“老七,有话好好说。”
“我同你、无甚好说!”
宋宴清一拳打在宋广骏身上,力道大得将人推到门柱上,发出砰咚一声响。
宋广骏曲着身子,赶紧忍痛咬牙说道:“大哥之死,与我无关!”
这句话果然就像是口令一般,成功制止宋宴清们的动作。
但宋宴清迟疑一秒,还是给了他一腿,再恶狠狠问道:“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宋广骏捂着被打的地方,倒吸气,“是宋齐光。”
他直呼宋齐光大名后,又没好气道:“他杀了大哥,栽赃给我。可笑你们这些人,却是一个个都深信不疑。”
宋广骏说起自身,带两分悲凉:“我便是有最大的嫌疑,可也不是个傻子,非要走此险路、绝路。”
这件事最为可怕的是,有那些大嫌疑在,纵是找到证据他也洗不干净。且在顾明朗的手下,他不动用兵力,怎可能为自己寻求清白。
从他被栽赃起,宋齐光就只给了他这一条路走。
若是幸运,或可成功。但从今日结果看,天不眷他。老七明明该在山东与倭寇大战,却及时地出现在京城,毁了他那点侥幸之心。
宋宴清面色犹疑,他居然有些相信宋广骏的话。
宋齐光那个疯子,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他自己就险些死于宋齐光之手。
但倘若宋广骏不曾骗他,大哥在发觉贵妃疏离他的真相后,竟是接连被生父逼死……
宋宴清不由垂泪,抬手在宋广骏靠着的柱子上捶打了一下。
隐约有断裂声响起,随后宋宴清往龙华殿内大步踏入。
他身后宋广骏得意笑道:“我已先你一步,为大哥报仇了。”
起兵可以不成,但他的好父皇宋齐光——必须死。
宋宴清方扫了殿内一眼,瞧见那几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反应极快地退回一步。
面染血痕的少年瞪着宋广骏,脸上尚挂着两行短短的泪迹。
宋宴清道:“休想我会宽待于你。”
他笃定,宋广骏纵句句为真,也抱着谋算他的心思。这些古代人,心眼子多得像是蜂窝,可淌的却不是琥珀色的蜜糖。
宋广骏被看破,也不觉得窘迫,只感慨道:“今日胜者为皇、败者为寇。你宋宴清命好,我认命。”
“我命好?”
宋宴清想,他才是倒了八辈子霉,跑到这破地方来。
从前他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手中人命债不知道多少,杀人如麻。
宋广骏不服道:“你我换换?”
“不换。”
“那你还不认?”
“只断一条腿是比两条强,所以断一条的命就好么?你只见自己苦,不见他人苦。”
宋宴清撂下这话,继续往里走,错过身看不见宋广骏怔住的神情。
宋广骏本想回一句:他这断两条腿的顾不得那么多。
却陡然想起,他一直耿耿于怀,两三年前围猎出行途中,他遭受父皇刁难,却无兄弟相帮的事。
老三是个怂货,退却无不可,底下的老四老七与他生疏,不管亦无不可,唯独大哥,他虽能找到缘由,但其实心有埋怨。
他凝望着血糊糊的一片,心中问自己:他弑父,有几分为自己,又有几分为大哥?
与此同时宋宴清踏进里面,听得宴相求道:“七殿下!快唤个太医吧,他或许还有救!”
宋宴清望去,只见宴海波跪拜在地,却不敢碰触受刑之人,好似对着尊血玉娃娃不敢触碰。
他勉强认出那人,曾寻过耶瀚行好几次,一个名为司空山的官员。
“快去请!万里,你带人骑马跑一趟,多带些人!”
小马爽快应声:“好。”
这下再无他事,宋宴清继续往里走,走过重重帘幕,来到弥漫着血腥和药材气息的后殿居处。
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躺在的黄色的被褥里,上半身露了出来,胸口插着一把刀、另还有几个洞口,血液已半凝。
死得透透的。
倒是运气好。换作宋宴清,可不会轻易叫他死了。
只对着一具尸体,宋宴清仍觉得牙痒痒。
一切诸事,皆由此人起,如今他死了,留下这么个捅破天的烂摊子。
谁家妻子儿女没了丈夫,谁家的屋子被砸了烧了、谁家的父母被战火波及、谁家的儿郎再归不了家……
女子叹息声自身后传来,宋宴清回头,望见起身过来的皇后。
王兰君看着皇家最小的这个皇子,目带怜悯地问其实对皇位无意的少年:“可要去见王嫔?她和其他人在皇家的密道中。”
宋宴清摇头:“阿娘此时既安全,就待乱军被清扫完吧,那时更为稳妥。”
如今宋齐光已死,归来的皇子中一个死、一个罪,只剩下他能主持大局。
他固然想见阿娘,但心中明白不必急于一时,也知晓有很多事等着他。
宋宴清转身投入诸多事务。
龙华殿里,司空山没救活,据说留下一句“我死而无憾”。
有人寻到顾明朗的尸体,在一处宫墙旁倒下,头朝着龙华殿所在的方向,睁着他那双其实生得很是文气的眼,不肯闭上。
还有人领了个小孩儿过来,说是宋齐光在外的私生子。宋宴清见小孩能说话,问起由来,知晓对方原本是个乞儿,被顾明朗捡来哄宋齐光的。
那孩童求着让他见见阿父,宋宴清很残忍地告诉他:“他就是那个让你变成乞儿的人,你还要见吗?”
孩童无知,含泪道:“要、要见。”
“眼下没空,待我有空再说,你先在这儿老实呆着。”
宋宴清知道,多年后,这孩子才会懂。
等他接受教育、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经受过诋毁与赞誉……,就不会如此单纯,将会带着更健全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
最为重要的,是收拢更多的东南党残兵,防止他们继续破坏城市,维持治安稳定。
晚霞漫天之际,皇宫似乎重新安静下来。
地下的密道里,李雁看着两个孩子蹲在漏光处,伸出手去碰触泄露下来的霞光,突然发觉皇宫重归宁静。
她耳朵算灵的,格外注意起来,越听着静,她那颗心反而跳动得更快。
阿弥陀佛,结束了吗?终于能安稳了吗?
她那握着弓箭的手,终于松了一松,黯淡的光影中,看不清那双手不自知地勒出深红痕迹。
小兰花摸了会晚霞光,小心地看向自己白白嫩嫩的妹妹,重新作了个保持安静的捂嘴动作。
那更矮小的矮墩墩,小草团就点点头,冲着姐姐笑出一口小米牙,然后捂住嘴巴,表示自己知道不能出声。
小兰花心中高兴妹妹是个安静的,能乖乖地待也不出声,这样就可以带妹妹过来玩玩,面上也带出笑意来。
更远一点看见这两孩子的大人,俱松口气。大人能管住自己,小孩却难说。若是皇城破了,叫这两孩子暴露了他们,岂不是大家都危险。
若非王嫔执意,两个孩子当时或许就会被丢下。
但王嫔当初就是被丢下的,怎会再丢下这两个小女孩儿。
她喜欢这两个孩子,不然不会因为宋怀信总出宫当差,就接过来自个儿养,都养出感情来了,轻易丢弃,猪狗不如。
排除意外后,两个孩子的单纯倒是排解不少人们因为身处地下生出的压抑、和对外界战事的恐慌。
但一日日下来,那股沉沉的东西还是越积越重,压到了每个人身上。
以至于李雁小声说起外头安静了,其他人还不敢信。当然,信了也不敢冒头。
送她们进来时,箬竹女官说过,等人来接,别轻易冒头。实在不成,便沿着密道往外走。而走出密道的方法,箬竹只教了王嫔——七皇子之母。
王嫔看完了两个小孩,想到自己在外的儿子。
她明白自己被送进来,是因为儿子或许会掺和进大事。皇后娘娘是怕自己被抓,当作要挟,反害了儿子。
她安全地待在这儿,担心儿子的安危,也心疼他还那么小,就有那么重的担子压在肩头。
思前想后,气得在心里骂宋齐光没用。
老子中用,哪还用得着她儿子吃那个苦头。
正心里骂着人,王嫔听到那外头安静的消息,下令让其他人老实安静,说两句话糊住众人。
“安静,等会儿就有人来接我们了,若是因一时不慎过早暴露,那多冤枉。”
所有地下的动静皆噤声,只留下一道道呼吸声,汇聚成起起伏伏的两个念头。
一个念头是希冀,希望真是自己人来接他们;另一个是绝望,万一外头赢的不是自己人呢?
七皇子都不知道在哪儿,可二皇子那么多兵,已经在打皇宫了!
随着一通分析,绝望弥漫在密道里。
王嫔观察到这点后,偷偷地生气。
她儿子可是虎威将军,是平倭大总督!手下几十万兵马,看不起谁呢?
小草团看她眉飞色舞,笑着伸手,摸了摸王嫔的脸。
王嫔近些日子长了些肉,脸上有了肉感。由于总被摸脸,小胖孩有肉脸好摸的认知。
王嫔看着这讨喜的孩子,心中嘀咕:儿子起名也太潦草、糊弄了些。
可偏生这孩子先听了这个潦草的小名,小时候就认这个名,众人都快把宋怀信取的大名给忘了,尽叫小草团。
她跟小孩玩了捂嘴游戏,再摸个玩具,宠溺地塞给小孩。
就在此时,密道一段有守着的人赤脚小心跑来。
禀告王嫔:有动静。
王嫔心里一口气提起来,很是害怕,可看了一圈众人,还是往前走去。
她是主心骨,这些人不是她宫里的、就是儿子宫里的,都是她和儿子的人,她得顶在前头。
李雁重新拿起弓箭,跟在她身后。
王嫔看一眼她,笑了笑,指着她的弓箭,示意她丢到一边去。
来的是自己人,武器用不上;不是的话,用也没用,反而害了她自己。
李雁坚决摇头,她好不容易重新捡起来的箭术,为的不就是此时此刻么,她绝不会松开。
她也想为恩公做些什么,不是烂俗的桥段,而是用她的本事来证明拯救她于水火的意义。
王嫔拗不过她,心想大不了就是死,硬着头皮走到密道不远处,等待命运的宣判。
密道口发出动静,被打开了。
余晖自上方倾泻而下,密道口一时光明灿烂。
同时响起她儿子的声音。
“阿娘!”
第143章
王嫔听见儿子唤的那声,强撑的坚强瞬间垮掉,声音带泣地喊道:“我的儿!”
宋宴清颇为心急地从上方下来。
地下密道昏暗,只入口处的光芒朝里照射而去,微微映亮王嫔的面庞。
宋宴清本十分担心阿娘吃苦头,但纵是有些黑,也还能看出王嫔比他上回见时……圆润了些许。
王嫔可不知道许久不见的儿子发现了什么,她两步上前,抱住儿子,很没骨气地哭诉:“那些人在上面走来走去,脚步声和打雷似的,吓死我了!”又问,“你有没有事,怎么来得这么快……”
“不用怕,战事已结束。儿子没事,来得快、早些接你出来还不好么?”
宋宴清处理其他事时就洗了把脸,方才还有李福提醒,换了身干净衣裳,眼下看着一切正常得很。
前头母子两个说着话,李雁紧绷的神经也能放松。
这一松,手上也松了,弦带着弓箭射向墙壁,发出碰撞声,吓了宋宴清一跳。
王嫔与他道:“方才她怕我危险,硬要带上弓箭跟着。”
李雁则有些尴尬,她本想派上用场,眼下是丢了大人。
宋宴清认出她来,跟她开玩笑:“我已不猎雁多时,难道你还要自己猎了自己?”
“失手,我平常练得极好。”
“往后多在外头练练。”宋宴清说完这句,扫一眼黑暗里兴奋的众人,随后扶起王嫔,“阿娘,外面安全了,出去说话吧。”
“好好好,出去!”王嫔早就想出去,感觉这几日在地下待得都要身上长青苔。
宋宴清先送她上去,再回身,把其他人抱到前方来的小兰花、小草团接到外面。
小兰花认得他,兴奋道:“七殿下!你打完那么多仗回来啦?”
在她的认知里,宋宴清总是在外面打仗打倭寇,她还知道这回接她们出来还得打。
小草团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眸光清澈,见宋宴清看她,方才露出个笑模样,喊了声奶声奶气的“七殿下”,仍是安静得很。
这会儿还能看到一点残阳瑰丽的模样,天地被晕染成暖融融一片。
宋宴清看着她两,心情好起来:“我回来了!高兴不高兴?”
“高兴!”小兰花嗓门不小地应道,再拍一下妹妹,示意她学自己。
小草团吸一口气,然后大声道:“高心!”
王嫔:“乖乖,是兴,不是心。”
宋宴清:“我看都行。”
先上来的退让到一旁,方便让所有人上来。
料理清楚,都跟随宋宴清离开此地。
宋宴清走在两个小孩后面,看着所有人身披霞光,忽地想起她们两的名字,感慨此时此景恰好。花草就该沐得阳光、淋得雨露,欣欣生长。
***
从地道重新出来,王嫔突然发现自己的梦想变成现实。
宋齐光死了,而她的儿子,好像真要当皇帝。
那她以后岂不是要当皇后?
转而想到皇后娘娘待自己母子的好,王嫔又想,当太妃、太嫔也很好,只要儿子是皇帝,谁还敢欺负她不成?塞十个豹子胆都不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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