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风用筷子搅和几下,再次感慨: “你这是从哪学的?在泡面里加几片菜叶子,再打……五分之六个鸡蛋,就假装自己没吃垃圾食品?还挺发挥你们人类智慧的。”
“我上学的时候,跟着食堂阿姨学的。”林秋夏无比尴尬, “我手艺还凑合,您试试?”
贺凌风俨然是一脸的不相信,完全是“冲着给你个面子”,用筷子谨慎地挑起一根面,放进嘴里。
林秋夏尴尬而谨慎地看着他,在心里做了无数重建设——是有点过分?确实过分,拿泡面喂小猫都不对,他居然拿来喂龙!
罪恶啊!
然而,食物进嘴的下一刻,贺凌风竟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露出喜欢的意思。
他又夹起一缕面,放进嘴里。
再然后,是一筷子头的面。
林秋夏眼看着真龙大人吃得风卷残云起来,最终一口吃掉了整个荷包蛋,差点连汤一起喝了。
他识相地把自己这碗推过去,贺凌风抿着嘴凝望了一阵,毅然拒绝道: “饱了。”
林秋夏这才动筷子。
他煮面的时候,先在锅底加油翻炒,再加上水,汤料袋和半包调料粉,等到快开锅再下面,干巴巴的泡面饼瞬间就吸满了喷香的汁水。
再然后是菜叶子和火腿肠,再加盐和鸡精还有花椒面,调好味道后,盖上另一只锅里煮的糖心荷包蛋,撒上一小把葱花,就能正式出锅了。
看贺凌风嗦面的功夫,糖心荷包蛋已经快被闷成了全熟,林秋夏赶紧把蛋涮了涮汤汁,一口咬下去——蛋心里还有些许没凝固的蛋液,呈现出晶莹剔透的金黄色,看着就叫人有幸福感。
再吃一口软弹适度的面,满足的感觉顷刻就足以将人淹没。
林秋夏坐在寸土寸金的豪宅里,愣是吃出了当年挤在窗户漏风的四人寝室的感觉,话都多了起来,给贺凌风介绍道: “我们食堂的门口,有一个磨豆浆的阿姨……”
这阿姨在学校里盘了好几个窗口,早上卖豆浆,中午卖炒小豆腐,晚上就跑去她的便利店,拿出一堆违规电器,给学生煮面。
泡面按市价算,菜叶子是送的,鸡蛋一块五,火腿肠一块五,鱼排蟹排通通一块钱,还能加土豆片和干豆腐丝……林秋夏那会没什么钱,吃不起室友称赞的“泡面全家福”,最多只能加一个蛋。
有一次阿姨见他连鸡蛋都没加,调侃道: “怎么不吃食堂?食堂多便宜!是不是出去打游戏,把钱都充进去啦?”
林秋夏捏着裤子兜,不好意思地说: “我是去打工了……下班的时候,食堂就关门了。”
阿姨见过的学生比老师还多,立刻明白他的家庭状况不好,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换了个话题,又顺手磕了一个鸡蛋进去: “哎哟,你看我这鸡蛋也卖不完,送你一个好啦!阿姨的小儿子也上大学呢,和你长得像,看你就亲近,不过他要是有你一半的懂事就好啦。”
林秋夏这会正饿得有点哆嗦,快要低血糖了,差点在店里哭出来。从此他就成了泡面阿姨的“死忠粉”,在这吃了半个学期的晚餐。
阿姨见他天天来,索性教他怎么调味做面,偷偷塞给他一只备用的小锅,叫他自己回去煮超市买的刀削面,比方便面健康。
后来过了许久,林秋夏毕业后混得人五人六,还想跑回校园里回顾一下阿姨的手艺,尝尝那道泡面全家桶的美味。
可是那时候,阿姨的小儿子也毕业了,在隔壁城市找到份稳定的工作,将阿姨接去了。
“出息。”贺凌风状似不屑, “一碗面而已,把你馋成这样?”
林秋夏不好意思地说: “是啊……我们人类就是这样,馋大学阿姨的手艺,馋高中学校后的小吃摊。我之前在学校实习,总是趁学生没下课,去校后买零食吃。”
贺凌风狠狠嘲笑了一番,最后表示,反正林秋夏这人也没什么别的特长了,他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一下这顿晚饭;并且肉眼可见,林秋夏还得在这住很长一段时间,房租肯定是交不起的,干脆就天天煮面充数好了。
贺大人又贴心地给出了小区送餐超市的联系方式,叫林秋夏买点什么鱼排蟹排乱七八糟的回来,慷慨地愿意帮林秋夏圆个“全家福”的梦;但必须买双份的,作为金主,他怎么着也得吃一口,不然就林秋夏这么薄的脸皮,肯定会不好意思。
林秋夏哭笑不得,只能谢主隆恩了。
鉴于林秋夏一连被邪祟迷了两次眼,贺凌风叫他暂时非必要不得出门,按照他的复述还原出了大半个五金店的牌匾,交由高谁和蒋和平去找。
当然,贺老师也没忘了留作业,叫林秋夏趁这些天不用四处奔波,好好捋一下怨执的相关信息,随时准备抽考。
话虽如此,贺凌风其实并没有时间来考校什么,在家的时间屈指可数,几乎回来吃个晚饭,就要奔赴片场剧组或是公司的会议,至多对林秋夏指教一二。
林秋夏看他忙得团团转,觉得一碗泡面有些寒酸,在冰箱里找出几样食材,试着按说明煲出来一锅汤。
贺凌风这天回到家,正赶上汤锅发出工作完毕的提示。他当仁不让地盛了第一碗汤,一口龙息吹得温度刚刚好,就送进了嘴。
林秋夏期待无比地等着,却只等到贺大人的脸色从绿变黑,最后沉淀出了怀疑龙生的色彩。
“……看出来你努力了。”贺凌风道, “这是什么汤?”
林秋夏说: “土豆西红柿大头菜汤。”
贺凌风点点头: “好。你一会叫高谁来一下,把家里的土豆西红柿和卷心菜都拿走,一样别留。”
林秋夏: “……”
贺凌风放下汤碗,去厨房找到凉开水,喝了好几杯才放下,目光复杂地看着林秋夏——贺大人也不是完全没有良心的,从土豆西红柿糊成一团,就能看出林秋夏没少炖,这锅汤肯定花了很多时间。
但什么也不说,显然也不是他的风格,真龙大人忍到吃完面出门,还是叮嘱道: “你给我煲汤也就算了,别给别人煲。龙不容易中毒,你那汤要是叫别人喝了,闹出来个三长两短,我怕不是还得去找人给你打官司。”
林秋夏深刻反思,发誓自己肯定远离煲汤界。
贺凌风这些天的警惕性有所下降,这话是在家门口说的——他的大门一开,隔音法阵就不做效,被门口藏着的卜小咪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的小报头条就成了—— “霸道龙王爱上我:你这辈子不许给第二个人煲汤,只能为我洗手下厨!”
卜小咪自豪地叼着报纸上门,叫林秋夏验收自己的学习成果,却遇到推了两场会议特意堵她的贺凌风。
贺凌风说猫肉倒也不一定只能做龙虎斗,今天就给林秋夏开放一天的限时煲汤自由权,就拿这小布偶猫做主菜。
幸而林秋夏对煲汤没什么执念,诚挚表示自己也有错,趁现在有时间,应该引到卜小咪重新回到正确的新闻媒体职业道路上。
于是,小报在当天做了翻天覆地的改善,变成:昨日晚间,贺凌风于妖族聚居区发表重要意见,在生活上指导妖族要摒弃不合法的兽性,提倡一夫一妻的重要原则,将专一落实到每一件日常小事当中,比如一生只为一个人洗手下厨煲汤。
贺凌风: “………………”
贺凌风言简意赅地说: “你们想从哪天开始停刊。”
高大爷在报纸后哭笑不得,挡着脸问林秋夏: “你是怎么教的!”
林秋夏冤枉无比: “我让她看看新闻联播……”
这样的日子约莫过了半个月,一天早晨,林秋夏起床时竟看见贺凌风没出门。
贺凌风见他睁眼,道: “先洗漱,有话和你说。”
贺大人不会在正经事情上卖关子,叫林秋夏先去准备洗漱,就是说来话长的意思。
林秋夏匆匆忙忙抹了一把脸,刷完牙就回到客厅,坐在贺凌风对面。
贺凌风看上去面色不佳,嘴唇有些缺少血色: “在家呆了这么多天,对这次的怨执有了什么推测,说说吧。”
林秋夏立刻拿出手机的备忘录,一步步进行分析。
首先是这一次的怨执,看上去比董存棋还要棘手——董存棋并不具备智慧,穆李倒是思路清晰,但是也远没有和特管局打擂台的意思;而这一次的怨执,先是在C市整整藏匿了三年,又在他们去调查的时候主动现身,很难不理解为是一种挑衅。
林秋夏甚至怀疑,他那次遇到水鬼,也是这位怨执的手笔。
贺凌风赞同: “对,高智商犯罪人群往往具有反社会倾向。”
林秋夏继续道: “他的……怨执是不是也有技能?如果有的话,应该是制造幻觉吧?我在幻觉里差点被他套话,他问我发现了什么问题,也就是咱们找到的线索。”
“没错。”贺凌风道, “知己知彼。”
林秋夏问: “那我看到的五金店算是线索么?”
贺凌风将五金店的事情交给高谁和蒋和平来办,高谁一推二五六,把事情都推给了蒋和平,当起甩手掌柜。
蒋和平倒也争气,他这些年在特管局监狱基本上一手包揽了所有的后勤事务,接触过不少搞五金维修的团队,只要找到几个干这行上了年头的,便问到这间五金店的消息。
“这家店叫启铭五金,”贺凌风说, “张启铭的启铭。”
张启铭就是最初被举报的那位研究生导师。
贺凌风拿来一张草稿纸,上边是启铭五金店三年前十月的旧账目,没用任何一款系统软件,采取的还是最原始的手记。
林秋夏试着和这张纸联建立起直觉的联系。
张启铭出身并不富裕,家中全靠一件破烂的五金店维持生计。父母本没对他抱太大的期望,寻思着大不了读读书,回来再接手店子就行。
但张启铭不这样想,他在学校总被调侃为“收废铁的”,对家里的行当厌恶至极,憋足了劲儿读书,最后一路硕博,没半点人际关系,全靠一身科研成果,厮杀出一个高校教授的职务。
当年“收废铁”的穷小子,瞬间变成了一块香饽饽,摇身成为“黄金单身汉”。
他也总算是有时间思量起生存和名誉以外的欲求,比如爱情。
张启铭回想起初中时的班花,那是个爱穿连衣裙的姑娘,长得倒不是很好看,但是练过舞蹈,体态优雅,还有一头柔顺漂亮的长发。
他试着打听从前的同学过得怎么样,存着让大家大跌眼镜的想法,想在见证他年少时不堪的人面前炫耀一回,顺便联系下那位漂亮的女同学。
只是这个计划未能成行,一则是从前比他条件更优渥的同学,如今过得也不差劲,或是过上了家中支持的经济自由生活,到处游玩,或是在家族企业谋了个岗位,在衣香鬓影的应酬里穿梭;
一则是班花已然成家,嫁给了一位年少有为的科学家,这人恰和张启铭学的同一个专业,毕业后进所搞研究,一鸣惊人在学术界站稳了一席之地。
当年的丑小鸭,现在也没能成天鹅。
反倒是他异于寻常的联络老同学,被别人拿来津津乐道,尤其是他对班花的心思昭然若揭,这点尤为遭到嘲笑。
张启铭得罪不起这些人,也捡不回自己的面子,只能单方面断了和同学的联系,继续闭目塞听地回到学校上班。
就在这时,那位学生出现在他眼前。
好巧不巧,和班花当年的打扮如出一辙,面目也有相似。
事情的脉络清晰明了,林秋夏缓缓结束了直觉的回溯,心里泛起从头到尾的恶心。
这页账目显然是张启铭做的,那时他正接触着学生,连写下一串串数字的时候,都在浮想联翩。
林秋夏低声说: “……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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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新生
林秋夏看得义愤填膺,一时之间恨不能把张启铭从这些回溯的画面里揪出来,再揍上一遍。
这样想着,他还觉得犹不解气——毕竟还有张启铭那些同学,也是挺叫人糟心的。
家庭条件不如别人,没有优渥的生活条件,难道就活该叫人欺负么?
林秋夏自己把自己先气得够呛,闷不吭声地冒了半天火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旁边还有条龙等着呢。
他讪讪道: “……我回溯完了。”
“也高度共情完了?”
贺凌风撩起薄薄的眼皮,见林秋夏一脸被戳穿的愕然,语气平静无比地说, “惊讶什么?你刚刚走了二十分钟的神,先骂了张启铭一顿,又把他的同学数落一遍,骂得还挺有创意——”
“别,别说了!”想到自己眼神呆滞自言自语的画面,林秋夏恨不得找个坑跳进去躲一躲,壮起狗胆表示拒绝。
但贺凌风对此视若无闻,字句清晰地重复: “你说‘长见识了,变态也是个人传人的现象,以为是传家宝代代相传么’,还说……”
林秋夏顿时想为祖国的航空航天事业做点贡献,比如移个民去外层空间之类的;但是鉴于他的经济状况,这个梦想注定了不太现实,只能自欺欺人地捂住耳朵,以便于更顺利地假装听不见。
好在贺凌风也没打算真叫他当场羞愤致死,适可而止地给他留了一口气,顺便解释了一番。
高度共情,是动用直觉的主要后遗问题之一,大多数情况下伴随着程度较深的回溯而出现。
这个“程度”的判断标准则大概有三:当事人是不是有意识地动用直觉,回溯是否有明确的声音画面或者感受,以及回溯片段内的时间长度是否连贯超过两分钟。
林秋夏和董存棋的怨执建立起联系时,尚不满足第一条准则,醒来后也没什么所谓,只当做大梦一场;但是在沐医生家的回溯,以及刚刚这一场,显然三个条件都已齐全,于是他共情带出了回溯中的情感因素,会对当事人感同身受。
另一种情况,则是在短时间内多次动用直觉,也大概率会有高度共情的情况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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