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肯定逃不了装修这一大关卡,林秋夏的沉默便成了疑点,不乏有人穷追猛打地追问花了多少钱,是在哪家公司装修的等等。
看着飞速滚动的弹幕,林秋夏听见自己说出一个数字: “三万五千九。”
他还听见自己说, “没有找公司,我自己买的材料,在网上找了教程,自己做的。”
随着这两句话说出口,林秋夏的眼前似乎闪过了无数画面,他深夜对着手机搜索“瓦匠是干什么的”,在市场和乳胶漆商家砍价,还有蹲在地上一点点铺砖……
他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我怎么觉得,这个‘林秋夏’就是我自己?”
顺着这个念头,乱七八糟的记忆瞬间开始了顺杆往上爬,一拥而入地挤进林秋夏的脑海。
他被迫和自己联系起来直觉,进入了回溯!
舅舅和舅妈虽说爱因为林秋夏吵架,但总归是没有真的把他撵走,林秋夏还是感念居多的,从小就分外照顾妹妹。
他的表妹大名叫韩曦,小时候是调皮捣蛋鬼,常常拉着林秋夏满地乱跑。干的坏事被发现了,还会统一栽赃给林秋夏。
林秋夏倒也乐得帮表妹收拾烂摊子——舅舅和舅妈至多罚他洗一洗碗,叫他做些什么,才总算不是个吃白饭的。
但大概是初中开始,表妹就愈发没有小时候活泼爱闹了,大家起初只觉得是女孩子长大了,自然不会和小时候一个样。直到她因在体育课昏倒入院,查出病来,已经是只有器官移植才能救回的情况了。
林秋夏选择辍学前,舅舅深夜点着烟,来找了他一次,只是抽烟,别的话一句也没说。
临到半包烟都抽完了,那个男人才憋出来一句: “秋夏啊,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了。”
林秋夏看舅舅的眼神慌神了好久,缓缓明白过来,果断地在志愿上签了专科学校。
班主任气得够呛,辗转找到了林秋夏常去的补课班。
补课机构那些年正赚钱,校园也装潢的愈发像是正经的学校,来来往往人还挺多的,真让老师一个个找过去也不现实,门卫只好让她在门口等一下,他们进去查查这学生读的哪门课。
班主任在门口等待时,几个藏不住话的半大学生路过,正说起林秋夏家里的事。
“太惨吧,他的成绩可以上一本。”
“没办法啊,他妹妹生病。哎,不过我看他家那个藏酒,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为什么非得从儿子下手呢?”
“因为儿子不是亲生的啊……牺牲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换全家的生活阶层不掉级,不是很值?”
就在这些议论纷纷里,林秋夏的记忆忽然仿佛被强行敲开了一条缝;缝隙里闪烁着他身体原主的记忆,拉着他再度沉入更深的回溯。
不过也都是些东一件西一件的小事。
这位来找他的班主任,是英语老师,恰是林秋夏的弱项科目;林秋夏怕她怕得要命,比现在贺凌风的龙威还好用上百倍。
他十三岁生日的愿望是要一台属于自己的四驱车,可是小时候,院长爷爷也会没钱,一连几年都没法给他买;舅舅一家自然也没有什么要买礼物给他的真心,同样的一连几年都没有买。
他中考那年,语文出了一篇非常奇葩的文言文阅读,基本没有能押中题的老师,所以舅舅建议他不要搞这些没用的技巧,还不如全都背一遍;院长爷爷也是这么建议的,不过叫他每天别背太久的书,当心给自己背傻了。
他十八岁的时候,高考结束了,大家正约着出去玩,把学习的事情完全抛之脑后。而林秋夏已经开始为了大学的学费犯愁,提前出去找兼职打工;舅舅则主动给林秋夏安排了一份兼职,叫他提前接触社会,以后有了经验好找工作。
……
林秋夏看着看着,忽然想: “所以,不管哪个世界的倒霉蛋林秋夏,都是我?”
没有什么原主,只有林秋夏,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林秋夏。
他连读书再毕业后打工,付完首付也有着小有了几万块的小积蓄,当做存款放在银行里,也能够取出来应急。
他的舅舅和舅妈因家里生活不易,暗地里打上了这笔钱的主意……林秋夏当然是愿意拿出来的,他怎么可能眼看着表妹病重呢?
但问题就在于,谁也不信他会愿意出这笔钱,唯有算计着来。
就算是林秋夏配合交了公,舅舅和舅妈仍觉得不够,猜测他还有余钱,找到之前林秋夏手把手为他们开得短视频账号。
他们联系到网站小助手,顺利地把事情始末凑在一起,在小助手的安排下,发酵成了一件轰动一时的社会热点话题,甚至探讨到了“人性”的层面上。
林秋夏不堪其扰,咬着牙贷款给表妹付了医药费,最终还是在重压之下,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一觉醒来,就重新回到自己小的时候。
这一次,他故意错过了舅舅和舅妈来接他的那天,在泥潭里,仅凭一己之力挣扎着出头,挣扎着生存,扎根在这座城市。
年岁渐长,他忘了自己活过一次的事,却渐渐找到自己生存下去的勇气。带着新的信念,他再度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重获新生。
第42章 解约
林秋夏在镜头前摇摇晃晃地晕倒,径直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世,闹得极光直播就地炸了。
他没有紧急联系人,按照极光的签约条例,本来是不用管的——资本家管赚钱就够了,还管什么其他的?只有小助手怕他真的出问题,斗胆四处辗转着找到贺凌风。
高大爷在电话上看见陌生号,第一句话就是: “不接活动和预约……”
“不不不不是!您误会了!”小助手焦急地在话筒里说, “林秋夏直播的时候晕过去了,他是不是住在贺影帝家里?你们快去看看他!”
贺凌风放下公司的会议,身形一闪赶回家中。他看见桌子边上趴着的人,就知道这厮没把休息的话听进去半分——是折腾出共情过度的后遗症了。
贺大人的心里开始窜火,他将此归结于被忤逆:火明显是冲着林秋夏来的,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想,等这不知死活的玩意醒过来,必须得教一课轻重俩字怎么写。
可是下一刻,这份怒气就该换了方向。极光直播发现林秋夏出了意外状况,非但没有伸出援手,还赫然给直播间套上热搜,吃人血馒头的心思昭然!
不知情的的观众还在刷弹幕,要平台查IP帮忙报案救援;还有人为了引起平台的注意,不停在直播间刷最昂贵的礼物,可以上首页提示。
“报案?人家没行凶作案就不错了。”贺凌风语气凉凉, “人没事,没吃早饭低血糖,家庭医生一会到。谢谢大家关心。”
他话锋一转, “但是——极光平台的各位,见死不救的流量赚得开心么?我是不太开心。在谈的合作都算了吧,不想和太没良心的一起玩。”
极光显然是留有专人监控这边的舆情,见情况不对,慌慌忙忙地想要切断直播。
但贺凌风也有自己的办法,让他们切不断信号。
通过大数据的操纵,诚然可以蒙蔽众人的眼睛。但那总归不会长久,这层遮光布的效用有限,一旦被贺凌风这样不留情面地撕掉,那言语的利刃利刃便会调转方向。
观众纷纷意识到,极光直播就是在故意靠林秋夏昏迷的事情炒作热度博眼球,赚流量和打赏,是实实在在的吃人血馒头行径!
以那些刷了大额礼物的观众为首,众人震怒无比,自发兵分两路,分别向极光平台和林秋夏的舅舅讨上了说法。
但这都是后话,贺凌风关上林秋夏的手机,单手在空中结印,指在他的眉心。
符阵没入额头,林秋夏的睫毛颤了颤,缓缓醒了过来。
“感觉怎么样?”贺凌风道, “惯会逞强斗勇,你还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林秋夏挠挠头发,眼神缓缓聚焦。
直觉使然,他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地问: “那个,你是不是以前见过我?……我好像逆转过时空,是不是你帮了我?是你吧,只有你才能……”
“哦。”贺凌风的脸黑了个彻彻底底, “以前的事都想起来了,唯独把我忘了。”
真龙大人总是能找出些意料之外的问题,林秋夏也习惯了。他抓抓自己的鼻尖,灵光一现,也驴唇不对马嘴地讨好道: “对了,我想起来怎么做饭了。我在咖啡店做过拉花师,你……龙能喝咖啡么?”
贺凌风的脸色好了那么一点,扬起眉梢问: “你觉得呢?”
“啊?我怎么知道。”林秋夏懵了, “我听说猫猫狗狗都不能喝有咖啡因的东西,你……算不算是爬行类?我问问爬宠能不能喝……”
爬宠贺凌风忍无可忍地抽走这人手里的手机,吼道: “你才是爬宠!!!”
于是,这天晚上到底是没喝成咖啡——贺凌风听见“咖啡”这两个字,比之前听到“带鱼”还要愤怒,俨然要杀人放火了。
不过伙食还是有所改进的,比如除了两碗泡面外,林秋夏还炒了道小菜,鸡蛋土豆胡萝卜,搭配得极为诡异,不过在重油重盐的调料加成下,也奇异地达成了尚可以入口的成就。
在餐桌上,贺凌风随口一样地问: “你的经历,是去往平行空间,不是逆转时空。说说,怎么样。”
“好像……”林秋夏的指节蹭了蹭鼻尖, “也还不错?”
贺凌风用仿佛是“就是今天没事闲得找个乐子”的态度继续问: “哪不错?”
重活一辈子,是玄而又玄的事,林秋夏早有一堆感言,幸而他认识了这么一群非人的物种,叫他能有处可讲。
他忍不住道: “嗯……仔细想起来,不错的事情有很多。我躲在福利院的后院,偷偷和阿姨说不想跟舅舅走……那个阿姨帮我转告了院长,院长就真的留下我了。”
贺凌风问: “嗯,然后呢?”
“没有然后啊。”林秋夏说, “福利院那么缺钱,院长还愿意留我下来,是很值得我感到幸运的一件事了。”
贺凌风对林秋夏的出息不予置评,道: “哦,还有呢?”
林秋夏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
他留在福利院后,被院长叫去谈过一次话。院长说,如果他想和舅舅走的话,福利院随时可以帮他联系;但如果他执意不肯走,院长也愿意相信一个小孩子的直觉,尊重他的想法。
林秋夏却怀疑自己留在福利院,会挤占其他小朋友的伙食名额,从小就跑出去学着赚钱。
说来也是他运气好,三四岁的年纪居然没有被人骗,而是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一间影楼,悄悄给影楼做了一天的小模特,赚回一千块钱;就是苦了福利院的老师和保姆阿姨,急急忙忙找了他一整天,看见他拿着一信封的钱回来,有个年轻的老师竟然直接后怕地抱着他哭了起来。
林秋夏说: “这位老师开始资助我……她的家境很不错,但她不想从家里出这笔开销,省吃俭用养了我足足一年半。”
他没想说是的,一年半之后,老师结婚成家,她的丈夫嫌这份工作辛苦收入又少,叫她辞了职在家做专职主妇;丈夫是家里主要经济来源,他没有支持,捐助也只能中断。
老师愧疚地来到福利院,拉着林秋夏道歉,说自己以后得照顾自己的孩子,可能没空来照顾林秋夏,给他买东西了,希望他不要怪自己。
林秋夏躲过舅舅之后,上一世的记忆就渐渐消失不见,在他只有几岁的思路里,找不到安慰这个姑娘的话,只能拉着她的手指头说: “不会呀,你就算什么都不给我,也是最最喜欢我的人。你以后不来看我,也会在心里偷偷喜欢我就好啦。”
贺凌风三言两语套出中间这段曲折,哭笑不得: “你小时候不是挺会说人话的?你那个老师叫什么?”
林秋夏想了想,报出一个名字来。贺凌风食指叩了几下桌面,掐算出结果: “她取消资助的那一年,家中出一些变故,被安排去联姻了。婚姻不和睦,闹了好一阵。幸好误会说开,后来两个人过得不错。一年后,她就去家里的公司了。”
生活恢复后,这个世界的她给福利院捐了一大笔钱,又成立了一个孤儿救助的基金会——和林秋夏的记忆能够对应上,大致也是那个时候起,他们收到了几大笔捐助,生活条件忽然好了不少。
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再和林秋夏联系,大概是善良的人总比别人容易愧疚。
但无论如何,这短暂的缘分并未被时间磨灭。而是历久弥新——贺凌风所说的基金会,也是林秋夏长大成人后,按月定期小额捐助的渠道。
贺凌风问: “除了她呢?”
贺凌风只问了半句话,林秋夏竟能够迅速会意,认真想了想: “还有老院长,他看着很凶,实际上是对我们最好的人。”
福利院的小孩子也是要上学的,大家最头疼的,就是开家长会——老师一共就那些,总有照顾不到的学生。
对于他们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去找班主任开一回口,说自己是福利院的小孩,没人来开会,实在是太难的事情了。
那年是林秋夏被连着忘记的第三个学期,他厚着脸皮请完假,蹲在福利院的小花园里,抓着池子里的锦鲤,薅着人家的尾巴问: “阿金,要不然你变成人,给我去开家长会好不好?”
锦鲤不想被迫给人类幼崽当家长,扑棱得玩命。
恰好老院长路过,哭笑不得地叫他放过无辜的小鲤鱼,问清楚情况后,亲自替他去开了小学所有的家长会——还自称是他的父亲,理直气壮地和老师说: “你愣什么?没见过老来得子的呀?”
现在想起来,林秋夏觉得,老师愣在当场,不是觉得老院长的年纪不像,只是学校和福利院长期合作,她认出了这个人。
但为了一个小孩子的自尊心,他们齐刷刷地保持了沉默,圆了一个并不高明的谎。
贺凌风夹起一筷子鸡蛋,顿了一下,扔进林秋夏的碗里: “赶紧吃,这块辣酱没有搅和开,我不想吃。”
林秋夏听话地就着饭吃下去: “没有很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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