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啊……”
“这冥婚的新娘子是谁啊？”
“童家老赌鬼的女儿，被自己老子卖了都不知道。”
“据说是大学生啊，被骗回来的，还啥都不知道呢！”
“知道了那还骗得回来？”
有个面目和蔼的女人试图插句话：“这姑娘也是可怜啊……我们胡同里好不容易出个大学生，就要送去配冥婚……”
穿着马甲的中年男人大手一挥，示意她住嘴：“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姑娘当年去读大学的钱还是吕家资助的嘞！读也读了两年了，就当是回来报恩了。”
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吕家挺照顾她的，让她回来冥婚不是应该的吗？”
仿佛空气一般的玩家沉默在边上，听着这场冥婚的荒唐由来，还有一个姑娘被随意决定的生命，就因为是被吕家资助上的大学，所以把命给他们是理所应当。
“这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项生恨恨道。
“就因为上大学的钱——”
“可不止是这些钱。”戴祈宵说：“你也听见了，吕家扶助的人可不止是那姑娘一个人，而是整条胡同里的人。”
抬眼望去，这条胡同有多长，人就挤满了多少角落，人人都说吕家的好，连童渺渺当时被骗回来也没有犹豫，那就说明这真的是一户心善的人家。
只是这户心善的人家，爱子心切，不愿意独子一人孤零零地走，也不愿意找一个死人来配冥婚，非要找一个活人。
即违反道德又违反了法律，但是除了冥婚的新娘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反对。
因为他们都受过恩惠，因为这只是一条胡同，因为从这里走出去，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只有被骗来的新娘一人。
“当所有人帮着一个人去隐瞒的时候，被针对的人在这场谋划中，无解。”戴祈宵轻嗤一声：“法不责众嘛，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又没有干什么，只是视而不见、说说闲话而已。”
小白被围在玩家内圈，看不清戴祈宵的表情，但是刚刚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太痛快？
他张嘴想喊戴祈宵，但是那顶滑稽的小轿子已经抬至眼前，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遮住了玩家的视线。
八只纸人挂着统一阴森的笑，一起站在玩家们面前，弓着背，探着脸，用尖细的声音喊道：“新娘子请上轿！”
霎时，刚刚还无视玩家们的NPC在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纷纷扭头看向他们，泛白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在死寂的氛围中，还是有玩家在童渺渺前面挡了挡，但是立刻被周围的那些NPC迅速靠近，引起了公愤，那些NPC的嘴脸逐渐变得可怖，跟鬼新娘一样，眼睛与嘴巴同时流下了鲜血，他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谩骂着玩家的不懂事。
似乎是知道没有人能救自己，童渺渺主动往前走了一步。
顾卫反应过来，去看戴祈宵：“能、能救她吗？戴祈宵……你说过的、能救她的对不对？”
这个女生明明自己已经怕得牙关打颤，但还是不甘心地揪着童渺渺的一片衣角，看见戴祈宵突然的沉默，她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却还想依仗别人，这不是道德绑架吗？
陆洁忍不住开了口：“顾卫，你刚刚有注意到，NPC说了些什么吗？”
顾卫一愣：“……什么？”
“童家……老赌鬼的女儿。”陆洁闭了闭眼，不知道现在说出来童渺渺的身份会不会造成她的暴起，无奈看向戴祈宵。
戴祈宵低头，在口袋里翻找出来两张被折过的纸，抖在众玩家面前：“线索，童渺渺是被自己的父亲用来抵债，卖给吕家的。”
老玩家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看向童渺渺的眼神顿时凌厉，怜悯之情顿然少了几分。
而项生和顾卫则是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是看着那两张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着童渺渺的名字，多少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们还没有遇到过NPC混在玩家中的关卡，这是第一次。
顾卫的手犹豫了，拽住童渺渺的力道松了几分。
她要为了一个NPC，把自己的命送上吗？扪心自问，她不想的，她还想回现世里见上王生一面。
这道关卡真的很容易啊，对于老玩家来说甚至都是送分的，只有对他们这种初来乍到、还守着现实里那套道德和怜悯的新人来说，是难以抉择的。
他们要是心怀着正义，并且不知道童渺渺是NPC的话，谁愿意去当那个将她送上断头台的刽子手呢？
但是现在不一样，戴祈宵把线索都拿出来了，童渺渺就是个NPC而已，送她去死，换剩下的人活下去……NPC和人，孰轻孰重？还用分吗？
戴祈宵看见信念逐渐松动的玩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是不想看见这种局面出现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冷漠的正式玩家，良知会从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溜走，这才是NPC吧？
有些时候，那个幻境中的鬼新娘会不会更像人一点？
“但是说好的吧……不是说能救她吗？”
青涩的声音响起，戴祈宵有些惊诧地抬头看去，项生竟然还站在童渺渺前方走向轿子的地方，尽管身后的鬼都几乎贴在他身上了，嘴唇也吓得发白，但他的眼神还是坚定。
“对不起啊戴哥……我也不是非要强迫你救她，因为只是一个……NPC，但是，能不能在保证我们自己安全的前提下，试一试呢？”
跟小白年纪一般大的项生这么说着，他都觉得自己有些不要脸了，因为羞愧涨红了脸，眼眶也因为激动泛了些红。
“对不起……”他极小声地说道，脚步也有些不确定了。
“不。”
项生猛然抬头，几个玩家也同时看向戴祈宵，陆洁尝试劝阻：“戴祈宵你不要胡来，说到底也没有人一定要你履行承诺，不要死撑着面子——”
戴祈宵有点释然地一笑：“对，没有人要我履行，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也不好打自己的脸是不是？”
他看向项生：“道什么歉啊，小伙子能不能坚定一点？”
说罢，又注意到顾卫至今还没有松开的手，走过去，示意她放手，对童渺渺说：“你的耳朵还听得见，那就是明白我们在说什么了。”
“但是你现在都还没有变成厉鬼，只能说明还不到规则允许的时间，让我想想……是到了拜堂的时候，还是在上轿之后？”
童渺渺肉眼可见的身形一顿，还在努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么坚持是为了什么。
“我在棺材里看见了你拜堂时的场景，是怨恨他们夺去了你的命、缝了你的眼睛和嘴？还是所有人对你的漠视？不知道哪一种更痛苦一点。”
戴祈宵靠近童渺渺耳边，轻声道：“想让我救你吗？”
“可是我只救人，不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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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搭骨尸（二十二）
明明是在耳边的轻语，戴祈宵的声音却如同惊雷一般在童渺渺耳边炸开，一个人的声音原来也能抵过那么多鬼怪的嚎叫。
“可以把你的手套摘掉吗？现在也没有必要带着了。”戴祈宵垂眸看去。
童渺渺双手缠捏在一起，犹豫片刻，摘了。
仿佛自己放弃了继续掩盖的那层人皮，把身份抖落了出来，布料下的手，与那天挖坑的时候，红棺中尸体抓挠棺材烂掉的手如出一辙。
“这就是先前做饭的时候，你不肯摘掉手套的原因啊。”陆洁盯着她的手道。
正当玩家沉默时，嘈杂的鬼声中又响起了一嗓子：
“新娘子请上轿！”
纸人已经逼近，脸都快贴到玩家身上了，那咧开的大嘴里露出尖牙，说话时能看见鲜红的舌头。
“新娘子请上轿！！”
“新娘子请上轿！！！”
“新娘子——”
童渺渺推开项生，迈出了脚步，纸人尖利的叫声戛然而止，让出一条路来，拉开了轿子的帘门。
“请——”
“渺渺姐……”项生看她。
童渺渺却是装也不认真装了，轻推开了项生，眼睛明明看不见，却还是精准无误地摸着纸人伸出的手上了轿。
轿帘子放下来的那一刻，戴祈宵拉着小白往后退：“大家小心，接下来，搭骨尸可就真正开始了。”
“起——轿——”带头的纸人扯着嗓子喊，另一边穿的花花绿绿的一只纸人拿出了唢呐，吹得一声似要划破了天。
满街的鬼魂散开来，张灯结彩，诡异的红映在每一个人脸上，红轿子前面还有个被纸人们抬起来的戏台子，台上还有纸人唱着牡丹亭，除了动作没有活人流畅，其他倒是无异。
周边还有更多纸人，都是在吕家前厅里见到的，身上插着旗子在那里甩刀枪，舞起阵阵风声。
鬼魂NPC都在叫好喝彩，孩童拿着糖啊风车跑来跑去，啊不，应该说是飘来飘去。
“小心点，我们在后面跟着，一起去吕家进行婚礼。”戴祈宵刚说完这句话，身后就出现了两个小纸人。
是吕家那两个童男童女。
他们嘻嘻笑着，仰面看向戴祈宵，张开血红的嘴巴问道：“您就是新郎官儿吗～”
说完，还舔了舔嘴。
“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小孩开心地弯下腰，伸着一只手，做出迎宾的姿态，不怀好意地瞥着戴祈宵：“请吧～”
两个清脆的童音此时透露着森寒，像是要拉人进入地狱的恶鬼。
戴祈宵人都懵了，没料想到这一扒。
NPC见他没反应，相视一笑，突然往前扑去，一人一只手抓住了戴祈宵，把他往吕家的方向拽去。
“哎哎哎！”
玩家们七手八脚的要去把他抓回来，小白直接抱住了戴祈宵的手臂，低头跟那小孩儿大眼瞪小眼。
两个小孩有些怯了，手松了松力气，但是又立刻抓了回去，不敢再直视那个少年，一个劲地想拖着戴祈宵走。
小白咬牙，伸手就要往NPC身上抓去，被戴祈宵叫住：“小白。”
少年朝他转头：“不能跟他们走。”
戴祈宵笑：“你们都松手，应该不会有事的，既然是新郎官，那也是要拜堂的嘛，一会儿还能见到我。”
“在拜堂结束之前，我不会有危险的。”
杨综盯着他：“你能保证吗？我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也不一定能救的了你。”
这是实话。
戴祈宵：“可以保证。”
虽然心里不是百分百保证，但是他戴祈宵可不是靠百分百做事的，只要几率不为零，就值得他一试。
陆洁：“行……吧，你小心。”说完，松开了手。
所有人站在身后，只有小白还不放：“我可以跟你去，反正我是——”
戴祈宵立刻打住：“是什么是，你也是普通玩家，别逞强，和大家呆在一块儿，别担心我，没事的。”说完，就被那两个小孩儿头也不回地拉走了。
陆洁站在少年背后，想伸手去拉他，但是想到之前他的反应，又收了回来：“小白，我们跟在轿子后面吧，一会儿就能看见戴祈宵了。”
少年竟然点了头，乖乖地绕到了他们身后站着。
陆洁有些意外，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多想，现在得赶紧跟上前面的轿子。
送亲的队伍行至道路中段，轿子里突然爆发出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童渺渺在里面不知道怎么了，几人跟在后面被这声音吓到出汗。
“这是怎么了？”
杨综：“估计是戏开场了。”
NPC们活跃在整条胡同，喧闹非常，加上戏台上的咿咿呀呀，唱念做打的声响，玩家们想继续听到轿子里童渺渺的声音，就得再靠的近一些。
“人怎么这么多？”项生在人堆里被挤来挤去，刚要靠近一些又被挤到后面去。
陆洁仔细着周围的玩家，喊道：“大家不要走散了！往中间靠一些！别被人流冲走！”
“阿洁！你自己注意安全，别东张西望的！”杨综提醒说道，人也在往陆洁的方向靠近。
几人好不容易往前挤了一些距离，陆洁清点着人数，突然紧张起来：“杨哥！你看见小白了吗？”
杨综闻言，往四周张望：“没看到人。”
陆洁着急：“这孩子跑哪儿去了，刚刚还在的！”
“阿洁别急，以他的身手应该不容易出事，管好自己，跟剩下的人一起往前走，别停。”
“……好。”
——
“呜呜呜……”
轿子的门帘被吹起来，不知何时身上换上了嫁衣的童渺渺，脸上满是血痕，离得最近的陆洁瞥见她在哭。
“为什么是我啊……”
陆洁不知道这样下去行不行，他们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做，但是看到这一幕，着实对这个无助孤单的小姑娘感到揪心。
“有人吗？救救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不要冥婚！”
“渺渺姐！”项生在下面喊：“别怕！渺渺姐——哎呦喂谁挤我？”
童渺渺捂着脸哭，鲜血浸了满手，很明显项生的声音没有被听见，周围其他的NPC实在是太吵了。
一口锣在顾卫耳边打响，感觉耳膜都要被打破了，她捂着耳朵跑，还在一边叫着：“渺渺！”
“救命啊！！！来人啊！谁都好……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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