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别人来说,他会像这般回答,毫不犹豫。
但此时,这句话是由颜烟来说。
段司宇一顿,不置可否反问:“是么?哪一方面?”
“每个方面。”
被颜烟夸赞,他至少该雀跃,但段司宇只觉得别扭。
好在,他一向相信直觉,换句话说,直觉就是他做每件事的驱动力。
所以段司宇很小心,试探,“比如?”
先是一瞬寂静。
“你不会畏难,而且只要想做,就会去做,也从不失败。”颜烟轻声说。
这评价过高了。
难得,段司宇对夸赞感到焦灼,因为对象是颜烟,他读不透这些话的意味。
“还好。”答复模棱两可。
车绕岛行好几圈,颜烟也不催着要回去,只静静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夕阳西落,他们回程,车停至车库时,段司宇的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
“我接个电话。”
“好。”
电话一接通,段司宇皱起眉。
初时,颜烟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叶思危定时查岗。
直到段司宇嗤笑一声,“你如果有求于我,就该主动来西岛求见。打个电话就想让我去鹭城区,你有什么资格?”
随即电话挂断。
颜烟察觉不对,“谁的电话?”
“西金餐厅的老板,说定了会所的包间,让我今晚去鹭城区聊聊。”段司宇说。
心一下提起。
颜烟蹙紧眉,话还未说出口。
段司宇先凑近,解开他的安全带,“我知道分寸,不会有事。”
四目相接,颜烟愣怔一瞬,先移开视线,“嗯。”
晚间,正当晚饭,民宿的门被推开。
辛南雨站起身,以为是客人,蹦着跑近,“您好?”
“请问,段先生在吗?”一中年男子,手里提着两盒东西,笑着问。
闻声,段司宇预料到是谁,放下筷子,慢条斯理走近,颜烟不放心,跟在身旁,保持警惕。
“段先生?”齐斌堆着笑,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段司宇不接,反而双手抱臂,垂眸瞄一眼木盒。
金行的商标,重量沉甸。
“你是谁?”段司宇故意问。
齐斌笑着说,自我介绍,“段先生,我叫齐斌,西金餐厅的老板,今天下午跟您通过电话。”
被打痛了,现在知道讨好。
早前欺负岛民,叫人砸店时却不知收敛。
“我不收这个,太廉价了,”段司宇直说,“你要真想送礼,就把你那些商铺转赠给我,税也由你来出。”
开口就是要白拿,且态度嚣张。
以为对方是在说笑,齐斌笑得有些僵硬,提议,“段先生,您看不然这样,我免费帮您这里做宣传,保证您这里生意红火,旅客都抢着住。”
段司宇却不接话,“你不想送也没事,等你进去了,我直接找法院接手,正好避免纠纷。”
齐斌一顿,再挂不住笑,本性暴露,眼露凶色,“段先生,我看你年轻,做事不要太绝,给自己留条退路......”
段司宇挥手打断,“叫人砸店施暴的时候,你留退路了?你做得不绝?怎么现在调换个位置,你站在弱势,就受不了?”
齐斌一愣,似被这反问给镇住。
“趁现在还没进去,我诚心建议,你赶紧到寺庙多捐点香火钱,说不定能少关几年。”段司宇推门赶人,“自便。”
齐斌个子矮,头顶都不及段司宇肩头,脸色早变了,却没敢说狠话,只恶毒瞪段司宇一眼,转身离开,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
风铃声响。
门将要关时,段司宇蓦然发现,门上挂着的风铃换了。
原先是贝壳海螺串在一起,如今是十几个陶瓷做的小动物,最顶上的是那只兔子,脸颊红红,极为可爱。
“这风铃,你自己做的?”段司宇抬手戳戳兔子,扫一眼颜烟,意味不明。
辛南雨点头,骄傲地说:“我找工厂订了几百个摆件,重新装饰后还剩下不少,就拿小的钻孔,系上铃铛,做成风铃。”
段司宇眉梢一挑,又问:“这个兔子,还有多余的么?”
“有,还剩十几个。”
“你再多做几个小的风铃,只用兔子,我要挂在家里。”段司宇说。
只用兔子......
辛南雨一愣,迅速了然,也忍不住看颜烟,嘴角似勾非勾,“好好好!我马上开工,今晚就能做好!”
两道视线先后探过来。
颜烟不自在,无端心口一跳,也不懂两人在看什么,速速转身离场。
有病。
段司宇有病。
他在心里重复好几遍。
-
辛南雨抽的第一波客人入住两日,体验一把游艇民宿套餐,在第三日清晨离开。
照颜烟的建议,客人走前,要留下.体验评价,给辛南雨的服务,以及民宿提出意见。
客人离开不久,颜烟下楼,见辛南雨正靠在墙边,垂着头似在发愣。
“怎么了?”颜烟不解。
辛南雨抬头,哭丧着脸,满脸委屈,“烟哥......客人说我很多地方不专业,除了房间装修漂亮独特,没有任何优点。”
“没事,发现问题正好解决,差评也比没有评价好。”颜烟不会安慰,只能抬手轻拍辛南雨的肩。
辛南雨苦着脸呜咽,倒没流泪,只是需要一个肩膀靠着。
正欲要个拥抱,门却忽然开了。
段司宇站在门口,视线一扫,落到两人紧靠的肩,眼神猝然冰冷。
“早上好!马上开饭!”辛南雨转身,心虚地溜进厨房。
这两日因有旅客入住,为不引起注意,段司宇先回家住,等今日旅客一走,又立刻返回。
辛南雨傻归傻,手艺倒是不错,两日不吃,还有些不习惯。
时隔两日,三人终于又一同吃饭。
辛南雨苦着脸,说自己被客人差评了,段司宇听闻,又是一顿不留情的批评。
颜烟汲一口茶,没参与旁人的聒噪,静静查看旅客留下的评价。
房间里没有熨烫机,无法熨烫被压行李箱的皱衣服;门锁不是电子锁,走廊里没有消防器具,安全性差;房间不备投影,也无大屏幕,和游艇的体验感天差地别,有割裂感......
诸如此类的问题,常住的人习惯了,容易忽略不当回事,而旅客却会在意。
住久了,颜烟险些把这里当作是家,未曾用客人的视角,好好审视“南雨小窝”的不足。
早饭后,颜烟迅速上楼,逐层检查细节,对照其它民宿的配置规范,查漏补缺,记下一长串建议。
建议刚发到群里,楼下倏地传出一阵响动,锣鼓喧天,笙歌鼎沸,由远及近。
认知中,一般只有婚礼,或当地特有节日,才会有这种阵仗,动员整个地区的人庆祝。
颜烟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发现街边站着许多人,不仅有人拿着横幅锦旗,旁边还有舞狮舞龙,敲锣打鼓的。
看装束面相,多是本地岛民,还有几个凑热闹的路人。
横幅长达数米,上头印着“不惧恶势力,终会获光明”。
“颜先生,快下来!”陈章站在最前,仰头看见他,朝他兴奋招手。
颜烟懵了一瞬,转身下楼,看所为何事。
一楼大厅已有不少人,段司宇被人群簇拥在正中央,犹如遥远发光的星。
似有所感,段司宇侧眸,朝他看过来,仿若有明亮光辉绕过人群,穿过芸芸众生,降落到颜烟眼前。
“颜烟,过来。”鼎沸人声里,段司宇的声音落入耳畔,清晰明亮,似长夜路上唯一的火光。
不等颜烟反应,已有人拉住他的胳膊,热情带着颜烟往外走,与段司宇一起。
两人在门边相汇,段司宇搂住颜烟的肩。
“什么情况?”颜烟不解。
段司宇似早已知晓,解释,“齐斌昨天被抓了,商铺全部查封,今早刚被贴上封条。”
人太多,感激与热情扑面。
颜烟实在局促,凑近问:“会关多久?”
“还没到流程,估计五年起步,贿赂,教唆他人犯罪,罪行多的是。”
段司宇唇角上勾,不是因被簇拥,而是他们被挤到要搂着彼此,仿佛回到了北城,他们曾相拥的夏夜。
走入街道,他们被推到横幅后面,一人被塞了一面锦旗,分别是感谢颜烟、辛北晴两位先生的无私帮助。
很快,辛南雨也被推出来,站在他们身后,身上还穿着围裙,满脸迷糊。
“谢谢。”
耳旁重复最多的话。
砰——!
礼炮哄响,漫天的彩带与亮片,风一吹,飘斜而落,几片掉到颜烟发梢。
段司宇侧身,旁若无人,指尖拍掉他发上的彩带,手腕挟有一丝柑橘香,擦过颜烟鼻尖。
世界似乎静止。
低空飞行的彩带,在视野中变缓,慢得像脱离重力,不会落到地。
“都看镜头,要拍了!”一初中模样的小孩举着手机,朝所有人大声喊。
颜烟回神,看向正前方,许是被滚烫的热闹感染,心跳陡然变快,不由自主。
这些不是他的功劳。
他很清楚。
这些功劳属于段司宇,而他因为正好在星星身旁,所以幸运地被照拂,映到一丝星光的热意。
虽然不属于他,但也没关系。
尽管短暂,再不久就会消散,但至少在此刻,他触到蓬勃的生机,像是又活了过来。
咔擦——
快门声响时,颜烟勾起唇角,不禁想,今后他要少生气,至少要对段司宇好一点。
至少持续到......
他死之前。
第26章
凌晨,随晏发来辛南雨的账号内容规划,忙碌大半个月,竟只商量出三套方案。
富少爷创业失败剧本,在线哗众取宠,虚假但起效快。
Vlog日常,真实治愈,但赛道饱和,内容易同质化。
维持原本的内容——找不出亮点的做手工。
段司宇看了头大,打电话过去,“我请问,你这些方案,有哪一个能快速起热度,且适合辛南雨本人?”
辛南雨从外到里,每根头发丝都写着单纯,要是真去演少爷哗众取宠,只稍想象,都忍不住发笑。
“人设嘛,又不是真的,”随晏反驳,“现在观众爱看猎奇的东西,富少爷在线卖蠢,完美结合慕钱+看人出糗的心理,起色肯定快。”
为热度不择手段,半真半假混着表演。
随晏说的不是不在理。
但上星节目的制作人,无不有些高傲气魄,如果看见辛南雨哗众取宠,别说来这里拍摄,甚至一帧画面都不会给。
段司宇烦躁轻啧,“先这样,我跟颜烟商量了再定。”
“等等,你给我准备的礼物,到底是真是假?”随晏心念段司宇画的饼。
“差不多了,还剩最后一步,等我接手就送你。”段司宇说。
随晏欢呼两声,挂断电话。
颜烟吃过药,正当入睡,等天亮了,段司宇将几套方案发到群里。
【Duan:随晏公司的策划。】
这成果过于低级,段司宇划清界限,为找存在感邀功。
片刻,群里回复消息。
【辛南雨:要演戏吗?我不会啊![哭哭]】
【Yan:可以都先试试,再做调整。】
【辛南雨:好![奋起]】
就算只是文字回复,也让人觉得安稳。
似乎任何事,只要交由颜烟来做,就能做好,每步皆有根据与计划,不会有错。
无端,段司宇眼神一凝,蓦然想到那日车里,颜烟夸赞他时的语气,似一下找到别扭的端倪。
颜烟会那样说,是因为.....
羡慕他?
可颜烟才是真正不畏难的人。
无论工作恋爱,还是改造“南雨小窝”,无论某件事是否有经验,颜烟都会一步步推进,解决问题,直到完成为止。
不畏难,是颜烟的常态。
但现在明显反常。
难道,有哪一件事,让颜烟产生了畏难情绪,所以才会在搬到沪城后,愈发颓废,来到这里也不见好?
这件事,与颜烟的失眠和焦虑有关。
若再往前推,甚至......
还可能与他们分手有关。
思绪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晰过,似一条线,将细枝末节串起。
段司宇重新审视过去,寻找他曾忽略的细节。
蓦然想到,他们恋爱一年左右,颜烟开始抽烟,说在公司有些无趣,想打发时间,正好同事给了一支,试过之后觉得不错。
烟的味道很淡,而他第一次看颜烟抽烟,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月光终于有了形状。
颜烟初时会藏着掖着,认为这是件丢面的事,他会不喜欢。
可抽烟与否是颜烟的自由,这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他喜欢看。
所以他说没关系,这样很漂亮,甚至以夜为背景,颜烟在阳台抽烟,拍了张复古风的照片,当作手机电脑壁纸。
至此,颜烟不再躲着他抽。
一切崩塌的根源,难道要追溯到那样久远时?
段司宇长呼气,随即拨通秦梁的电话,“进度。”
“目前查到,颜先生在两家不同的医院开过药,都只有诊断证明,没有初始病历。还有个奇怪的地方,颜先生支付药物费用时,从不用软件,也不刷医疗保险,只用现金,就像......”对面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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