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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鸭血块真好吃。
他已经被那一大碗鸭血块给征服了，又好吃又顶饱，未来的几天他都可以偷偷懒在陈家不出去了，也以免再遇上那个跋扈的小姑娘。
不过，让不需要睡眠的他干躺着是非常无聊的，他忍了一会儿，从床上爬了起来，在桌子前坐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笨手笨脚地点燃了烛灯，他倒是不需要光来照明——虽然他本能地厌恶着光明，几千年——不，他不知道自己具体活了多少年，但是对阳光的情感，也许从最开始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渴望，变成了真正的厌恶。
但是依然的，在烈阳下，他是绝不能出去的，陈家人在几天的相处之后也得出了这位西洋人如此得白，就是因为他身体羸弱，不能照射强光。
岂是不能照射强光这么简单？他可就连在烈日下伸个手都不敢呢。
点蜡烛的原因不过是他怕某个下人起夜看到他在黑暗中坐在桌子前奋笔疾书被吓破胆了罢了。
也幸亏点了蜡烛，他顺势为了晃晃火柴把他熄灭而转了个头，让他生生地愣住了，半晌他才试探一般地开了口——
“陈凛？”
黑发的男孩只穿着单衣，在他的房门口瑟瑟发抖。
他几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也不能怪陆之前完全没有发现到他的存在，陆皱着眉头开了门，对着微微在颤抖的小孩儿说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男孩儿看了他一眼，他是控制不住自己地在颤抖，他注意到他嘴唇都是微微发青，现在正值寒冬，有时大晚上的，陆叹了口气，让开身子，“你先进来，快点。”
男孩儿慢慢地走进了陆的屋子，陆的屋子里没有烧炭——他不需要，也费不着浪费陈家这点柴火，陆干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为他做点什么，然后陈凛似乎犹豫了一下，自己哆哆嗦嗦地把陆放在床上的被子裹在了身上。
陆愣了愣，他真的是不知道陈凛在自己门口站了多久了，能冷得他失去礼仪，这真的看上去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他等着陈凛哆嗦完，回暖了一些，让他主动开口。
“你不高兴了。”陈凛一开口，就是明显的沙哑，还带着些许鼻音。
陆用了几秒钟才搞懂他在说些什么，也很快明白了他来这儿找自己的原因。
陈凛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的一时口快，‘伤害’到了陆，但是孩子好面子，只能在晚上夜深人静等大家都睡着才跑出来，陆住在偏院，旁边都是空的，他也不怕被人发现。
想着想着陆竟然觉得这孩子越发有趣起来，本来想直接告诉他自己没有的陆顿了顿，勾了勾唇角，故意道，“那又关少爷你什么事情呢？”
“……”陈凛低着头，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陆看着陈凛下意识地抓紧被子的动作，就觉得这孩子一定很冷，还是早点回到自己房间睡下去的好，他不清楚这个孩子的身体状况，如果因为这个而生病并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他竟然也有点后悔自己刚刚逗弄的话语了，正欲张口让他回去——
“对不起，我错了。”孩子的声音依旧带着鼻音，但能听出干脆利落。
他抬起了头，陆有一瞬间看到了这个孩子的眼睛，这个孩子，和曾经陪伴了他好多年的小黑猫突然重合了起来。
“你说你叫陆，是因为不记得本来的全名，”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慢慢地叙述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我的名字分给你，‘凛’是为了怀念我的母亲才被匆忙定下来的字，按辈分下来，我的单字应该是‘衍’。”
“你觉得，陆衍这个名字怎么样？”孩子的声音很轻，他像是一个把珍藏了多年的宝物拿出来给世人分享的隐士一般，带着小小的骄傲，又带着怕被拒绝的小心翼翼。
陆有一瞬间，脑子是一片空白的，然后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这一瞬间，他该掉泪么？
得到‘陆衍’名字的那一刻，他多年没有跳动的心脏仿佛活过来了一秒，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觉，但就是那一秒的悸动也足够了。
他很慢很慢地蹲下来，与陈凛平视，孩子似乎很困，但是依旧是努力睁大了眼睛，像是好好思考着之前自己的话语，见他许久不回话，有些诺诺地说道：“如果，如果你不愿意……”
“谢谢，谢谢你。”他伸出了手，拨开了陈凛额前的碎发，摩挲了几秒才离开，换上了些许笑意，“这是一个很棒的名字，谢谢你送给我。”
陆衍那么说道。
陈凛笑了，他第一次在陆衍面前笑得像一个真正的孩子，甚至露出了缺了大门牙旁边缺了的一个空口，他也是真的困了，之后就任由陆衍轻轻松松地把他抱起，他就在陆衍怀里打了个哆嗦，睡着了，陆衍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皮肤直接触碰到他，那已经够冷的了。
陆衍把陈凛成功带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也没有惊动任何一个符咒，他看看贴在陈凛房门上那一排的符纸，摸了摸鼻子，只能说自己还好不是东方产物，他把男孩儿塞进被子，想了一想，像模象样地给他盖好了。
陆衍回到自己房间后开始闭目养神，竟然成功地，在睁眼之后，就是天凉了。
他晨起去了餐厅，陈凛乖巧地坐在位置上，看到他来了之后眼睛来之后眼睛亮了亮，小声地说道：“早上好，陆衍。”
“早上好，陈凛——我想，你还是应该叫我先生。”
第30章
“你好，先生，我叫季嫣然。”
陆衍看着眼前的小少女，她穿着丝绸的长裙，表情乖巧，笑容明媚——
仿佛和之前傍晚看到的嚣张跋扈的少女判若两人。
只有她让人记忆深刻的娇嫩面容，还有……她身后一个小丫鬟毕恭毕敬地拿着的那一笼兔子让他才确定这两个是同一个人。
陆衍有些僵硬地同样问了好，不知为何还有些心虚了。
眼前的女孩儿是今早上才到陈家的，据陈江介绍，眼前的女孩儿是陈凛的远房表姐，芳龄十二，来到陈家只是算探亲，过两天就走，但是她和陈凛将来的关系可不简单——
陈凛据说还在母胎的时候，两家人就把亲都给订好了，倒不仅仅是八字相合，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和陈家干的主业有关，这季嫣然，是个半吊子的阴阳眼，时零时不灵，但也足够她从小就招惹透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了。
对于其他人家，这样的女孩儿，就算家世再好，也敬谢不敏，到陈家倒是求之不得了，毕竟他们干的那些勾当，大家不放在面上谈，但也算得上人尽皆知。
为陈凛讨个好媳妇儿已经不是易事，门当户对就更难了，陈凛和季嫣然能定下亲事，也算是皆大欢喜。
但是陈凛……
“我不喜欢她——啊欠。”
季嫣然打了声招呼就走了，走之前还非常懂事地向陈凛笑了笑，像是要博得一点好感一般，但这个笑容却用处不大，等她一走远，陈凛就下了总结，他也没忍住一个喷嚏，打完以后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他昨晚确实是受了风寒了，不过孩子体质还算不错，仅仅是有一点感冒状况罢了，并没有发热。
“以后会慢慢好的，看得出来，她长大以后会更漂亮。”陆衍看着这早熟的小大人，觉得有些好笑，便如此安慰道，并且故意逗他道，“她以后也能成为一个术士吗？”
“不行，”没想到，陈凛回答得极其严肃，吐词也非常清晰，“她不配。”
“就术士而言，天资和血脉非常重要，季家多年以前是陈家的分支，但这么多年以来，和外族不停地婚配，术士的血已经越来越薄，季嫣然的阴阳眼只是意外，一个半吊子阴阳眼，没有资格成为术士。”他慢慢地说道，没有找到更浅显的词汇，只好放慢语速希望陆衍能听得懂些，“不过我想，他们也并不希望术士的血脉一代一代相传下去，和鬼打交道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也只是没有其他选择罢了——啊欠。”与气氛不符的，他用了一个喷嚏结尾，之后似乎是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愿了。
今天两人开始慢慢地学西洋语中的日常对话了，陈凛确实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几乎是说一遍就能全盘记住，就算某个单词不记得读音，他也能硬生生地用字母拼出来。
陆衍觉得之前陈江让他留下来教陈凛两三年的西洋语，这个时间实在太浪费了，这个孩子，两三个月就能勉强与真正的西洋人展开对话了，只要不是太生僻的词语，他应该都听得懂，也能很好地去回答。
按照这个孩子的情况，日常用语的词汇只需要两周就能全部解决，语法再用几周顽固，还有句子……陆衍没有教习的经验，只能用了最愚蠢也是最保险的方法，他把西洋语拆成了几大块，从单词，词汇，语法，句子分别入手，也只能说陈凛天资聪慧，要不然还真的接受不了这样的教学方式。
“那你为什么想要出国？”陆衍看了看小孩儿在纸上拼写的工工整整的简单单词，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不甘仅仅只拘泥于此，我想看看这大千世界，到底还有些什么东西。”陈凛静静地看着陆衍核对他报出来的英语单词，“但是多年以后——也许就两年，我还是会回来的。”
“这里才是我的根。”他如此补充了一句。
“全对。”陆衍奖励一般地拍拍他的头发，微微勾起唇角，“很好。”
仿佛就是因为这句话，之前还这么严肃的孩子这时候也没忍住悄悄弯了一下唇角，但依旧还是说道，“这是自然。”
上午的课到此就结束了，两人结伴准备去餐厅吃午饭的时候，陈凛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和他说道，“你……有点心理准备。”
“什么？”陆衍没有反应过来，先是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小大人，“你别皱眉啊，你们华夏有句古话叫作未老先衰你知道吗？”
陈凛面无表情地加快了脚步，在到达餐厅之前，他没有再和陆衍讲过一句话。
到达餐厅坐定，陈江今日不在家，餐桌上只有三个人，陈凛和他还有季嫣然，他看着对面对他笑着的女孩儿，也觉得一切正常——
不过这笑容里，怎么带着点娇羞？
这大小姐改套路了？
几分钟后，陆衍明白陈凛的意思了，女孩儿从开饭开始就开始不停地找他讲话。
“这位先生可是西洋人？听说小凛的西洋话就是您教的。”（‘小凛’又皱了皱眉头。）
“我也好想学西洋话啊，外国女人看上去都很漂亮，还会打扮，先生也能一并教教我吗？”
“啊先生这么年轻，怎么突然想到来华夏了？”
“可是华夏有远亲可以投奔？先生看着长相倒还也有点像华夏人呢。”
“季嫣然，喜欢一切漂亮的事物，包括人。”坐在他身侧的陈凛，接着歪着身子夹远一点的菜的动作，蠕动着嘴唇如此说道。
如果是个华夏人，陈凛自认可以六个字概括这句话，‘季嫣然，好男色。’
陆衍终于恍然大悟，他之前因为这姑娘分给自己的过多关注而有些心虚，回答得也非常敷衍现在倒是发现完全不必要了，他一板一眼地回答，力求在对方脑海中留下无趣的印象，连在各个国家的奇遇故事都不在餐桌上分享了，反而有点希望从一开始陈凛家就是‘食不言寝不语’的餐桌习惯。
酒足饭饱，碗筷被收下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陈凛，倒是看到小孩儿依旧是面无表情，但他就是本能地感觉他有些不太高兴。
陈凛一顿饭下来都没有打过一个喷嚏，忍得有些辛苦。
“怎么了？”他随口问了一句。
“没事儿。”小少爷从凳子上下来，这个动作也可以说是跳下来，他现在的身高和这偏高的椅子明显不是很合适，丫鬟在他身边等着他，吃完午饭，就该去睡午觉了。
孩子在陈家睡午觉几乎算是个硬性规定，下人们还有陈江本人都可以选择休息或者不休息，作为外人的陆衍就更随意了，不过正午太阳是最毒辣的，他也不会作死在阳光下去欢快地奔跑。
陆衍回到自己房间里休息去了，他只闭目养神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咚咚咚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陆先生，不得了了，小少爷和季小姐打起来了！”
陆衍：……what？？
……
“季嫣然，在我家住一天就够了吧，明天你回自己家去。”
今天一贯照顾陈凛的丫鬟似乎因为陈凛的传染，受了风寒，被他打发去休息了，现在只有他一人站在自己房门口，冷眼看着和自己隔了一个房门的‘堂姐’。
季嫣然不怒反笑，“怎么，陈凛你就这么不喜欢我？从小到大，我这么照顾你，但你又是如何对我的？”
她这句话其实也没错，更小的时候，陈凛其实在季家生活过几年，季嫣然还记得自己这个远房弟弟，小时候长得像个雪白的糯米丸子，是一种精致的好看，她从小就和他待在一起，事事都为他担待了一些，要说这是护着他，也是当然的。
她只是不能理解，小时候会对她笑得很好看的弟弟，这才几年没见，怎么会对她的态度发生那么大得转变，甚至如此的冷漠。
“……你不要看到人就黏上去。”女孩比他大了三岁，身高也和他差了一大截，陈凛自觉气势低人一等，但还是吐词清晰地说了下去，“你不要粘着我的老师。”
“怎么，我与你的老师交谈也不可以？”
“那我怎么没见你粘着我以前的教书先生？你又不是没见过。”
在陆衍之前，陈凛还有一任教书先生，他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知识博学，教他礼仪与规矩还有一些古诗词句，季嫣然一般都是隔个几年就来陈家拜访几天，自然也是见过的，但当时陈江一时兴起让陈凛与季嫣然一起拜到这位先生门下求学，可把小姑娘吓惨了，那一回，她只待了半天，就急急忙忙地启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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