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会在学厨无门,又知道黄秉先是他大师伯后,脑子一热就去找他学手艺,最主要是想学那一道爷爷的拿手菜,但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陈河拉出个板凳给王敬和坐,自己也搬了个凳子坐下,开始慢慢讲起那些尘封的往事,“黄秉先是师父的大徒弟,他厨艺天赋高,没几年就学到了师父八分手艺,然后他想学师父的拿手菜,也就是那道宫廷花雕鸡。
“师父说,那道菜是祖传的手艺,只传给酒楼继承人,也就是当年还不满三岁的你。”
王敬和目光落在厨房角落架子上那堆不知被空置多久的花雕鸡陶罐上,往年厨房里萦绕着的花雕鸡浓郁香气仿佛又再次回到鼻间。
他记得那时候,厨房里随时都有十几个厨师忙碌着,一派热火朝天,外面每一层楼都是宾客爆满,全国各地的食客排着队,就为等爷爷一只花雕鸡。
半晌,他吶吶道:“可是我爷爷并没有教过我这道菜,甚至连菜谱都没有留下。”
陈河也跟着看过去,眼里神色沉痛,“菜谱可能是师父怕再发生一次那种情况,所以没有写。他本来计划你大学一毕业就教你,他本想着,把这道菜教会你,怎么说这酒楼也有一个招牌菜,南来北往的客人总会买账,但……世事无常。”
是啊,世事无常。
空间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王敬和回过神来,打破了这窒息的寂静,“后来呢?”
“后来。”陈河咬着牙,神色变得愤恨,若是黄秉先在他面前,他说不定就一拳抡上去了,“后来那贼人竟然半夜偷偷潜入师父书房,偷走了王家的祖传菜谱,跑到燕城自立门户,还一度不要脸的与师父明着打擂台,把咱们酒楼的客人抢去了小半。
“不过好在他虽然习得了花雕鸡的做法,但却未得精髓,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丢人现眼了。但这仇却是结下了。
“本来你之前说要去找黄秉先学手艺时,我就想和你说这事,但我知道你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加上其实也有点想着万一那白眼狼回心转意了呢,就没劝你。”
“结果……”说到这,陈河摇了摇头,“也怪我没事先和你说清楚,叫你去受委屈了。”
“没事,不关陈叔的事。”王敬和也知道陈河说得对,不管他劝不劝,自己反正都是要去的。
可尽管这么说,他心中的那股郁气却怎么也平不了。心脏像是一个膨胀的气球,里头气多得明明快要胀得爆炸,出口却像是被一只大手拧紧,半点泄不出来。
不过当务之急,却是御厨协会考核。
他们王家,祖祖辈辈都是以御厨这面招牌自居,这次考核不过,这面招牌就彻底砸了。
这是王敬和宁死也不想看到的场面。
“御厨协会考核内容是什么?有规定菜色吗?”王敬和尽量维持着平静。
“内容就是,”陈河说到这里,抬眼看向王敬和,表情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忍心,但犹豫再三,他还是说出了口,“考核内容只有一道菜,就是师父的拿手菜,那道宫廷花雕鸡。”
说罢,他不敢再看王敬和的表情。
王敬和此时却没什么表情,他像是一具被蛀空了灵魂的空壳,目光怔愣落在那堆布满了薄灰的陶罐上。
他感觉自己此刻宛若一缕孤舟置身无垠大海,茫茫然找不到方向,四面风暴潮他袭来,他却没有任何支点,孤立无援。
陈河见王敬和这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叹着气走出厨房。
陈河走后,厨房里变得极度安静。
王敬和朝那堆陶罐走去。
每一个陶罐上的盖子都盖得好好的,像是等待检阅的战士,它们整整齐齐排列着,和爷爷走之前一样。
事实上,爷爷走之后,这些陶罐,除了打扫卫生,就再也没有人动过它们。
王敬和伸手摸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这个陶罐,陶罐盖子把手上有个小缺口,像个小月亮,这个陶罐的名字也叫做“小月亮”。
这个缺口是他小时候调皮不小心弄坏的。
他记得当时怕被爷爷骂,吓得直哭,爷爷看到后,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这个陶罐小和做了标记,这就是你今后练习做花雕鸡的专用罐子了,快给它起个名字。”
于是,“小月亮”成了这堆陶罐中,唯一有名字的陶罐,王敬和的专属陶罐。
陶罐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温度有些凉,凑近了仿佛还能闻到那股陈年花雕酒的香气。
王敬和小心翼翼把“小月亮”从置物架上抱下来,放到灶台上。
他不甘心,他要试试!
第61章
小心把陶罐洗干净备用,王敬和从厨房后门来到后院。
尽管爷爷去世了,也没有人再做花雕鸡,但陈河还是按照习惯在后院养着一群小母鸡,每一只都肥瘦相宜,品相极好。
王敬和伸手抓了一只鸡,熟练地宰杀褪毛洗净,然后开始回忆爷爷的制作方法。
从小到大,王敬和虽然没有真正被教导过怎么做那道菜,但他见爷爷做过无数次,小时候也帮忙处理过很多次鸡,前面几个步骤闭着眼睛也能做完。
处理好鸡后,王敬和一边回想爷爷的动作,一边给鸡上腌料。
葱,姜,盐,蜂蜜……
爷爷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小和啊,咱们家的鸡,要想做得好吃,腌料很重要,给鸡上腌料的手法半分不得差错,尤其是鸡胸及鸡腿的位置,一定要……”
要什么?
王敬和突然想不起来了,看着手下的鸡腿,他只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一片空白。
以前爷爷是怎么做的来着?
王敬和目露茫然,试图从自己的脑子里挖出更多信息,但脑子里的无用信息太多,宛若雪片一样将那些曾经的记忆盖得严严实实,根本无从找起。
久寻无果,王敬和决定先用自己记得住的步骤做下去。
腌制需要八个小时,每两个小时得重新给鸡翻一面,重新上一遍腌料。
王敬和上第二遍腌料时,陈河来到厨房里,本来是想劝王敬和早点回去休息的,但叫了几次没得到响应,只是叹了口气,自己先离开了。
八个小时,鸡腌制好了,王敬和把鸡洗净,然后焯水。
焯水的手法也有要求,必须投入滚水锅里,上下五次,每次时间一呼一吸,把鸡烫得滚边不烂,然后再下冷水锅焯。
王敬和一丝不茍地照着记忆中的方法做,好在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焯好水后,按照爷爷的方法,把鸡放入锅里炖煮之前,还得再刷一层酱料腌制半小时。
这时王敬和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那酱料是怎么调制的了,他只记得,酱料里需要加入半勺花雕酒。
在灶台前犹疑了片刻,王敬和选择了直接涂花雕酒腌制。
厨房里的都是陈年花雕酒,许久没有人开过了,打开盖子,浓郁的酒香气瞬间迸发,熏得王敬和眼前有些模糊。
他叹了口气,开始接下来的操作。
后面的步骤他都没忘,很快鸡成功上了锅,这鸡的炖煮时间并不长,只需要两个小时。
但对火候和中途加酒,以及对鸡的翻面的时机把握非常关键,王敬和一丝不敢懈怠。
反复加入八次花雕酒之后,王敬和最后一次盖上盖子,此时厨房里已经飘散着浓郁的鸡肉和花雕酒香气。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
从昨天晚上六点到现在,刚好十个小时。
四点十五分,王敬和关火,又等它焖了三分钟,才拿出干净的湿毛巾揭盖。
揭盖的瞬间,王敬和皱起了眉头。
香味不对。
王敬和记得爷爷的花雕鸡,揭盖的时候那股突然爆发的香气宛若惊雷直冲天灵盖,而面前的这份鸡虽然香,但味道很淡。
不过锅里的鸡卖相还是可以,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王敬和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放进嘴里。
汤中带着酒香,咸淡适中,还夹着点蜂蜜的微甜。
他又拿起筷子,夹向鸡胸肉,火候掌握的还行,鸡胸肉很容易脱骨,然而刚塞进嘴里,王敬和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肉质偏柴,味道稀薄,与印象中细嫩鲜香的味道全然不同。
紧接着,王敬和又尝了尝其他部分,只能说,味道还行,但只是普通的花雕鸡。
失败了。
肯定不只是腌制的问题,后面的步骤他忘了什么?
王敬和颓然坐到灶台前,看向目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陶罐,恍然间,他看到里面那只四仰八叉的鸡似乎正张大着嘴在嘲笑他。
“你没有天分,根本不配当厨师。你连祖宗留下的店都守不住,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算了,放弃吧。”
“重新找份工作,好歹能养活自己。”
“现在关店,好歹留点体面。”
“不!”
王敬和突然猛地站起来。
他喘着粗气,这时才发现周围根本没有人在和他说话,厨房里安安静静,陶罐里的鸡也好好躺着,闭着眼,嘴巴也没张开。
揉了揉突突直跳,生疼的太阳穴,王敬和靠在切菜台边,腰佝偻下来,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两耳光。
“啪,啪!”
两记清脆的声响在厨房里响起,他青黑的眼圈下顿时多了两道红肿的掌印。
“废物!”
深吸了一口气,王敬和又走向后院,他的脚步已经有些虚浮,途中踉跄了好几次,好险没有摔倒。
重新抓了一只鸡,王敬和回到厨房里。
此时陈河刚走进厨房,看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昨天回来时王敬和虽然看起来像好几天没睡的样子,但好歹有个人样,今天整个人就像漂浮的恶鬼一样,脸还又红又肿的。
“敬和,你不会在厨房里待了一夜吧?”见王敬和整个人精神恍惚,还要去拿刀杀鸡,陈河生怕他把自己给砍了,连忙把鸡抢了下来,“审核员要后天才来,你先回去休息,可别他们还没来,你就自己先倒了。”
“我要做花雕鸡。”王敬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陈河,却没有焦距。
“我知道你要做,但现在这样肯定是不行的。这样,我帮你先把鸡腌制出来,你回去睡几个小时,然后再来做好不好?”陈河哄道,“后面的步骤我虽然不知道,但腌制步骤我还是很熟的,你之前在读书的时候师父教过我,我帮他做过几年。”
一边说,陈河一边把王敬和推出了厨房,“听叔的话,先回去睡觉。”
王敬和脑子此时有些慢,没怎么反应过来,直接就被推出了厨房。
然后身后的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王敬和在门口站了一会,自己也意识到现在的状态不太对,长久以来的疲惫不堪,让他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再一次操作。
是得休息了。
酒楼旁边就是王敬和的家,他晃晃悠悠地进了门,也没洗漱,直接躺在了床上。
但明明从身到心都已经疲惫不堪,然而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忘记了什么?
为什么做出来的鸡和爷爷差别那么大?
他是不是真的不配做厨师?
要怎么才能保住酒楼……
脑子里无数的问题像是在跑走马灯,在王敬和的脑子里回荡,最后化作深深的无力与自责。
他睁着眼,目光落在漆黑的天花板上,想睡觉,却怎么也闭不上眼。
要是爷爷还在就好了……
谁来帮帮他?
正此时,王敬和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名称——万物杂货铺。
无数的信息凭空注入他的脑中,“万物杂货铺,可购……万物。”
与此同时,他眼前场景变换,瞬间从家里的床上落到一个清幽的巷子里,这里色泽昏暗,却并不让人觉得压抑,空气中带着湿润的水汽,散发着让人轻松的味道。
王敬和顿时整个人都精神了,耳朵里都是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顺着脑海中出现的信息指示往前走,停在一扇木门前。
他没怎么犹豫,朝着木门伸手推过去。
“铃铃铃。”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
王敬和一眼看到门内的陈列架,他目光顿时被上面的各种古董奇珍吸引了注意力。
他爷爷也喜欢收集古玩,所以他大概知道一些这方面物品的价格,但眼前这些,除了价值不菲,他再无其他概念。
而它们,却仅仅只是被摆在最外面的展品,可想而知,这店铺有多豪横。
“欢迎光临万物杂货铺。”清甜的女童音在他身边响起。
王敬和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展架旁站着一个约莫一米二高,宛若仙童的漂亮古装小女孩。
“客人,请进。”见王敬和回神,苏漪伸手为他引路。
王敬和有些拘束,跟着苏漪走进店铺大厅。
他先是被店内宛若通天的陈列柜震了一下,随后才看向眼前的书桌。
书桌两边分别有一把椅子,外头这把应该是客人椅,里头应该是店主坐的,右边的博古架上站着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像是乌鸦,但体型要比乌鸦大一些。
苏漪给王敬和拿了杯水,“客人请喝水,请坐着稍等一下,店主马上就来。”
“谢,谢谢。”王敬和小心坐到椅子上,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
“店主,店主!”
江炘遥被金乌的声音吵醒,整个人都有些懵。
昨晚睡得晚,此刻江炘遥只觉得头疼欲裂,好半天才意识到有人在叫他,“嗯?”
“客人已经到店里了,赶紧起来做生意!”终于得到响应的金乌大声说道。
隔了一会,江炘遥应道:“好。”
他缓缓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来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进了店铺。
从内室戴上面具出去,江炘遥看向眼前这个比前次见面颓废不少的客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咳嗽了几声,“客人,请问需要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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