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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一个刚被警方通缉的凶犯会去游乐场坐过山车吗？”罗克说，“快开车，我要坐海盗船。”
第60章 死亡的实体
罗克记得游乐场，远远地在车上见过。
巨大的摩天轮、曲折惊险的过山车，还有偶尔会飘浮到半空的彩色气球——离开人群，飘向太阳，不知道哪一个伤心的孩子失去了梦想。他看过高高抛起的飞船、旋转马车和独角兽，还有互相碰撞的咖啡杯。不过那些大多是在电视里，伴随着欢快的音乐和小丑蹦蹦跳跳的模样。
他自己是没有机会去的，因为母亲身心俱疲，不想带他出门。至于父亲，父亲大部分时间只存在于照片里。
罗克倒没有像其他人想的那么恨自己的父亲，反而是种解脱，他和耐特·布雷恩中校一样有一副钢铁似的心肠，不需要谁的抚慰就能坚强地活下去。
然而时隔多年，在自己深陷绝境之际，一种强烈陌生的欲望却在心头如同空中的气球般飘浮上升。罗克不知道人是否真会有感知未来的预感，但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意外和磨难后，总觉得眼前有一片看不清的迷雾，迷雾后则是狰狞的现实。
也许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释放自己的机会。
天空蔚蓝，阳光明媚，远处的城市轮廓起起伏伏，这么远，外墙上的玻璃依旧像直立的游泳池一样反射着蓝天，波光粼粼。
在艾斯卡的帮助下，一路无惊无险地经过了数不清的电子监控器。罗克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真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有个超级智能同伙在身边岂不是可以永远逍遥法外。艾斯卡是特别的，有朝一日仿生人真的成为助手融入到人类的生活中，这样的事将很难避免。
“我们快到了。”艾斯卡打断他的思绪，车窗外已经隐隐传来音乐和人群的嬉笑声。
“今天不是假日也这么热闹，看来大家都过得很不错嘛。”
“你想先玩哪一个？布雷恩警官。”艾斯卡认真的问。
“既然已经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来了，哪有随便玩玩就走的道理。”罗克说，“别愁眉苦脸，让我买个气球给你。”
他真的买了个气球，一个表面反射着金属光泽，画着机器人笑脸的气球。
“看这家伙和你一样傻乎乎，但比你开心。”罗克把气球牵绳绑在艾斯卡的手腕上，他的仿生搭档显得十分困扰，却努力尝试着露出微笑。
两人混进人群，走向广场，罗克说要把经过的每个地方都玩个遍。
“这时候可以打开你的体感系统，要不然就感觉不到死亡过山车的刺激了。”
“人类为什么要体验死亡的感觉？”艾斯卡坐在车上，感受周围人们的兴奋之情，“我以为死对人类来说是件恐怖的事，应该尽量避免。”
“因为这只是个游戏，既不会死又能战胜自己的恐惧，而且死亡是人生中最大的敌人，有这个强敌在前，别的烦恼都会一扫而空。”罗克说，“一会儿你要大声尖叫。”
“为什么？”艾斯卡还没有问完，过山车启动了，缓缓爬上一段陡峭的高坡，气氛紧张到极点。他看到脚下空荡荡的，整个游乐场尽收眼底——这就是人类的世界，他能高瞻远瞩，洞悉万事万物，此刻却只想了解身边这一个人。
罗克在过山车沿着轨道往下俯冲时大叫起来，喊声中带着欢笑和惊叹。艾斯卡安静地侧过头凝视他，这样的罗克前所未见，是独特又令人意外的。他在模拟环境中见过人类各种古怪的行为，自负、暴躁、不可理喻甚至愚蠢的一意孤行，却没有这样鲜明的快乐和悲伤。
他想知道更多，如果一个人的内心也像电子设备一样可以读取就好了。
俯冲结束，体感系统可以传递刺激反馈，但不足以让他像人类一样不受控制地尖叫。
罗克喘了口气，平复着激动的心情，转头看着艾斯卡问：“你怎么不叫？”
“我不知道……”艾斯卡没有解释原因，这本身就一点也不像他。
“你真无聊，看看下个弯道，会吓得你尿裤子。”罗克想了一下又纠正，“这是修辞，你知道我的意思。”
艾斯卡转回头去，把体感提高到敏感状态，调节了模拟肾上腺素的指标和情绪反馈。是的，他功能繁多，真要装起人会比真人还像。研发团队期望仿生人警用助手可以替代人类警官执行危险的卧底工作，希望他们能像真人一样对敌人的试探、考验做出完美无缺的反应——即使“死”也要像真的一样。
艾斯卡知道自己在下一个弯道最惊险的地方会叫出声来，情绪反应是这样的，只要数值到了某个节点就会做出相应行动。不知道为什么，艾斯卡有一瞬间很讨厌这种“预知能力”。
这是个疯狂的弯道，又急又陡，车身整个翻转过来，有种要把人抛出天外的错觉。艾斯卡听到有人在哭，还有人在呼救，他张开嘴正叫喊时，身边的人握住了他的手。
罗克握着他的手掌，又笑又喊，毫无意识地说着粗话。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触动了他，艾斯卡在那一刻感同身受地喊起来。
“喔哦，真是太厉害了。”罗克大口呼吸空气，疾风拂开他的头发，露出年轻英俊的脸庞。车子缓缓停下时，乘客们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在那么高的地方倒悬着。罗克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没有留意自己握着艾斯卡的手。
“布雷恩警官，可以下车了。”
罗克这才松开手，只觉得掌心都有点出汗。
“接着去哪呢？”
远处一栋高高的黑色城堡，很像鬼屋的样子，罗克打定主意要让艾斯卡吓得惊叫出声。
据说这是个充满幽灵的城堡，曾经的主人死于非命，他的孩子们也被烈火烧死了，门口的注意事项里写着孩子和心脏病患者不可进入。
艾斯卡问：“他们应该知道里面的鬼怪都是工作人员假扮的吧？”
前面的男孩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他破坏恐怖的气氛。
罗克凶巴巴地说：“转回去孩子，你已经成年了，该知道圣诞老人也是假的了。”
对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艾斯卡担心他会认出罗克，但罗克理直气壮的表情让人很难产生疑虑，男孩什么也没说又把头转了回去。
艾斯卡继续低声问：“你知道是假的，也会被吓到？”
“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但不知道扮鬼的人会怎么吓唬你也是一种未知的恐怖。”
“我……”
罗克做了个“嘘”的手势，看了一眼前方男孩的后脑勺后凑到艾斯卡耳边说：“你有热感应雷达电子眼，你能看到他们藏在哪里对吗？”
“我可以关掉。”
“做个无知无觉的凡人，得到的乐趣会多一点。”
持续开启体感和情绪反馈，关闭电子眼的雷达功能，即使在罗克要求的“放纵”下，艾斯卡也依然保留了联网和全域扫描功能，继续搜索凶手的下落。
鬼屋布置得阴森陈旧，还有点冷，可对于罗克这样走过无数凶案现场的刑警而言没有丝毫恐怖之处。艾斯卡更是在记忆中存储了成千上万的案件和尸体照片，即使保持和人类一样的情绪，仿生人也始终缺少对亡灵的恐惧。
在惊声尖叫和四处逃窜的人群中，两人不小心走散了，艾斯卡并不担心，阿尔戈斯手环发出反向定位信息的同时也把正确信号发布给他。
他们永远不可能真的走散，而且鬼屋只有一个出口，艾斯卡独自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一个空旷的房间。这应该是条近路，但房间一片漆黑过于可疑，几乎没人敢靠近。
艾斯卡走进去，凭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寻找出路，他感觉有人在里面，人类的气息太容易辨认。这个人压抑着呼吸，让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终于，艾斯卡看清了他的模样。他穿着一身黑袍，兜帽将戴着骷髅面具的脸遮住，只露出两只空洞的眼窝。他扮演死神，是死亡在人间实体化的象征。
艾斯卡站在他面前看了很久，那张逼真的面具和彻底腐烂分解后的尸骨很像，人类死去后就会变成这副可憎的模样。有一天，罗克也会……
他忽然害怕起来，意识到罗克也会死。
死神向他走来，伸出苍白的手骨。
艾斯卡倒退了一步，看到那只手中握着颗血淋淋的心脏。
为什么？
他见过那么多尸体，无论是模拟环境中还是真实的数据照片，死都没有对他产生丝毫影响，可一旦想到罗克会死，会变成腐臭的尸体和森森白骨，艾斯卡却无法接受。
“你为什么要夺走人的生命？”
这不是机器会问的问题，却毫无缘由地冒了出来。
“死神”似乎被他问住了，他是工作人员假扮的，遇到不害怕的游客会很无奈。
“因为我是死神。”
“可你并不存在，你只是人类想象出来的。”
“死神”叹了口气，通常来说他的工作只需要在有人经过时突然出现，用骷髅似的面目和血淋淋的心脏吓唬他们就行了。如果不成功还有另一招，把本就昏暗的灯光彻底关闭，让人陷入更加无助的恐惧，这时再突然袭击就很少有人能忍住不叫。
死亡未必是黑暗，但黑暗多多少少暗示着死亡。
艾斯卡在身陷这片绝对黑暗的瞬间，首先想要打开夜视功能，然而那一刻，他似乎触摸到了死亡的边缘。
一种虚无的存在感，一阵冰冷彻骨的寒意。
第61章 挣脱
罗克在出口等候。
不管宣传板上写得多惊悚恐怖，鬼屋对他来说还是太幼稚了点。
他坐在门外的栏杆上，等艾斯卡出来会合。那家伙不会迷路了吧，离开神乎其神的科技超能力，他也会像人一样迷失方向吗？
罗克犹豫着要不要唤醒手机里的迷你寻找艾斯卡的位置。
算了，让他自己多玩一会儿，也许此刻正是他的乐趣所在呢。
罗克放下手机继续等待，几分钟后，他在兴奋的人群中看到了艾斯卡。
“布雷恩警官，抱歉我出来晚了。”
“没关系，我没有等很久，鬼屋吓人吗？”
“还是过山车更吓人。”
罗克笑起来，让他走近一点，勾着他的脖子跳下栏杆。
“你知不知道我在里面遇到什么？一个长发女鬼，从衣橱里跳出来抱住我。这份工作真危险，很容易挨揍。”罗克问，“你呢？我们分开后去的地方不一样，应该会遇到不同的鬼怪。”
“我见到了死神。”艾斯卡说，“在一个完全黑暗的房间里。”
“喔，竟然有死神，像吗？”
“不同宗教神话中的死神各有不同的形态。”艾斯卡说，“但死亡本身没有，死是唯一的。布雷恩警官，我一直在寻找我们之间的共同点，你是人类，我是机器，可以说构成我们的一切都不同。可就在刚才，我忽然想到也许只有死亡是一样的。”
罗克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说：“可是你本来就不会死，本来就不知道死对人类而言是什么。”
“不，不是那样。”
这很难解释，即使对拥有超级智能的仿生人来说也困难重重。他是如何思考生与死的问题，如何脱出人类思维的藩篱去探究死亡的本质？肉体消亡只是最表象的结论，分解成粒子、把能量还给宇宙也只是科学理论，关于死亡，从古至今都有着数不清的哲思和分歧。
也许未知的确是最完美的答案。
“你最近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吗？”罗克问。
“我可以多线程运行，理论上只要把某个问题列为思考项就能随时随刻对它进行持续分析和信息补充。”
“很好，如果你的研究有了新进展，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找我讨论，我很乐意和你谈谈生死的话题。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们放轻松一点。”
罗克看到不远有辆粉色和蓝色相间的甜品小车，于是去买了两个香草巧克力混合的冰淇淋球，把其中一个给艾斯卡。接着他们又去玩打靶游戏，罗克以自己出色的专业技巧赢得了最高奖励——一只比人还高大的熊仔玩偶。这家伙实在太大了，根本连车里都很难放进去，最后只能和靶场的工作人员交换了两只小熊。
傍晚过后，夜空点燃了烟花。艾斯卡坐在车里，双手抱着棕色小熊。它有圆圆的眼睛、憨厚的笑容和毛绒绒的身躯，四肢柔软任人摆布，是孩子们最好的伴侣。
可不知道为什么，艾斯卡却觉得抱着它，自己反倒多了很多烦恼。
那些以前绝不会干扰他的琐事像一团乱麻一样萦绕在他的电子“脑海”中，它们既非当前最需要处理的任务，又不是能简单找到答案的问题，却像病毒一样快速繁殖复制，令他心烦意乱地一遍一遍不断自检，试图找出症结所在。
“很久没这么轻松畅快地玩过一整天了。”罗克打开一罐冰啤酒问艾斯卡，“你要吗？反正你不会醉酒，不会影响驾驶。”
“不要，谢谢。今天我也过得很愉快。”
“以后我们应该多找点这样的事来做，比游乐场有趣的地方多得是。放松一下才能从那些死尸、凶手和乱七八糟的案子里抽身出来透透气。”
“黑鸦应该已经拿到枪了，你要现在联系他吗？”
“工作狂。”罗克说，“以前托比总这么说我，真该让他看看你。”
艾斯卡忽然沉默不语，罗克发现自从他们逃离警局后，他的话也变得少了很多。
是不是不该在他面前提起托比，就像自己也不想从他嘴里听到某个破了一万多个案子的“前搭档”一样。
“好吧，让我们开始工作。”
罗克打电话给黑鸦，对方似乎很惊讶他精准的联络时机。
“你不会又在监视我吧？我在好好为你办事呢，警官。”
“我知道，你就当做是巧合。现在你从冬季大道往南五公里右转，经过大教堂路出城一直开，我过来和你会合，等接近了再告诉你停车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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