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检不知道卸任后的严𫵷汌去辰昇还要干什么,但他不好去问,便沉默下去。
“李检你到底记不记得?”严𫵷汌冷不丁出声。
李检愣了一下,无辜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严𫵷汌冷“啧”道:“那晚去你家的有两波人。”
李检稍稍皱起眉,问:“我家?跟我的伤有关吗?”
他摸了下头上换过的绷带。
严𫵷汌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那我能回我家吗?”李检紧跟着问,“我想知道这十八年里发生过什么。”
“你究竟记不记得只有你自己知道,”严𫵷汌继续道:“你现在回家可以,你把手机给我,不然只要手机一天没找到,你在家就一定不安全。”
李检眨了下狭长的眼睛,半张了下嘴巴看着他,显得有点呆:“那我还是住在这里吧。”
但严𫵷汌马上就说:“但是派人去你家的人就住在这里,所以你在这里也不见得安全。”
李检的话顿在嘴边,半尴不尬地看着他。
他不明白严𫵷汌到底是想让他回家,还是继续留在严家。
于是李检只好求助他:“那我要怎么办?”
似乎是他无助的语气,让严𫵷汌满意地笑了一下,他翘了翘嘴角,给出了方案:“昨天我带你回家还为你撞了严闵星,现在每个人都觉得你最有可能会把手机交给我。”
“我们现在被迫捆绑在一起。”
李检听到他说完后叹了口气,不知道严𫵷汌究竟对此是意料之内,还是计划之外。
严𫵷汌大发慈悲,好人做到底地说:“对你而言哪里都不安全,我会给你安排别的地方住。”
李检终于明白过来,他说来说去是这个目的。
或许是怕直接开口李检会拒绝,才层层递进着,抛出很远的话题,又费尽心机地绕回来。
但如果不是严𫵷汌一开始回来就缠着他不放,或许严家的事情就会离李检远一些。
这么想着,李检在严𫵷汌后背瞟了他一眼,想问问那是不是还需要给他颁发一个年度好人金奖。
他无奈地说:“谢谢你。”
严𫵷汌恬不知耻地应下了。
李赢在一旁浅浅陷下去的床垫上小声地哼唧了一下,有要醒来的征兆。
李检反应地很快,朝他看了一眼,把挡住李赢口鼻的被子掖下来。
“那他怎么办?”李检的目光看向李赢,冷淡中有了柔软,话却是朝严𫵷汌的方向问去。
严𫵷汌没多少温度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量,说道:“他要留在这里。”
李检眼皮陡然一跳,他冷不丁回过身。
但随即意识到这个反应对于17岁的李检有些夸张,及时地僵硬住了身体。
严𫵷汌说:“我爸会亲自带他,他们只想动你,不敢打他的主意。”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在李检身边,李赢反倒更加危险。
一想到那晚,李检就忍不住后怕,要是那时候李赢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下来了怎么办?
短暂的迟疑后,李检想到严在溪的样子,勉强说了声“好”。
但是他却想错了。
在严𫵷汌走后不久,李检便起床换了一旁放着的衣服,又替睡得迷糊的李赢把毛绒睡衣扣好。
房门紧跟着被叩响。
出现在门口的却是Alen。
李检愣了一下,就看到他欠身打了个招呼,笑眯眯地从自己手里接过李赢,说:“孩子送去怀山少爷那边,您放心好了。”
Alen又说:“送您离开的车就在楼下等着,您准备好后随时下楼。”
李检朝被他抱在怀里像只树懒一样乖乖趴着的李赢,抿了下嘴唇,慎重地点了点头。
他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一套昨晚换下来的脏衣服,严𫵷汌从医院拿回来的一袋日常用品,以及那个手机。
手机被李检放在外屋的桌上充电,手机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被拿起时,屏幕亮了一下,李检瞥见上面有几条新的QQ消息提示。
等李检坐上驶离金桂枋的车,才谨慎地划开手机。
张清从昨天晚上开始到清晨七点给他发了很多消息。
李检从最上面的消息看下来——
【水至清则无鱼:我晚上又去你家看了一眼,警察都撤了,封条也没了,明早上班前路过你家去帮你找找】
【水至清则无鱼:视频】
【水至清则无鱼:你家这是遭贼了吧!】
李检点开视频前下意识看了眼轿车前座与后座之间严密阻隔的挡板,静音播放了视频。
视频里他家像被人洗劫过一样,全部的橱柜都被人翻开,东西散乱在地面,画面剧烈的晃动间,还能看到地板上凝结着李检被人袭击那晚流下的血。
这绝对不是他遇袭前的样子。
李检心口重重跳了一下,在住院期间还有人去过他家。
张清举着手机来到二楼。
毫不意外的,二楼的每一个房间,甚至连厕所马桶后的抽水盖都被人打开过。
紧跟着张清走向他说的储物间。
三个大箱子交叠着落在一起,里面的东西都被人倒在地上,里面还收着四五个相框,也一同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有一张照片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飘出来,反在地上。
张清把照片捡起来,对着镜头展示了一下。
视频在这张照片上结束。
那是一张边缘微卷,鲜艳的模块已经褪色的彩色相片。
相片上是13岁的李检站在一棵大树旁。
李检对这张照片没多少印象,可能是夹在某本书里的,但他四年前收拾父母遗物的时候没有翻找过那些东西,只是带回家堆在一起,把它们锁在一个房间。
后来搬到现在的房子,不过是把那些东西搬到另一个地方继续锁上。
直到李赢在家学着走路时,握着门把跑来送给他,李检才因为坏掉的门推进了那个房间,彻彻底底地把父母的遗物整理了一遍。
但李检收拾的时候没有翻开过里面的书,也就没有发现这张照片。
不过或许是照相的人没拿好,不单有些歪斜,而且拍照时显然出现了聚焦错误,李检的脸是糊掉的,焦点对准一旁的老树。
与画面背景中其余树比,这棵树不同的是,已经断了,成了一截巨大的树桩,露出一圈又一圈深浅交叠的年轮。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李检淡淡蹙起眉毛,他握着手机的那边手肘曲起,靠在车门上,另一只手用手指重重揉着太阳穴。
李检认出这棵树后的建筑是当时他们搬来嘉青时租住的廉租房。
照片上的树是断的,显然是在严𫵷汌杀人之后。
但他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小时候,家里一直拮据,李检不记得父母买过或带回家过相机之类的东西,他们全家的合照也只有来嘉青前在县里的照相馆花40块钱拍的一张。
疼痛从发缝间由额前蔓延向后,连带着眼球也跟着被刺痛。
不敢再去回忆,李检赶忙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落到窗外。
车子稳速行驶在高架桥上,靠在边缘时,能看见下面不断后移的路面与楼房。
绕过某个弯口,一片稍矮的居民房出现了,小区门前连着一排商超、水果店与日用商店。
就在这时,一家打印店的贴牌争先恐后地撞入李检的眼睛。
这是一家并不打眼,已经有些难找到的打印店。
不光有复印与打印服务,还提供证件照与低质的相片冲印,放在现在完全不值一提。
但十八年前打印店遍地的时候,只需一封邮件或彩信,便可以打印出照片,那么当年他居住的那片城中村的某处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家打印店?
这突然让李检脑海中闪过零星的画面。
他陡然张了下眼眶,重新点亮视频最后的照片放大看了看。
而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浮现在李检心里。
这张照片有没有可能不是相机,而是用手机拍的?
当年父母共用的是一台并不能拍照的小灵通,如果这张照片真的由手机拍摄,会不会就是他们要找的那台手机?!
李检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难道手机真的在他这里?家里被翻成这样会不会已经被人拿走了?
不过李检下一秒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手机真的被人拿走,严𫵷汌昨天把他带回家后,严家的那些人不应该会对他穷追不舍。
线索再次中断。
岔路重分两道,要么手机仍旧下落不明,要么手机就在李检这里。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严家所有的人都没有思考过前一条,就连严𫵷汌也笃定手机就在李检身上呢?
有了这个疑惑,李检立刻就点开浏览器搜了一下。
十八年前那个型号的按键手机已经是当年最创新的手机,内置了成熟的GPS芯片,在别的手机还需要通过拨打电话才能查询信号发出地的年代,这种手机只要开机就能根据GPS信号进行定位。
这说不通啊,他从来没在家里见过这个手机,更别提去要去给一台断电十八年的手机充电再开机了。
如果真的是捕捉到了GPS,严家的人究竟是怎么定位到的?
鬼使神差地,李检冒出了一个绵白的、神情寡淡的小脸。
他右眼皮狠狠抽动了一下。
李检握着手机的手放到眼前,手指翻飞着在屏幕上打了一行字,又被删掉,但随后又重新输入,最后发送出去。
【一把小剪刀:张哥,你下班后能不能再去我家一趟,帮我到猪猪的那堆玩具里仔细翻一下】
发完这句话,李检缓缓放下手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捏着手机边框的指尖忍不住攥紧。
目光在减速的车子中看向窗外。
等待着他的是一栋分外熟悉的房子——
四年前,发生了一起十六人被害凶案的,李检和严𫵷汌的家。
第33章
车子重新启动,发动机嗡鸣中驶离这栋与其余别墅相比,略显格格不入,幽绿藤蔓爬满矮墙的洋房别墅。
李检拎着行李仰头站在别墅前,下意识滑动了下喉结。
再当年带着张清把这栋充满噩梦回忆的房子砸碎后,李检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确实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天沉得要命。
没有云层,光荒芜却稠密地投射在别墅外墙,曾经光亮透彻的玻璃,现今灰蒙、破碎。
房前有一片并不大的花坛,里面种有茉莉与浅色玫瑰,但此时早已被半腰高的杂草覆盖,贪婪地掠走土壤赋予的生命,不知道冬天过后的暖春是否还能开花。
风吹过来,像一只冷又硬的手,推着李检不得不迈动脚步,朝前走去。
围栏到别墅间还有一条小路,早已杂草丛生。
李检迟疑了几秒,垂下脸看到小路上有规律地匍匐下一簇连贯整条路的草,像是有人来来回回地走过,才踏出了路原本的形状。
有一种古怪的瘙痒在左臂划破刺青的位置出现。
那时候李检划得伤口算不上很深,但或许是没有时间,也可能是刻意忽略。由于没有给伤口处理的缘故,愈合地很慢,总会在肌肉的扯动间重新绷开血痂,血流出来又再次凝固。
以至于那道伤口长出肉粉的新芽儿的时间格外漫长,让本就不再平整的深黑刺青上,更显得破裂。
表层的新肉看似全然愈合,但内里的肌肉层尚且溃烂。
天气阴冷的时候,就会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攒动的痒,从划痕更深的地方,慢慢地、静静地,在那片纹身下的皮肉里发酵,而后一点点随着神经扩散。
李检身上其实有很多恶习,他是一个对伤痛刻意忽视到已经麻木的人,所以当他察觉左臂的痒时,其实痛已经先一步蔓延了全身。
铁门紧闭着,多了一层厚重的灰外,与四年前他离开时相差无几。
就连门锁的密码也没变过。
李检不露声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寡淡,目光沉默,和某些时候安静的李赢很像。
但与严𫵷汌的面无表情又不相同。
嘎吱——
门摇晃着,李检很轻地把门推开。
外面很冷,屋里却更冷。
又因为窗户碎了,风光明正大地大肆掠夺了里面的温度。
有些东西即便脑子里可以不去想了,但身体还代替他记得。
李检条件反射地摸上一旁墙壁的开关,灯光刺目地爆炸。
一切都和过去相差无几,好像抹去上面那层厚重的灰,他们的时间就还留在那个时候。
李检静静扫过去,他扯了扯嘴角,但没笑出来。
在他看来,严𫵷汌无非是想要用这种方法勾起李检关于过去的那些回忆,从而心软与他重归于好。
但无论有没有命案或别的那些东西,严𫵷汌都不明白他已经不愿意去相信。
李检不愿意相信严𫵷汌给他的,被虚情假意包裹下露出真心实意的,或真情实感伪装下装腔作势的,任何一种爱。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薄又透白的眼皮隐隐颤动,李检在踏上通往客厅的平台后猛然顿住脚步。
原先宽敞的客厅在堆放中显得分外拥挤,方枘圆凿了许多贴满照片的白板、三台持续亮着屏幕的电脑、突兀出现在客厅的四张宽大书桌,书桌上摆满了一沓又一沓的文件资料。
李检把手上的行李靠墙放在地上,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靠近其中一块白板。
上面贴满的照片,与那日他闯入严𫵷汌书房后的密室里的白板相同。
不过这张白板上的照片要更齐全,也更完善,几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公检机关在分析刑事凶案时的分析链。
丝毫没有犹豫,李检立刻去翻看手边的资料。
他不知道严𫵷汌究竟是从何处拿到的,这里密密麻麻摆满的,竟然全都是过去发生在他身边的案件卷宗和一些李检看不懂的金融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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