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检当即明白过来,严𫵷汌在暗中自己调查从十八年的绑架案开始,最新卷宗可追溯到张清说的又一个被狗咬死的人。
在看到受害者照片的时候,李检顿了一下,他困惑地眯了下眼。
当晚虽然他没有看清袭击者的脸,但那个人身形并不低矮,反倒有些高。
可这份卷宗上记录的名为张小的受害者却要矮小一些,身形稍壮,附上的照片上清晰记录了他死前受过多处撞击与击打伤,手背骨结也有挥拳的擦伤,而后才是烈性犬撕咬咽喉留下的巨大齿印。
李检随机就想到严𫵷汌说过,当晚去他家的有两个人,他只在房间内见到了一个。
这时候,李检忽然就想到了雨夜里响起的那两阵急促的敲门声。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以为是严𫵷汌……
但如果不是呢?
一个想法猛然间闪入李检心中,他立刻再次确认了张小身上的击打伤,和格斗拳击出拳的位置很像,再加上出拳位置要稍高,对方一定是个比张小个子要高上不少的人。
是严𫵷汌!
李检呼吸一滞,他当即低头翻找另两张桌上堆放的文件。果不其然,找到了过往三个同样被狗咬死的卷宗,把四份报告摆在一起,逐条圈画出来。
除去第一位死者死于刀伤后的失血过多,其余三个死者在死前身上都有过搏击伤。
如果这些人都是严𫵷汌杀的,他不会在做了被狗咬死的结案判断后还在私下调查。
但这些死者又在生前都与严𫵷汌有过密切的接触,甚至可以说,有极大可能的证据指向严𫵷汌就是最后一个见过他们的重大嫌疑人。
李检眉心狠狠皱起来,拢起极深的“川”字。
修长的手指无节奏地在几分卷宗上来回敲击着,良久,叩击桌面的声音蓦地一顿。
他明白了。
有人想要警告严𫵷汌。
不是诬陷,而是警告。
让李检得出这个结论的是其中一份卷宗中出现的某个很特殊的叙述,在第二个死者脖颈,同样有一道刀伤,与十八年前第一个死者的刀伤不同,这道伤口并非死前留下的致命伤,而是死后才留下的。
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或许单看一起案件,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如果把严𫵷汌的轨迹串入其中,便能明白,这是在警示,十八年前因他而被刺伤且致死的那个人。
凶手是在重现十八年前的严𫵷汌犯下的罪行。
李检甚至不用怀疑,一旦严𫵷汌做出了让凶手不满意的举止,这三起被定性为意外死亡的案件会随十八年前的第一条人命,一同安在严𫵷汌身上,让他无法翻身。
那么四年前的那十六条人命呢?
真的有可能不是严𫵷汌杀的吗?
在陷入深思的时候,李检下意识咬住了嘴唇,指间夹着的红笔无意识地重复圈画着卷宗。
簌簌——哗啦!
隐约的拍水声让李检冷不丁回过神,眉心皱着的纹路没有放开,他狐疑地朝通往后院泳池的玻璃门看了一眼。
飞溅的水花尚未融入一池生了藻的绿水。
还有人在吗?
李检不敢放松警惕,他放轻动作,轻车熟路地走到厨房去找了一把刀握在手上。
没有李赢在身边,他确实不会顾虑很多,全然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径直朝通向后院的门走去。
玻璃门常年没被清理,手指按着推开后,立刻抹下清晰的指印。
心脏跳动的节奏变快,李检有些紧张地摩挲了下指腹上沾着的灰尘,提着刀侧身刚走出房间。
还未平静的水面再次荡出碎波,一条一米长的、生长着黄黑斑块的、鳞甲覆满的尾巴从池底拍扬而出。
在池水剧烈的漾动中,李检向来平静到有些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
严𫵷汌,竟然在家里养了一条至少两米的鳄鱼?!!!
检察官李检竭力按捺住要打给动物保护协会的手,而后果断转身回了房间,转动门把,锁上了通往后院的门。
第34章
李检进了房间,没有把刀放回厨房,顺手摆在手旁的桌上。
视线随之瞥向一旁打印下来的有关辰昇上次被指控行贿的新闻,面容看上去有些冷峻。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严𫵷汌回国给他带来的意外事件,李检将在春节后被调职到张清所在的自侦部去。
与现在的重案部相比,自侦部虽然保密性更严,但风险概率更低,不过代价就像张清说的那样,必须时刻抵挡住声色犬马的诱惑。
说实在话,这样一个清廉至极的部门,和直接接受了对严家来说不值一提的巨额“分手费”,外人眼中豪宅傍身、超跑代步的李检作风与习惯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自侦部的老大亲自发出邀请,在自己顶头上司的竭力引荐下,李检也全然不会想到要提交这样一份调职申请。
在把目光投向那十六条命案的卷宗前,李检心里再次踌躇了起来。
人无法承受痛苦的重量时,总是会选择逃避的。
过去的记忆对他来说,大抵还是苦痛多过了快乐。
绝大多数时间里,不是李检不去想这些事,而是潜意识中自然而然地避开去看一丁点与他们有关的消息。
李检挺身站在光线依旧的房间,苦风自檐外闯入。
他拳了下身旁细瘦的手指,脱了外衣搭放在椅背上,里面是一件看起来质地柔软的高领毛衣,缝针的缘故,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一段苍白又挺拔的后颈,没入舒适面料边缘,有半枚深到乌红的吻痕。
隔了双层玻璃门,泳池那边传来打碎水花的声响,鳄鱼在池水间浮现。
李检本能地侧过脸看向水光迸荡的地方,更远处的野草从中藏了一朵黄色野菊,长尾伴着水珠落下,重新引入绿水,两颗水滴溅向池外的草坪,水珠洒上来的时候,严𫵷汌才收回手。
赵莹的脸一下就白了,白后又肉眼可见地胀红,她急忙从一旁拿了纸巾递给严𫵷汌:“对不起严总,对不起。”
刚刚走到桌边的时候她踩着细高跟的脚滑了一下,杯底来不及缓冲,撞上桌面,滚烫的茶水顷刻震出来,打湿了严𫵷汌的袖口。
这种低级错误对于任何一位高管身边的秘书来说,都是致命的。
严𫵷汌很少会在熟悉的人面前维持温良斯文的假象,以至于他手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怕他。
倒不是老板太过严厉,而是从两片透明的玻璃片后偶尔会闪过空洞黝黑的眼睛。
被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长时间注视,会让人背脊生寒,下意识错开视线。
不过严𫵷汌倒没说什么,从她手里接过纸,把手背上的水沾走。
他的皮肤很像西方人,稍有温度的变化便很明显地变红,挪开纸后,留下一片微红的痕迹。
老板没再追究,赵莹松了口气,从他桌上抱起一沓处理好的合同往外间走去。
“等一下,”严𫵷汌在电脑上打下最后一个字,转动了椅子,叫住她,声音毫无平仄。
赵莹僵硬了下娇小的身躯,缓缓转过身时已经挂上了完美微笑:“严总。”
严𫵷汌随手把眼镜取下来,放在一旁。
看过来的眼周有长时间盯着屏幕而留下的红痕,不过严𫵷汌神情并没有显出疲惫,他问:“谁规定的工服?”
这些问题他任职那么久都没问过,即便现在被贬下,赵莹也想不到他会问。
她傻了一下,很快便业务能力十足地背出任职守则上的话:“是辰昇创立以来就有的秘书处统一着装要求,沿袭萨昂美国总部的职场时尚感,美而精的工作理念。”
严𫵷汌没做反应,把眼镜又拿到手上打开,正准备挂上鼻梁的时候,手里的镜架又停顿了一下,稍稍挪开。
赵莹准备抬动的脚步犹豫着想要动弹,高跟鞋刚落在地板,就看到严𫵷汌的动作,她便又在原地呆了一会儿。
随后,听严𫵷汌问:“你认为这样的着装能提高你的工作效率吗?”
想了想,赵莹谨慎地开口:“身为您的秘书,维持姣好的外观也是体现我工作能力的一点,刚才是我的失误,对不起。”
说完,她就有些忐忑地小心看了严𫵷汌一眼。
“你一年的工资多少?”严𫵷汌问。
赵莹答道:“我每月的月薪在两万至三万间浮动,算上年终奖后的总工资每年约为三十五万左右。”
“我有个私人问题,”严𫵷汌重新把眼镜放下。
赵莹感到一些意外。
至今以来,严𫵷汌并不是一个善于体贴下属并试图与人交心的上司,甚至不光是下属,他可以说是一个生活中关掉所有感知情绪,对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关心的人。
这样的人,工作上效率与能力确实高得出奇,但相处中势必分外薄情寡义,到了一种冷血、自私、无情无义到看起来倨傲的地步。
严格来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严𫵷汌不需要在意任何人是否会受到伤害。
严𫵷汌所在的世界,吃、穿、用、度都可以被金钱符号化,资本铸造血肉之躯,而后丰添骨肉、繁衍生息。
自他脱离母亲脐带流经全身的血液里,呼吸的氧气里,生长中遇到的人、处理过的事,全都被尔虞我诈、虚与委蛇充斥。绝对理性被推崇,情感趋于淡薄,一切都被物化,成为钱权交换下的牺牲品。
在严𫵷汌生活的世界中,无情成为常态,法律界限不断压低。
人性不再重要,爱情自然湮灭。
赵莹微微笑起来,精致的妆容伏贴在脸上:“您愿意问我,我荣幸至极。”
严𫵷汌问:“你想过维护公平吗?”
“我还小的时候想过。”
长大后的赵莹保持着微笑。
静了片刻,严𫵷汌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现在有一个人,想要、一定要这个世界公平,你觉得以我的能力可以帮他做到吗?”
赵莹从善如流地答道:“您的资本让您可以战胜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公。”
严𫵷汌随意交合的手分开,把桌上的眼镜戴回眼前,反光遮挡了黑沉眼瞳中情感的贫瘠,他略勾起唇,朝她道了声谢。
赵莹抱着资料,稍欠身踩着高跟鞋干脆的节奏离开。
金钱面前,善恶有报土崩瓦解。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金钱永不眠。
现在严𫵷汌想把身上从诞生便容积的污秽荡涤,此刻哪怕就连他自己,在面对庞然骇物时也产生了短暂的怀疑与不确定,忍不住从他人口中得到零星的肯定。
年前最后一次更新啦!正如第一章 作话,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平安顺遂!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来自马克思
第35章
张清在晚些时候回复了李检,他今晚临时需要加班,明天才能再去李检家。
李检回了个“ok”的表情才把手机放下。
这里的资料很全,他定了三小时的闹钟,等铃声响起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把所有资料复原。
不知道在有限的时间内,下一次能看到这些资料的机会还多不多。
于是,李检把目前已有的证据链都拍下来发给自己的文件助手,而后就删除了手机里的原片。
做完这些事情,已经晚上七点了。
李检起身后抻了下手臂,或许是站起来的速度太快,裹着纱布的伤口传来一阵疼痛。他急忙扶着一旁的桌子撑了下手臂,桌子在推移间发出尖狞的声响,像是铁皮在大理石上剐蹭出深又宽的痕迹。
当年装修这栋房子的时候是李检亲自设计监工的。
买房子的钱他出不起,严𫵷汌也没有给他机会,装修房子的钱李检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严𫵷汌来出,他工作几年攒下来了三十万,又贷款了四十万才勉强把这栋毛坯1.8亿的别墅装完。
不过李检没有多少美学天赋,基本上是工作间隙从软件上浏览到一个好看的样板房就收藏下来,以至于房子完工后的整体风格很是割裂,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但好歹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用心设计的房子,在嘉青市的高昂房价下,以后也不见得有机会再装一次,李检对这套房子可以说呕心沥血。
光是客厅的大理石地板就花了他十五万。
担心磨坏地板,李检蹲下去伸手摸了摸地板,确实留下了一道肉眼难以看清的痕迹,登时感到些许肉疼。
但他刚摸了两下,余光赫然瞥到一旁沙发角隐入边缘阴暗前的一点沉红痕迹。
李检的心口咯噔重跳一下,他缓慢地扶着桌子站起身,紧张地舔了下嘴唇把桌子移回原位。在桌子与沙发之间的空位踟躇了两秒,才俯身靠向沙发痕迹。
这是一滴很明显的血迹,不过留在地上的时间太久,干成了脆脆一层黑红色的血皮。
他用指腹轻轻在上面一捻,立刻裂成细小的粉末,随着气息扑簌而下,又完全消散。
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手臂先一步推着沙发平移,露出下面被遮盖着更多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在把全部的痕迹映入眼底时,李检突然有了一个极其疯狂的猜想——
严𫵷汌不会一直把四年前所有的血迹都留着吧?
重新站起身时,李检深深吸了口气。
他本能地朝暗沉的天色瞥了一眼。
玻璃门外的水池边自动亮起了绿蓝交接的灯光,矮墙前的绿色植物下埋有不大却很亮的射灯,同一时间自下而上照起,反倒映出影绰的黑影,看起来有些阴森。
屋里的大灯没有开,唯一亮着的只有桌上台灯羸弱的光。
冷飕飕的风被玻璃拒之门外,烦不胜烦地发出细碎的响动。
黑暗中树影摇曳,枝桠枯瘦地顺着矮墙而上,像一只只长伸而来的手。
李检环视过一周被沙发与装饰物摆满的地板,血迹的猜想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蝉。
这时,玻璃门外又有一阵水花扑落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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