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不再说话,一路若有所思,小吴在商务楼下停好车,请示道:“那我去地下车库等您。”
霍止摆了摆手,“不用等我,你回公司吧。”
楼下的咖啡厅店牌很惹眼,门童将他迎进去后,霍止直接报出盛楚的名字。服务员一路将他引到最里面的隔间,霍止便看见坐在里面的盛楚,两人对视一眼,盛楚笑了一笑:“霍少爷还是来了。”
霍止坐下来,看着面前摆着的白瓷釉杯,抬手摸了摸外壁,盛楚适时道:“才刚送上来不久,你来得正好。”
墙上挂着空调,吹得霍止有些热,他单手解开一颗衣扣,瞥见桌旁的序号单,霍止皱了皱眉,“我不喜欢喝蓝山。”
盛楚正端起咖啡,闻言动作一顿,说只是猜得霍止会喜欢喝蓝山,没想到猜得不准。霍止不欲与他多费口舌,干脆叫他有话直说,他抱臂后倚提醒道:“我挺忙的。”
“你还挺忙。”盛楚嗤笑一声不置可否,也懒得与他争辩,他手边一直倒扣着一张照片,盛楚将照片推了过去,扬了扬下巴示意霍止。霍止不知道他是何用意,迟疑着将照片翻了过来,盛楚状似心不在焉,实则正密切地注视着他的神情。果然,霍止盯着照片上的一双人影,眼神渐深渐冷。盛楚在心里拍手称快,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心解释道:“他是晏司臣的男朋友,三年前死于意外。”
“他叫郦蕤舟,”盛楚微笑着说,“怎么样,你和他长得很像吧。”
第15章
郦蕤舟的死因陈述比郦父想象中的要简短得多。
被悍狼追踪已久的毒枭四年前现身平城,郦蕤舟被派去卧底在毒枭身边,蒋东林事先与在平城位高权重的名门谢家取得联系,以便必要时可以让谢家提供帮助。巧的是多年前谢家族长谢淮为上位血洗族谱时亲弟弟谢潭远走他乡以求保命,毒枭此行前来,竟然是为了与重归故里的谢潭合作。
谢潭夺权之心昭然若揭,其间又牵扯出谢家两代人的纠葛,棋局越下越大,最后收网时谢家将谢潭的势力一举清剿,却不小心让毒枭劫人逃了。
再找到毒枭时,他已经成了碎石滩上的一具尸体。
而郦蕤舟失踪了。
比起失踪,更不如说是尸骨无存,蒋东林说得没错,那一带水流湍急一路汇入公海,倘若没有上岸又打捞不出尸体,很有可能会被鱼类蚕食得分毫不剩。
郦父抬手掩住酸涩的眼眶,长而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蒋东林沉默不语,等郦父稍稍平复心情后,才继续说道:“戒指是附近村庄的渔夫从鱼肚子里拿出来的,估计是看出这戒指价值不菲,就转手卖了,我们的人几经周转才拿了回来。”
其中波折,三两句话不足为道,蒋东林这一番话是再三斟酌后才能讲与郦父听,说到最后也不过寥寥数语而已。郦父这一生历过数不清的风浪,对此理应习以为常,可人终究不是百毒不侵的冷血动物。郦父手背突起寸寸青筋,声线露出几分颤抖,已是忍到了极致,“小晏儿知道多少?”
“当时只有他去了平城,只是没来得及。”蒋东林闭了闭眼,“小五和蕤舟的感情,您可能不大清楚,我却是知道的。蕤舟死了,小五便把您二老当成是他的责任了。这几年他对您怎么样,想必您心里也有数。”
“小五这人看着冷心寡情,实则最是放不下的。
“蕤舟为国家所牺牲的一切,远不止一栋房子可以弥补。这几年我们不来看望,是觉得于心有愧。
“您就当是为了让小五更放心,”蒋东林看着郦父的眼神中一片真挚悲悯,“逝者已矣,您与师母,还是要好好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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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老板纵横商界多年,又因为真实工作的特殊性没少伪装身份与人周旋,言语间字斟句酌,最懂得说话的技巧性。
刚刚那句话的主宾关系如此耐人寻味,霍止不是没听出来。
没有人会愿意听到自己被说成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可显然霍三少爷的道行比他想象中要深。霍止放下照片,有些疑惑地问:“所以你想表达什么?告诉我这是我的一大优势,因为我和晏哥的前男友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可以利用这一点来追他吗?”
“我是想告诉你无论我哥回应了你什么,都只是单纯因为你的这张脸令他难以割舍,而不是你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打动了他。”盛楚脸上的笑容褪去,语气淡漠刻薄,“简单来说就是,你死心吧。我哥能容忍你到如此地步,也不过是因为你这张脸罢了。”
“我不在意这些。”霍止身体向前倾了倾,认认真真地看着盛楚,“我真的不在意。就算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忘不掉,那又能怎样?”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他爱得要死,你知道吗。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只要他开心,我怎样都无所谓。”
盛楚握着咖啡杯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原本无懈可击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纹。他猛地抬眼看向霍止,冷笑着说:“你想让他开心,为什么不离他远点?”
“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放下过去好好生活,而他也的确让他们这么觉得。只有我知道他过不去了。”盛楚笑容讽刺,嗓音虽轻却字字铿锵有力:“郦蕤舟死了,他的后半辈子也就死了。你知道郦蕤舟是个什么样的人?单凭你这样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我哥绝不会将感情寄托在这样一个浑身瑕疵的赝品身上——
“——你霍止算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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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接到郦父的电话,晏司臣是有些意外的。
“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的,怕打扰到你工作。”郦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晏儿,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过来陪我喝两杯,咱爷俩说说话。”
晏司臣一怔,很快就答应下来:“好,我这就过去。”
他今天工作不多,组里的人也大多清闲着,看见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都站了起来。晏司臣摆了摆手,“我出去一趟,四点半你们就下班吧。”
一众人悄悄瞥他神色,目送他出门后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宋景宁小声道:“看来好得差不多了。”
容遥点点头表示同意:“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惹的。”
晋灵微已经坐回去整理文件了,闻言头也不抬地说:“我刚才出去看见一辆没见过的SUV,问值班的小梁说是霍三少爷特意留着给老大开的,你们说是谁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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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司臣今天算是提前下班,出门前要在值班室签字。他站在那儿等着小梁递笔,没想到小梁还给他递过来了一只车钥匙,“霍少爷让我把这个给您。”
晏司臣沉吟一秒后点点头:“谢谢。”
出门后果然看见霍止的SUV停在院里,警局门口不好打车,晏司臣怕郦父等得着急,也没避讳什么,开着霍止的车走了。
他本来惦记着在路上等红绿灯的时候给霍止发条微信,没想到这一路都畅通无阻,快到地方的时候才堵了一个红灯,晏司臣在微信里翻了翻联系人,再三考虑后又将手机扔回了仪表台,前方红灯倒计时三秒,晏司臣盯着变换的数字,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因为过两天就要预备拆迁,小区里到处都是隔离带。挖掘机在已经沦为一方废土的花园里笨拙地打转,晏司臣竖起衣领在尘土飞扬的路口穿梭过去,远远地瞧见郦父拿着一柄蒲扇坐在楼下破旧的凉亭里张望,又见桌上摆着半瓶白酒和一碟花生米,郦父看着他走近,一面将酒杯摆开一面说:“你伯母睡觉了,咱们今天喝两口,悄悄地别让她瞧见。”
晏司臣哑然失笑,坐下来无奈地说:“伯母不让您喝酒还不是为了您好。”
他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将郦父的那一杯倒满,又说自己开着车不能喝,郦父便笑吟吟地端起酒杯小抿一口,慢慢悠悠地说:“蒋东林才来找过我。”
晏司臣手势一顿,看着郦父不说话。
以蒋东林在悍狼的资历辈分,放眼望去整个汜江敢于直呼其名的人少之又少,郦父却是其中之一。蒋东林是个从不肯吃一丁点亏的老狐狸,无论和谁打交道都能游刃有余地四两拔千斤,但对着郦父却也要老老实实地自降辈分。
晏司臣知道郦父不是叫他来帮着拿主意的。蒋东林亲自登门无非是为了让那套房子不再空着,当年晏司臣没能劝动,今天蒋东林亲自出马,郦父也断然不会和他商量出什么结果,他这样毫无头绪地想着,就听郦父突然说:“我和你伯母打算过两天就搬去锦绣河山。”
晏司臣惊讶地抬眼,“我以为……”
“我和你伯母的后事,以后就全权交给悍狼的人负责了,”郦父说得轻描淡写,闲话家常似的一句一句砸得晏司臣发懵,“蒋东林今儿个跟我说他于心有愧,正好你伯母那眼睛还没错过治疗时间,医院是个无底洞,蒋东林有钱就让他去填。”
晏司臣隐隐察觉出这话有些不对,喃喃道:“不用蒋处……”
“小晏儿啊,”一杯白酒见了底,郦父将酒杯往桌上一撂,语气平静一如多年前晏司臣第一次登门拜访时所持,只是看着晏司臣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疼惜,“以后就不要再和我们联系了。”
晏司臣怔怔地看着他,郦父喟然长叹一声,眼中热气上涌。
“蕤舟已经走了好几年了,当年的事儿也不怪你。
“你们感情好,你替他照顾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到这儿就够了。
郦父将他茫然无措的神情看在眼里,沉默再三,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还年轻,还要往前走。”
第16章
公司的午休时间快要结束了,咖啡厅里的人纷纷结账离去,环境愈加安静,盛楚与霍止之间的气氛也愈加剑拔弩张。
盛楚发现他没办法激怒霍止,反倒是自己险些失控,霍止听完后只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然后以一种轻蔑的口吻看着他说:“那又怎样?我才认识他三个月不到,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他,而你呢?”
盛楚磨着后槽牙,听着霍止不屑地轻嗤:“盛老板,听说你和晏哥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还为了他放弃了被白人夫妇收养的机会。”
他说话点到即止,盛楚的眼神瞬间阴鸷。
对于盛楚来说,霍止的出现尤其令他无能为力,霍三少爷追人追得声势浩大,而他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悄无声息。和晏司臣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少年时的晏司臣对他可谓称得上是极致的纵容与溺爱,盛楚囚囿于毫无血缘的兄弟关系,再情难自禁也从未逾矩。当年让半路杀出来的郦蕤舟抢了先,是盛楚这辈子最追悔莫及的事,郦蕤舟死了,他重新成为了晏司臣身边最亲近的人,如果没有霍止,他可以心甘情愿地守着晏司臣过一辈子。
盛楚为这被无情打碎的假设恨得咬牙切齿,低吼出声:“你和他相遇本就是一场意外!你当我没调查过你吗霍三儿?醉酒飙车进了局子,说出来都是你霍家的笑话!”
“意外?”霍止又慵又懒地眯了眯眼睛,轻飘飘地说:“我倒觉得是天意。”
天意让霍止送烂醉如泥的莫云烨回家时被查酒驾;天意让喝傻了的莫云烨对一个不识权贵的交警出口不逊;天意让霍止和莫云烨以酒驾的罪尤关进了看守室;也是天意让加班的宋景宁路过时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已经被折腾得毫无脾气的霍止等着下属来捞人,突然一群人闯进了看守室,他不耐烦地抬起头,迎着一众人错愕震惊的神情,霍止却只盯住了最中间长相最出众的那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面色苍白,狭长凤眼中似是噙了两汪秋水,对上视线时霍止就仿佛被人一把攥住了心脏一样霎时难以呼吸。
霍止就在那一瞬间相信了世界上所有的一见钟情。他对着从天而降的心上人魂游天外,完全没有意识到看守室的气氛有多寂静诡异,直到那所谓的两汪秋水就此决堤夺眶而出,姗姗来迟的下属闯进来战战兢兢地喊了声少爷。被撞了一下的男人才如梦初醒般抹了把脸转身离去,其他几个也一步三回头地跟了上去。
霍止不是不知道晏司臣的心里藏着人。可这并不妨碍他在警局门口倚着骚气惹眼的红色跑车手捧玫瑰,也不妨碍他一天三趟地往警局跑只为看晏司臣一眼,不出一周的时间全警局都知道有个富二代猛烈追求高岭之花晏队长,哪怕晏司臣对他避之不及态度冷淡,霍止依旧乐此不疲。
那段时间盛楚着手准备将金三角通过水路走私的货截下来。晏司臣与他一向联络不多,所以盛楚没办法面面俱到的了解晏司臣的生活。
如果不是在皖香居偶遇霍止后查了他的背景,他甚至不会知道有人在围着晏司臣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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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司臣的眼神有些空洞,反应像是慢了半拍。他鲜少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执着地说:“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郦父一直盯着空酒杯不忍与晏司臣对视,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下意识地开口,竟然是在回忆过往:“蕤舟打小我就不在他身边,我连他小时候的样子都记不得,若不是他上次出了意外我从一线上退回来,可能直到他走了,我也没有和他相处的机会。”
那次意外,晏司臣是知道的。六年前郦蕤舟执行任务时在云南边境失踪,生还率几乎为零,等悍狼的人找上门来郦母才知道,郦蕤舟竟然也走上了郦父的路。也是那时郦母终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惚,等半年后郦蕤舟突然回来,郦母的眼睛已经哭伤了。
而后郦蕤舟被调到新成立的悍狼17组担任组长,那时晏司臣才正式工作不久没有实战经验,蒋东林将郦蕤舟要过来的本意是让晏司臣多和郦蕤舟学着点,倒没曾想过还误打误撞地促成了一段好姻缘。
蒋东林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把郦蕤舟派去平城时还像模像样地给晏司臣做了思想工作。郦蕤舟此去便是与虎谋皮,凡事但凭他自己拿捏,重要情报也都是由谢家暗中交接,他常年杳无音信,晏司臣一如既往地认真工作,蒋东林竟有些过意不去,总觉得自己像是个棒打鸳鸳的坏人。
在蒋东林这个外人看来,晏司臣与郦蕤舟之间,一向是晏司臣更有优势一些。他从小生活不易看惯世间冷暖,虽说表面上对谁都是温柔客气,可寡薄淡漠的生性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而郦蕤舟秉性正直为人开朗,当初追晏司臣花了不少功夫,在一起后也是他更主动地向晏司臣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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