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随口道:“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晏司臣忍不住想笑,还好及时抿住了唇角上扬的弧度,电话那边的人大概是打趣了什么,霍止骂了句滚蛋,他挂了电话,扭头看着晏司臣,殷殷地向他主动解释道:“云烨和周家的几个小辈玩得好,说话也有份量,这事儿咱们要恶人先告状,让他去提最合适不过了。”
“怎么就成恶人先告状了,”晏司臣终于还是笑了出来,“治这种人还是简单粗暴点好。”
霍止盯着他的笑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我还怕你又觉得我少爷脾气。”
晏司臣将车停在楼下的草坪旁边,一面熄火一面表扬道:“这次算你见义勇为,不算少爷脾气。”
他话音刚落,视线尽头便压下一大片阴影,多年职业习惯使他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而霍止只是将手从他腰前探过去,啪地一声替他解开了安全带,抽回手时瞥见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霍止便不动声色地稍稍向后退了退,给二人留出较安全的距离后,他忽然说,“开心了就好。”
晏司臣不明所以,直至撞进霍止满眼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他从上了车到现在自以为藏得很好的低迷情绪,甫一开始就被霍止察觉。晏司臣觉得不可思议,他受过专业训练最懂得如何进行情绪伪装,凭借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好本事蒙骗过许多人。
而霍止却轻而易举地将他看穿。
霍止的目光游弋在晏司臣怔忡的眉眼间,看他两道长眉将蹙未蹙地拢着,点墨似的漆黑眼瞳中清晰地映着自己静默的神色,霍止便回想起白日里盛楚的那句话,魔咒一般如影随形地响彻在他的脑海。
霍止欲言又止,再开口时语气轻缓颇有诱哄意味:“走吧,我们回家去。”
第19章
蒋东林后来又给晏司臣打了两个电话,他手机误调成了静音没有接到,直到回家后晏司臣才发现,他看着未接来电扯了扯唇角,准备进卧室洗澡。
这一天过得格外疲惫,从早到晚发生的事令晏司臣觉得一派平和的生活终究是假象。晏司臣躺在浴缸里,氤氲的雾气热腾腾地蒸着他舒展开的眉,他阖着眼慢慢向水里滑去。荡漾的水波渐渐漫上他紧绷的下颚,然后是挺拔的鼻骨,最后没过他挂着一串细密水珠的眼睫,便仿若与世隔绝般静止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将自己从水中剥离出来,枕着浴缸边沿昏昏欲睡地闭目养神,直至手机铃声催命夺魂似的响了起来。晏司臣摸索着将手机拿进手里,眼还未睁开就按了接听键,他以为是蒋东林锲而不舍地打了进来,却没想到是霍止。
电话那边一阵窸窸窣窣,霍止的声音透着焦急,语气也很匆促:“板砖有些不舒服,你有没有空陪我去一趟医院?”
晏司臣哗啦一声从水里坐了起来,“怎么了?”
“我不知道。回来后看它一直趴着精神不大好,给它放的狗粮也一口没吃。”
晏司臣叹了口气:“你在楼下等我,我这就出门。”
霍止应了声好。
十分钟后霍止看着晏司臣推开单元门走出来,目光落在他怀里无精打采的狗崽子身上,他盯着晏司臣潮湿的发梢,有些无奈地问:“怎么不把头发吹干再下来。”
晏司臣越过他要去开车门,霍止腾出一只手往他身上拦,“你抱着。”他一只手抱着狗就要往前递,晏司臣怕他把狗摔了,只好接进怀里,霍止打开驾驶座车门坐了进去。
路上两个人时不时地交流两句,全是在猜测板砖的病因。两个大男人毫无头绪地想了一路,匆匆忙忙地停好车后又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宠物医院里。霍止顺着指路牌去挂号,嘱咐晏司臣在原地等他,晏司臣答应了一声,又低头去看一动不动的板砖,动作轻缓地抚着狗背,低低喟叹了一句:“不省心的小东西。”
没等多久,霍止就直接领了个小护士走了过来,小护士从晏司臣怀里接过板砖就走,晏司臣和霍止对视一眼,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走廊里迎面走来了两个手挽手的年轻姑娘,其中一个牵着一条哈士奇,两个人盯着他俩嘀嘀咕咕了好半天,没牵狗的那个姑娘没忍住举起手机偷拍了一张背影,当晚发了朋友圈激动地表示在宠物医院偶遇了惊天大帅哥一对儿,一家三口的画面看起来甚是温馨。
霍止和晏司臣在急诊室里等X光片,霍止看着一言不发的小护士,偏过头去和晏司臣耳语说这护士怎么态度这样冷淡,只是这环境太过安静,霍三少爷的话一字不落地被小护士和值班医生听了去,小护士手势一顿,恼羞成怒了似的转身走了,晏司臣瞪了霍止一眼,还未来得及开口教训,就听那医生笑着说:“小姑娘容易害羞,您别误会。”
霍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晏司臣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就左顾右盼地转移注意力。小护士又出现在门口,声若蚊吟地说片子出来了。值班医生作势要站起来,晏司臣连忙说道:“我们去拿过来吧。”
霍止跟在晏司臣身后,路过小护士时冲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小护士傻愣愣的,被口罩遮住大半的脸颊上迅速蒸出两片绯色。晏司臣闻声回头,见状后忍无可忍地抬手在霍止小臂上打了一下,霍止觉得无辜又冤枉:“我给人家赔个不是。”
医生将X光片举起来对着白炽灯左看右看,表情渐渐严肃,晏司臣抱着板砖的手便紧了紧,医生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这狗今天都吃什么了?”
“就早上吃了点狗粮,”霍止不假思索,说完后又突然福至心灵,补充道:“中午吃了小半只馄饨,下午什么都没吃了。”
“博美幼犬肠胃不好,最好不要乱喂东西吃,”医生指了指X光片上一团阴影,“它吃了也不消化。这倒没多大事儿,一会儿去打个针,再买点消食片回去喂了就行。”
医生说得简单,这一针却因为板砖的不配合而打得格外艰难。晏司臣和霍止束手无策地看着一个小护士抱着狗崽子温温柔柔地捋毛诱哄,另一个小护士趁其不备一针扎了下去,这手起刀落的痛快劲儿令晏司臣都叹为观止,狗崽子呜地一声,疼得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小护士拔针止血后又夹了一只酒精棉团,“回去的路上按着点。”
从医院出来到停车场的路上,霍止一直在解释为什么板砖会乱吃东西,晏司臣抱着狗慢悠悠地在前面走,霍止拎着一袋子乱七八糟的药絮絮叨叨地不停歇。汜江近日气温骤暖,入夜的风吹起来也有三分倦意,晏司臣心情不错,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给你哥打电话要车,你下午出去了?”
霍止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才状似轻描淡写地说:“云烨在金枝喝多了,叫我开车给他送回去。”晏司臣听罢,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车就停在不远处,霍止掏出车钥匙解了锁,晏司臣坐进副驾驶,霍止心下惴惴不安。
晏司臣那一眼明摆着是看出了他的欲盖弥彰,他既不想让晏司臣觉得他对其有所隐瞒,又害怕晏司臣将自己求之不得的关心理解为逾界。
霍止有口难言。
一路上晏司臣只顾着关心狗连眼神都未曾给过他一个,草坪边的停车位都被占满了,霍止将晏司臣送到楼底下,又在小区里兜转了一圈才找到停车的地方,这次晏司臣没有等他。待霍止回来时,楼下早已没有晏司臣的影子。
霍止站在电梯里,没由来地一阵烦躁,总觉得今夜不该就这么潦草收场。九楼的感应灯如今格外灵敏,随着霍止踏出电梯的第一步就应声亮了起来。晏司臣倚在门前,一直盯着电梯这边,他眼中一片冷清寡薄,眉间也挂着惯有的沉寂,看见霍止后才又稍稍鲜活了些许。
“别忘了喂它吃药。”板砖在他怀里睡熟了,晏司臣不敢有所动作,全凭霍止探手入怀将狗崽子挖了出来,交接仪式完毕后俩人对视了一眼,霍止低声道:“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第20章
经此一事后霍止算是彻底领教到了幼年博美犬的娇气矜贵。板砖的肠胃断断续续拖了两周才好利索,他照顾不到的时候就名正言顺地把板砖送到晏司臣家里,后来干脆买了新狗窝一并送了过去,从此板砖过上了吃香喝辣的神仙日子。俩人难得达成一致和谐相处了一段时间,又发生了件无关痛痒不大不小的事。
那天霍止余怒未消时曾让莫云烨带话给向郡,莫云烨将此事记在心上,恰巧近日就在金枝碰见了向郡。一番话原封不地传达过去后,向郡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心里憋着火,觉得霍三儿欺人太甚,莫云烨和霍止又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更不会替周家说话。要命的是莫云烨身后有周家长子替他撑腰,向郡惹不起他那表哥,霍止这个混世魔王更是招不得。
“就算我家的亲戚再不长眼,也不该有胆子去惹他霍三儿。” 向郡好奇究竟是谁能让霍止说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莫云烨慢悠悠地说:“若是真欺负到霍三儿头上,他也未必会让你们知道。”
向郡挑眉,“嗯?”
“冲冠一怒啊,”莫云烨喟然笑叹,“为蓝颜呗。”
连莫云烨都会摸清来龙去脉再给霍止当枪使,向郡必然也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他起初以为霍止看中了金枝的少爷,没想到下属递回来的消息与他的猜想大相径庭。那个在警局工作的警察,身家清白背景干净,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和霍止搅和在一起的角色。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偏偏下属还吞吞吐吐地说偶然看见三少爷出现在警局门口,坐在车里一等就是一下午,最后谁也没见又原路返回,巧的是刚好那天晏司臣不在。
向郡捏着突突直跳的眉心,“你的意思是?”
下属没有意思,下属哪敢有什么意思。下属敷衍两句就离开了,独留向郡一人看着下属偷拍来的模糊照片陷进深深的愁绪里。
不长眼的亲戚几经周折找到了,只是就算教训了也于事无补,这打着周家旗号的一刀直接捅在霍止心窝子上,他那心思单纯的傻弟弟极有可能也盯上了霍止的宝贝。
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向郡权衡再三,决定直接从当事人下手。于是第二天晏司臣下班时就看见戴着墨镜的向郡倚着车朝他挥了挥手,晏司臣视若无睹,向郡走过来,“您好晏警官,我是向郡。”
事情才过去不久,这个名字不难记起,墨镜镜片映着晏司臣淡漠的神情,看他没有任何反应,向郡笑了笑,紧接着说:“我是来道歉的。”
晏司臣问:“我们见过?”
“周麟是我舅舅。”
晏司臣于是了然点头:“哦,你舅舅是周家的二把手。”
这个称谓在向郡听来,多少有些讽刺的味道,他停顿片刻,用一种明白人都能听懂的委婉方式说:“霍周两家若是因为您伤了和气实属犯不上,霍三少爷的性格,您想必也清楚,所以……”
“我只是一个外人,”晏司臣唇角似弯非弯地,眼底铺着一层薄薄的笑意,“归根结底这是您家与霍止的事,我不好与他说三道四。”
他一句话轻飘飘地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给向郡留丝毫劝说的余地,反倒使向郡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后,向郡才说:“那好,打扰您了。”
晏司臣颔首道:“再见。”
“回见。”
.
晏司臣回到家,一开门就看见一只狗崽子兴奋地在门口打转,紧接着对面的门被从内推开,霍止探出身来,“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路上碰见了一位朋友。”晏司臣弯下腰将板砖抱起来,霍止从善如流地接了过去,例行问道:“今天晚上吃什么?我还没吃饭。”
晏司臣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去公司了?这么早下班还不吃饭?”
“外面做的东西我吃不习惯,”霍止想了想,“也没有你做的好吃。”
晏司臣睨他一眼,“你梦见我给你做饭吃的吗。”
这些天霍止致力于去晏司臣家里做客,然而晏司臣的家门就如铜墙铁壁一般将他挡得死死的,霍止无奈,“我这两天表现得这么好,就算是当成犒劳我,也该请我去你家吃顿饭了。”
“都说你霍三少爷脾气大得很,”晏司臣抱臂倚门,难得有心思调侃,“我怎么觉得你更喜欢胡搅蛮缠?”霍止便大为喊冤,“这就奇了怪了,我都叫他们别从你这儿打听咱俩的事,谁这么罪大恶极敢和你吹这样的耳边风?”
“你自己去问。”晏司臣伸手摸了摸狗脑袋,转身就要进家门,被霍止一把拉住了手腕,“我们出去吃?”
他这个提议绝非早有打算,仅仅是为了争取一些两个人的相处时间而用惯了的手段。他提出这些在晏司臣看来十分过界的要求,被拒绝是家常便饭,霍止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但他一贯百折不挠,这次更是在发现晏司臣已经超出了以往的思考时间后真诚地补了一句:“你不肯给我做,陪我吃总行了吧?”
.
直到和晏司臣站在电梯里,霍止都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现实。
在听完他说话后,晏司臣垂下眼一言不发地继续思考,霍止便以为他是在寻找拒绝自己的理由,甚至已经酝酿好在他说不后的台词,没想到晏司臣竟然点了点头,“也不是不行。”他又问霍止,“你想去哪儿吃?”
霍止大脑当机一秒,飞速过滤掉那些吃着吃着就不正经起来的会所,热烈地提议道:“皖菜馆怎么样?就是上次给你打包带回来但你说你不饿的那……”
“那就他家吧。”晏司臣打断他说的话,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他一遍,“你打算就这么出门?”
霍止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堂而皇之地站在楼梯间里,他说:“那你等我一下。”
霍止以最快的速度在衣帽间里纠结出一身合适的穿搭,既不会显得张扬又能将他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十分钟后两人同时开门,看到彼此后俱都怔了一下,晏司臣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霍止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都穿了件灰白条纹的衬衫,晏司臣外面多搭了一件风衣,却没有系扣子。霍止盯着电梯间的显示屏上递降的数字,上扬的唇角实在是压不下去,只好掩饰性地咳了两嗓子。
霍止和晏司臣并肩而行,从心底涌上的一股满足感将他整颗心都填满,他偷瞥着身边人清隽精致的侧颜,细长的眼睫一上一下地扑在他心上撩得霍止发痒,他头脑一热,鬼使神差地开口道:“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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