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快要哭出来,“先生,您别为难我们……”
晏司臣淡淡道:“不是我在为难你们,谁把这话教给你听你就去找谁,霍止是死是活全凭他安排。”
服务生断然不敢再找莫云烨,晏司臣才挂电话,紧接着就有其他号码打过来。他忍着火气直接拉黑,过一会儿又换了一个,源源不断,前仆后继,晏司臣握着开始发烫的手机,终于忍无可忍地接了起来。他来不及说话,酒吧老板已经一叠声地央求道:“晏先生!权贵之间的事我们普通人掺和不起,莫少爷的意思我们也传到了,您……行行好吧,别让我们难做。”
莫云烨那边不容转圜,老板只能来求晏司臣。他这一番话说得恳切,晏司臣无从反驳又不好拒绝,似乎别无选择了,晏司臣烦躁地叹了口气,“你的酒吧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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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十二点,晏司臣驱车赶到那家名为果色的酒吧,服务生在门口等候多时,晏司臣一下车他就迎了上去,“晏先生?”晏司臣面若寒霜地点头,“他人呢。”服务生小心翼翼地抬手,晏司臣的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霍止趴在吧台上,从这个角度看,能看见他后脑勺的一只发旋儿,他一只手还握着玻璃杯不放,另一只手垫着额角,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着了。
酒吧老板站在吧台后,头顶挂着一排玻璃杯,奇形怪状,只有两个弯钩还空着,一个在老板手上,他擦干净后就挂了上去,另一个在霍止手上,没人敢动,被晏司臣一把夺过来还了回去。晏司臣站定在霍止面前,意欲不明地垂眼看他,良久后才开口,声线冷清又好听,只是显得淡薄寡情,“霍止,去回家睡。”
霍止其实醉得不是很厉害。他酒量还算不错,只是今晚喝的五花八门,不同程度的后劲一并反上来,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他知道自己上头了,甚至出现幻听,有人在推他,他不想动,那人愈加用力,霍止终于不耐烦了,皱着眉换了个姿势,“谁啊。滚远点。”
“是我。”晏司臣收回手,“莫云烨让我来接你。”
声音太真实,又是再熟悉不过的语气,霍止反应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睁开眼,昨天才刚梦见的人便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里。霍止的目光艰难上移,攀上晏司臣绷紧的下颚和微抿的唇线,这方向不对,怎么他横了过来?霍止迷茫地想。他直起腰,小幅度地甩了甩脑袋,努力对上晏司臣的视线,“是你啊,”霍止说得缓慢,朝晏司臣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意,“好久不见。”
还能说人话,晏司臣松了口气,“还能走吗?我开车送你回去。”霍止习惯了听他的话,点了点头,动作迟缓地站起来,不太稳似的晃了晃,晏司臣沉默地上前扶了一把。
五月份的汜江才入夏不久,夜里温度刚好,风也吹得温柔,霍止似乎清醒不少,一言不发地跟在晏司臣身后,晏司臣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转身看了他一眼,“能上去吗?”霍止对他的怀疑表示不满,为了证明自己,他主动系好安全带并关上了车门。
晏司臣从驾驶座间的储物柜里拿出瓶矿泉水丢给霍止,是在医院里的自动贩卖机上买的。霍止将它抱进怀里,偏过头去看窗外,冰凉的矿泉水瓶隔着薄薄一层衬衫贴上他的腰腹,他耷拉着眼皮,闷声问了一连串:“云烨叫你来的?你的事办完了?从今天开始回家?”
“他刁难酒吧老板,让我来接你回去。”晏司臣提速换挡,注视着畅通无阻的前路,“事情办完了,但今天不回家。”
霍止沉默地降下车窗,猎猎风声鼓噪着他的耳膜,他下意识眯了眯眼。车里原本开着空调,夏日的夜风吹进来反而使车厢里的温度上升了不少。矿泉水瓶的外壁很快浮出一层细密的水珠,霍止用他湿漉漉的掌心覆上眼眶,疲惫不堪地问,“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你为什么又肯和我说了?”
酒吧离家不远,霍止的车还停在楼下,晏司臣在那辆SUV的临近车位停好车,偏头看霍止一副困顿的模样,又伸手替他把安全带解开。晏司臣今夜第无数次叹气,“有些事可以说,有些事说不得。”
霍止已然倦极,他这一路上只有吹风时强行清醒了一阵,眼下整个人安静地陷进真皮座椅里,晏司臣喊了他两声,见他没有反应,又拨开他还撑在额头的手,霍止双眼紧闭,细长卷翘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遮开一小片扇子似的阴影。晏司臣思考着是让他就这么睡在车里还是给他拎上去,后者显然要麻烦得多。可是睡车里太遭罪,开窗会进蚊虫,不开又闷热。
晏司臣别无他法,再次开口叫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半晌,霍止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睫一颤,感受到不断扑在耳畔的温热呼吸,极其迟钝地想晏司臣应该离自己很近,进而又察觉出他的手还扣在自己腕骨处。晏司臣知道他醒了,松了手正要撤开一些,被霍止反客为主地牵住,指尖灵活地从他指缝中穿过,打了个十指相扣的死结。
“……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霍止拿一双半睁不睁的桃花眼看着晏司臣,眼神迷离,自言自语似的,“我朝着你喜欢的方向努力,做梦都想缩短咱俩之间的距离……但是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我捂不热,又不想放弃。我哥从小教育我要以真心换真心,结果……我把我的真心掏出来给你看,你反而不稀罕。”醉酒使人难以掩饰情感,他真的太委屈了,说着说着眼尾便泛红,琥珀瞳里水雾翻涌。霍止深吸一口气,长而颤抖地吐出来,然后艰难地勾起一侧唇角,他苦涩地笑,“后来盛楚告诉了我一条捷径,我以为这会是你接受我的理由。”
“……像他不好吗?”他有些疑惑地注视着晏司臣的眼睛,却见晏司臣瞳孔霎缩,脸色渐白,霍止得不到回应,犹不死心,便又问了一次,“我像他,不好吗?”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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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我先哭
第23章
回到家,板砖闻声从卧室里跑出来,叫声急切,扒着霍止的裤腿在他脚下打转,霍止刚在楼下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胃疼,此时脚步虚浮,敷衍地哄道:“去找你爸玩,爹有点难受。”
他从鞋柜里翻出了一双崭新的拖鞋放到玄关,晏司臣换上后顺手将板砖抱了起来,板砖足足有半个月没见过他,此时异常兴奋地在他怀里上蹿下跳,晏司臣一边安抚着狗崽子一边打量客厅,看这装潢应该是彻底翻新过,满屋子都是黑白灰三色交错,霍止似乎偏爱这种简约风格,一眼望去就只有阳台上的西瓜狗窝很违和。客厅里到处都是板砖的玩具,霍止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隔着水声,听得不太真切,大概意思是让他给板砖喂点狗粮就抱回去睡。
两家户型相似,晏司臣径直走向厨房翻看冰箱。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食材一应俱全,都是时令果蔬,晏司臣挑了挑眉,他记得霍止并不会做饭,但橱柜里的米袋已经空了大半。
晏司臣将淘好的米倒进锅里小火慢煮,霍止才洗完澡,看见厨房灯亮着,走进来诧异地问:“你在干什么?”
“煮粥。”晏司臣没回头。
霍止神情莫测:“散伙饭?”
晏司臣转过身,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酒还没醒?”
霍止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抱着板砖回了卧室,锅里逐渐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晏司臣掀起一侧盖沿,将早就洗好的红枣和银耳一股脑地倒了进去。过了一会儿,米香混着甜味,丝丝如缕地弥漫开,晏司臣于是熄了火,探进汤勺搅了搅,米被煮得粘稔,掺着细碎的银耳和枣泥,晏司臣舀了小半碗,换了小勺子搅拌散温。
卧室里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壁灯也调到了最暗,晏司臣借着昏黄的光线,勉强能看清床上拱起的一大团,板砖趴在上头,看见晏司臣走进来,又要往下跳,晏司臣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快步上前将它捞进怀里,另一手将粥碗放到床头的玻璃茶几上。晏司臣不欲多留,转身正要走,不经意间瞥见茶几上还放着几只药瓶,蓦地又怔住。
进口药的使用说明都是英文,晏司臣刚才一眼认出了制药成分中有安定才起了疑心。他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果然是特效安眠药。而挨着安眠药的是中枢神经镇痛剂,晏司臣皱了皱眉。他最后拿起最大的那一瓶,掂着重量估计是快要被吃完了。瓶外包装被撕去一半,晏司臣从残余的英文中看到了Fluoxetine。
氟西汀。
再往下能看到一小段完好无损的使用说明:成分中含有SSIRS类药物,主要用于治疗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请详遵医嘱谨慎服药。
晏司臣吃过这种药。在郦蕤舟失踪乃至他从缅甸捡回一条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极度依赖这种药物治疗。
唯有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才会借此奋力挣脱泥沼,而像霍止这样一路都顺风顺水的矜贵少爷,必然不会有经历这种滋味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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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司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霍止家里离开的。半个月没住过人的房子冷清又空旷,他将板砖放回狗窝,进卧室快速地洗了个澡,出来时窗外天色已熹微,床垫柔软的触感于他已有些陌生,晏司臣困意全无,思绪乱糟糟地揉作一团,扰得他头痛。
他那时坐在单元门前的台阶上,霍止拿着从一楼值班室旁的自动贩卖机上买的两罐雀巢,走到晏司臣身后,一罐扔进他怀里,又倚上旁边的石柱,啪地打开了另一罐。
晏司臣问,“盛楚都和你说了什么?”
霍止沉默片刻,轻描淡写地说:“说你和你男朋友感情很好。”
冰凉苦涩的液体入喉,刺激的不仅仅是神经,还有霍止那饱受摧残的胃。几乎在咖啡下肚的一瞬间,霍止的胃就火烧火燎似的痉挛起来,疼痛来得太过突然,他险些没拿住那半罐咖啡,猛地弯下腰,骤然急促的呼吸声引起了晏司臣的注意,晏司臣站起来,“怎么了?”
他从霍止手里接过易拉罐,面露诧异,“怎么是凉的?”晏司臣不喝冰咖啡,所以霍止给他买的是加热的,自己的却是冰的。霍止捂着胃倒吸凉气,晏司臣看他疼得说不出话,当即决定要送他去医院,霍止慌忙拦住,“我没事……”他才说了半句,胃里便如翻江倒海,霍止于是连呕带咳地呛了半天眼泪,最后什么也没吐出来不说,两个人都折腾出了一身汗。
晏司臣一直站在他身边,看他疼得难受就伸手扶他一把,好一些再把手收回。最后见他终于能站稳了,才晃了晃手里的冰咖啡,“咖啡我去扔了,你上楼吧。”霍止点点头,晏司臣抬腿要走,又被霍止叫住:“等等,还有这个。”手心被霍止塞进了个东西,光滑的,还温热,晏司臣抬手一看,是霍止从咖啡罐上扯掉的易拉环。
正是这枚易拉环让晏司臣鬼迷心窍地跟着霍止进了他家的门,无意间发现霍止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人生。
当一切先入为主的观念被推翻,荒唐的想法本该转瞬即逝,下一秒却在心底生根发芽疯狂滋长。晏司臣扪心自问,如果一切都回到尚未开始前,是什么让他相信了世界上会存在两个容貌九成相似的人?
是霍止所呈现给晏司臣的自己。
晏司臣从未想过主动了解,全部都是被动接受,接受他奢靡的骄矜,骨子里的桀骜,接受他只是肖似的赝品,仅此而已。
晏司臣眼前一会儿是躺在掌心的易拉环,一会儿又变成了标有Fluoxetine的白色药瓶。那枚易拉环被卷成细长的圆筒状,多年前也曾有人这样替他处理过易拉环。彼时他和郦蕤舟才认识不久,尚处于还不相熟的同事关系,他秉承着敬而远之的态度,郦蕤舟却非常自来熟地从他手里夺过即将被扔进垃圾桶里的易拉环,当着他的面认认真真地将锋薄的铁片卷了起来,再抬头时对上晏司臣宛如看傻子一样的眼神,郦蕤舟朝他坦然一笑:“我这是职业病。毕竟干咱们这一行的,看什么都是能杀人的。”
习惯是潜意识里难以磨灭的本能,可它偏偏又说明不了什么。晏司臣胡思乱想了这么多,最后得出的结论依然是——不可能。猜测与现实相悖太多,单凭这两件事,晏司臣还是难以说服自己,他妄图在记忆里搜寻更多可行的证据,直到这时他才陡然发现,他对霍止……实在是不怎么了解。
晏司臣像是为自己编了一个美梦。他盼望着能够美梦成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第24章
郦母今天出院,晏司臣和局里请了一天假,天还没亮就赶回医院了,一个小时后郦父带着早餐过来,看着晏司臣眼眶发青,关心道:“昨晚上没睡好?”晏司臣哪里敢让郦父知道自己一夜未睡,含混道:“嗯,有点睡不着。”
晏司臣给郦母带了副宋景宁的墨镜,郦母知道后还笑吟吟地感慨道:“那小姑娘真爱说话,上次还说要吃我做的饭呢,小晏儿啊回头问问他们都什么时候有空,一起来家里我做饭给你们吃。”
“知道您今天出院,他们一会儿就到。”
“这就来了?”郦母十分惊喜,郦父从她身边路过,明知多此一举,偏要强行解释:“孩子们是来帮忙收拾新家的,顺便看看你。”
上次搬到一半突发状况,哪里顾得上收拾新房,郦父对生活条件一向没什么过多要求,只要有地方睡就行,何况还要以照顾郦母为主。导致新家里到现在只有卧室的床上铺了张床垫子,所有东西还都原封不动地堆在客厅里。
晏司臣忍笑说完个中缘由,郦母险些被气个半死,“郦、胜、秋!”郦父恍若未闻,满屋子转悠着念念叨叨:“我的茶叶呢,我的茶叶被我放哪儿去了……”
晋灵微的车停在楼下,这个时候的医院人满为患,郦母又住在8楼,他们索性就没上来。好在东西不多,晋灵微看见晏司臣抱着箱子下台阶,走过去把箱子从他怀里接了过去,晏司臣一边摸车钥匙一边问:“怎么就你一个,他们人呢?”
“景宁嫌天热,容遥陪着她在车里打游戏呢。”
晏司臣开了后备箱,“就他俩?润颐没和你们一起?”
“哦,他一早就去总部了。”晋灵微这才想起来,“总部最近不太平,走丢了两个新来的,他被叫去帮忙做技术鉴定了。”
他说得隐晦,晏司臣一怔,“人没了?”
晋灵微点头算是默认,晏司臣皱了皱眉,“总部现在缺人手?按规矩新来的没人带着不该出任务。”
“是找了总部的老人领着,半路被人一并抹脖子了。”晋灵微沉默片刻,到底是对这种事司空见惯,“再有经验能怎样,谁能预料到自己下一秒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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