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释青撑起胳膊,观赏了一会儿这个非常费力的奇葩躺姿,哼笑一声。
十年前,第五君刚被领回玄陵门的时候,有段时间经历了很严重的分离焦虑。
他从来没离开过药王谷,生性幼稚天真,什么都稀奇但又怕生,就粘齐释青粘得厉害。玄陵门的弟子都知道——少主在哪里,小归就在哪里。
那个时候,齐释青已经过了十二岁,要去上课了;而齐归明显还没到年龄,便被掌门安排自由玩耍。
得知少主要去上课且不能跟自己在一起,小小的齐归非常难过。
一向非常疼爱齐归的玄十师兄跟他拉勾保证,只要他乖乖的,他就能在一些好说话的师长的课上,把齐归塞进去,他可以去旁听。
于是齐归在某一堂课上,抱着一只小蒲团,挤在了齐释青的桌案后面,满意地抱住了齐释青的胳膊。
那堂课刚巧由玄廿代课。
玄廿直视听讲的弟子们,目光掠过挤挤挨挨的齐释青和齐归的时候,严厉地停顿了一下。
小齐归不禁直了直腰板,但还是抓着齐释青的胳膊不撒手。
玄廿的视线移开了,继续不苟言笑地讲道:
“仙门弟子务要谨记,不可杀人。”
“杀人者,自毁仙途,不登大道。”
齐释青看着仍然挂在墙上的第五君。
“你以为是玄廿杀的喜川。”
第五君颇为坦荡地点了点头,对于齐释青能猜中他心中所想毫不吃惊。但他点头的幅度有点大,身子没能贴住墙,脸朝下啪唧拍在床上。
被褥里传来一声“唔”。
齐释青把第五君翻过来,那人鼻子都摔红了。
“不是。”
第五君本来龇牙咧嘴地揉鼻子,闻言立刻鹞子翻身,跟齐释青脸对脸,鼻子差点戳到一起。
“为什么?”
淡粉色的嘴唇开合,齐释青不再直视那双极亮的眼睛,目光缓慢下移,停在那两块粉红色的软肉上。
“因为……”齐释青的目光再度回到第五君的眼里,“喜川的肋骨断了两根,瘸了一条腿。”
第五君蹭地坐了起来。
“他是你打的那个刺客?!”
齐释青看着第五君精神饱满地一惊一乍,颇为困倦地答:“嗯。”
“那这是怎么回事啊!”第五君脱口而出。
齐释青直接闭上眼了。
第五君:“……”
第五君跨过齐释青,从他身上爬了下去。
齐释青又默默侧过身来,半睁着眼看他。
第五君正在桌边咕咚咕咚地喝水,喝水也喝得活力四射,非常投入。
看了一会儿,齐释青道:“那个密道,是掌门当年亲手所制,不为外人所知。但大长老擅长机关技巧,应当是能看出来的。”
第五君干脆地放下杯子,总结道:“所以唯一可能知道那条秘道的,是大长老首徒,玄一师兄。”
齐释青枕着胳膊,神色平淡。
“掌门所做的密道,除了少主,其余亲传弟子也不可知道。相违长老真看出来也不会告诉玄一的。况且玄一头脑简单,不会隐藏心事,他脸上写满了不知情。”
第五君:“……”
窗外光线慢慢亮了起来。
第五君走到窗边,用手摸了摸被箭射了个小洞的窗户纸。
“啧,这风还挺凉。”
他转身瞧了眼似乎睡着的齐释青,随手拿了一块茶巾捂住了那个小洞。
“少主。”门外响起一道人声。
第五君看齐释青眼皮合得结实,便自己走过去开了门。
少主的心腹弟子正提了一只食盒,见到第五君,丝毫没有惊讶。那弟子将食盒向前一递:“早饭。”
第五君接过:“谢谢!”
第五君关上门,将那只非常沉重的食盒轻轻放在桌上。他又瞥了一眼齐释青,见对方依旧睡得安稳,心说反正少主可能根本不屑得吃,就打开了食盒。
一锅皮蛋瘦肉粥。
一碟榴莲酥。
两屉小笼包。
两只茶叶蛋。
……
第五君满意地吸了一口食物的香气,坐下来,非常自觉地拿出小碗勺筷吃了起来。
在灸我崖的时候因贫穷而过得仙风道骨,现在傍上玄陵门,吃的每一口都很香。
几米之外,齐释青不动声色地侧躺,眯缝着眼看着第五君。
他的视线落在那人左手的黑手套上,第五君连吃榴莲酥都不摘手套的。
观察了片刻,他见第五君已经把茶叶蛋全干掉了,榴莲酥剩下最后一个,小笼包剩了俩,砂锅隐约见了底,心道不能让他再吃下去,这人的胃又不是铁打的。
于是他下床走了过去。
“吃独食?”齐释青居高临下俯视着第五君。
“你醒啦?”第五君把脸从碗里抬起来,嘴角还沾了一小块酥皮。
第五君笑呵呵地说:“我给你留啦。”
他重新把食盒打开,里面有他早就给齐释青盛出来的粥,还有茶叶蛋、小笼包,正在保着温。
齐释青静了两秒才坐下。
第五君又把筷子递过来。
齐释青见他嘴角仍然挂着榴莲酥的酥皮,伸手就要替他擦去。第五君往后一躲,拿自己的手帕非常豪放地抹了一把嘴。
“我吃完啦,少主慢用。”第五君说着就站了起来,“我去外面兜一圈。”
齐释青低头舀了一勺粥,没看他。“让人跟着。”
“……”第五君思考片刻,妥协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君:(流口水)嘿嘿……海星……嘿嘿嘿……香香的海星……嘿嘿……嘿嘿嘿……
齐释青:喂小归吃饱海星,之后给看更刺激的。
第28章 掩真(十二)
齐释青将他的心腹弟子叫进来,第五君打眼一看,又是那个熟悉的包围圈,眼前一黑。
他跟齐释青好一通耍赖,最终齐释青同意他从包围圈成员中选取一名幸运弟子,跟他一同逛榴莲园。
出了少主的房间,第五君笑眯眯地跟这名幸运弟子攀谈。
“这位师兄,你昨天就跟了我一整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那心腹弟子低垂着眼睛,冷淡道:“少言。”
第五君睁大眼睛:“我统共就跟你说了一句话,我话很多吗?”
那弟子顿了顿,还是那样冷淡的语气:“我叫少言。”
第五君:“……啊。”
过了片刻,第五君叹了口气。“少言师兄哪。”
少言吸了一口气:“少言,即可。”
第五君想,少言对“师兄”的称谓如此执着,大抵是因为他并非亲传弟子。玄陵门长老之徒均以“玄”字赐名,而像喜川和少言这样的名字,一看就非亲传。
于是第五君亲昵地说:“那好吧,少言兄。”
少言按捺住了一个激灵。
第五君笑嘻嘻地问:“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少言沉默半晌,说:“六年前我被少主所救,就跟随少主。少主回玄陵门时,我便奉命在外行事。”
第五君恍然大悟,脸上满是相见恨晚:“怪不得!我就说,像少言兄这样风流倜傥的人物,我要是见过,断断是不能忘却的!”
少言打了个哆嗦。
第五君深情地注视他,少言起了一身惊恐的鸡皮疙瘩。
天已经亮了,榴莲园里零星有弟子来来往往。
第五君手速极快地给自己换了一张脸,少言一看,差点没跳起来——
竟然是少主的脸!
“一会儿别穿帮啊。”第五君用齐释青的声音笑呵呵地嘱咐道。
少言吓得赶紧给齐释青传信。就停下来逮住玄陵门弟子捎句话的功夫,他再一扭头,第五君已经跑出去几十米远了。
少言立刻拔腿追了过去。
第五君直直奔去见剑监驻地。
少言在后面伸着手,但又不敢真的上手拉人——在书房的时候,他见过第五君那块与少主成对的玉佩——但凡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胆子再大也不敢碰这位齐公子一根手指头。
“齐……”少言小声喊道,一下想起第五君的易容差点穿帮,赶紧改口:“少主!你等等!”
第五君颇为潇洒地摆了摆手背,继续用齐释青的声音说:
“不当紧。我不与人交谈,只是去看看。”
少言额头渗出冷汗。
第五君在见剑监驻地外五十米处停下脚步。
见剑监的驻地非常简单粗暴,一块巨大的草坪上扎满了白色的帐篷,跟他们家的道袍一个颜色,整齐划一,到了晚上白布飘飘,非常瘆人。
第五君站的位置是一片稀疏的树林,这里是最接近见剑监驻地、又能不被发现的地方。
他转过头,从这里能看见玄陵门建在高地上的楼。
第五君从下往上数到第五层,心道最靠边的那墙壁上应当就有书房的密道口。
——喜川是来客房杀自己的人,被齐释青追到了见剑监驻地,最后又死在了密道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五君站在一棵榴莲树下,抱着胳膊思考。
少言站在他身边,警惕地给他望风。
一个肋骨被打断、腿还瘸了的人,是不可能用轻功飞上玄陵门的五层楼的。
他是怎么上去的?
第五君回忆着喜川的死状。
几个时辰前,闻到那股血腥气的一瞬间,第五君就知道喜川是被毒死的。
“什么毒?”
黑暗的密道里,齐释青背对第五君蹲下身,用手摸过喜川的胸前肋骨还有小腿,低声问他。
第五君站得远,仔细嗅了嗅空气里的血味:“彤疆种子。”
玄一的声音从书房那端传了过来,齐释青一把揽过第五君,往外面带。
“先出去,一会儿再说。”
彤疆种子服下后,效力只有三日。
若三日内没有受伤,则随新陈代谢排出体内。若三天之内受伤,不论内外血淤,均会在半个时辰内毒发身亡。
第五君捏了捏假面皮上少主高挺的鼻子,心想:“齐释青又说中了。”
在书房的时候,齐释青对他们说:“喜川不是自己回来的,他是死了之后被人拎上来的。”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汗毛倒竖。
齐释青哼笑一声。
“密道也属于书房禁制,喜川没有玉佩,活着时当然进不来。”
第五君轻轻抚摸自己的黑手套,心想:“刺客共有两人,其中之一是喜川,另一人身份未明。那人算计极深,自己去送信,反倒将行刺的活安排给喜川,并且早让喜川服下苗疆种子,根本没打算留他的活口。”
那人从书房密道逃走,去见剑监驻地这边把喜川毒发的尸体带回来,藏进密道。
此人亦是玄陵门中人,有嫡系亲传的玉佩。
并且灵力高强,能拎着一个死人飞上五楼。
最重要的,此人还要写得了掌门字迹。
可掌门、三位长老都已经在四年前身故,拿着玉佩的人只有少主、他,还有三个长老首徒。
若不是玄一、不是玄十、也不是玄廿……du,jia,wen,tao
第五君皱眉,自言自语:“这人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很低,只在口腔内回旋。然而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戏谑的一声:
“我当是谁呢,玄陵少主怎么有闲心,一大清早的来见剑监门口站着?”
第五君一抬头,就见一身白色道袍的狐狸眼站在自己两米外,少言正紧张戒备地在他身前挡着。
见剑监少主陈沉讥讽道:“齐少主既瞧不上见剑监,还来我们这儿干嘛?放着你带过来的美人不管?”
第五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昨日现身的美人,应当就是扮成莲花格格的他本人。
啊哈,他是美人呢!
第五君乐了起来,轻松地走上前去,拍了拍少言的肩膀。
少言坚定地不挪步。
“无妨。”第五君用齐释青的声音说。
少言身子一僵,却不得不让开。第五君仿照齐释青的站姿,冷淡清闲地望着陈沉。
“令尊身体还好吗?”第五君问。
陈沉听到这话,先是一怔,眉头却松了些。
“托小齐公子的福,”陈沉哼了一声,别过头,语气不似刚刚那样咄咄逼人,“很好。”
第五君没再言语。
不作回应甚是齐释青的风格,陈沉没发觉有什么不对,沉默半晌后,他又抬头恨恨道:“可惜出事之前,我竟连齐归的面都没见过,谁能想到玄陵少主能如此心狠手辣,真是可惜了小齐公子!”
第29章 恣肆(一)
陈沉盯着齐释青这张冰块脸,正欲再讽他几句,突然就见齐释青直直倒向树后,整个人消失在灌木丛里。
陈沉不知齐释青在搞什么幺蛾子,刚皱起眉头,齐释青就又走了出来。
前后不过几秒的功夫,从树后出来的齐释青面色更冷了。陈沉心火登时烧得更旺,存好的讽刺脱口而出:“我妹妹但凡中意的是小齐公子,都不至于被伤得那么深。就你这一张臭脸,也不知道我妹妹看上你哪点!”
齐释青回道:“令妹定然是眼神不好。”
“你!”陈沉刚骂了一个字,惊觉这人比刚刚竟然长高了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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