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安微微抬手,江渔就被挣开了。
他抚平领口的褶皱,温沉道:“你不知道我是谁还敢挥拳头,整座王府都装不下你的胆子。”
江渔沉默了一会,低声问:“你也回来了?”
宋长安为江渔倒了一杯茶,叩了叩桌面:“回来了。”
宋长安怎么可能放着江渔一个人解决这些烂摊子,黑洞包裹整个会场的瞬间,他也封印本体意识,跟着江渔一起回来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空气静谧了很久,江渔忽然开口:“既然这样,你帮我个忙。”
宋长安抿了口茶:“说说看。”
“过几天江浪生辰,江家宴请四方,你出面把我和江月要出来。”
宋长安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江浪’是谁。
他什么也没问,点头答应了。
·
从王府出来,江渔前所未有的畅快,好像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
甚至有功夫在东市四处逛逛。
说来也怪,来时东市还算热闹,现在却没什么人。
江渔买了好几样稀奇古怪的物件,正打算回府时,看到前方围了许多人。
原来东市依然热闹,只是人都聚集在一处了。
江渔不爱凑热闹,原本打算绕道离开,却瞥到人群中间有个熟悉的身影——江玉儿。
她在这里做什么?
秉着搜集信息的原则,江渔买了茶楼雅座——临走前宋长安塞给他满满一袋银钱,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楼下的热闹。
江玉儿正在施粥。
【宿主,江玉儿在做好人好事诶,肯定是为自己的名声!】
“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施粥为了什么,做了善事就不能说她不对。”
【哦.......】
“可是很奇怪.......”江渔的眸光落在围在摊铺面前的百姓身上,“这些人分明饿得骨瘦嶙峋,却没有一个人排队领粥。而那些领了粥的人,也不见欣喜的神态。”
很快,江渔便知道为什么了。
有个农民打扮的百姓混入领粥的队伍,怯懦的望着江玉儿:“俺、俺两天没吃东西了,能行行好,分我一碗粥吗?”
江玉儿举着汤勺,笑了一下:“老人家,现在世道混乱,吃不上饭的人不知凡几。您有手有脚,还是把粥留给乞丐们吧。”
那讨粥的老人面红耳赤,连声说‘对不住’,随即退到人群中。
【原来江玉儿的粥只施给乞丐。】系统恍然大悟,又有些疑惑,【可为什么那些领了粥的乞丐面露苦色,捧着粥又不喝呢?】
江渔不说话,静静看着其中一位捧粥的少年,他的神情十分愤怒,眼里满是屈辱。
这样的人忍不了太久。
果不其然,那少年猛地把手里的粥摔到地上,怒斥道:“他们不是大善人!这些根本不是粥,而是参了灰土的生水!我们领了生水就要替江家修筑祠堂,没有工钱不说,对我们动辄打骂!”
此话一出,四下惊叹。
江玉儿的神情不变,依然维持悲天悯人的温和模样:“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江家人的形象深入人心,原本还有些动摇的人群顿时坚定不移,他们开始一句接一句的声讨少年。
“你这小孩真是满嘴胡言!喝了人家的粥,帮忙修筑祠堂也是应该,世道艰难,谁的银钱也不是凭空刮来的。”
“就是,还说江家对你动粗,可你半点淤青都没有,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来污蔑人,真可笑。”
“我看他就是想空手套白狼,难怪只能做无家可归的乞丐,这种白眼狼谁敢靠近。”
少年的肩膀抽了抽,似乎啜泣了一下,下一秒开口:“他们用棉被裹着我,当然不会留伤!你们要是不信我说的,大可以问江玉儿要一碗粥试试,看看这锅里到底是粥还是掺灰的生水!”
江玉儿幽幽叹气,无奈道:“原本想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没想到还是......既然你有所误解,那大家都来喝一喝我的粥吧。”
少年显然没想到江玉儿如此轻易答应,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那些领了粥的路人喝完后惊叹:“竟然还是肉粥!”
“好喝!”
“我们家只有元宵才能喝上肉粥,没想到江家如此大气......”
“你这小孩当着可恶,差点就被你骗了!”
少年顿时成了众矢之的,在无数唾骂中黯然离去。他离去后,江玉儿给守卫使了个眼色,那守卫趁乱往少年的方向赶去.......
江渔把一切看在眼底,冲悬在屋檐的暗卫开口:“跟着他们。”
屋檐传来轻微的动静,片刻归于沉寂。
这些暗卫也是宋长安拨调的好手,没过一会儿就满身血腥味回来了,还带来那个乞丐少年。
少年满面惊恐,‘扑通’一声跪倒在江渔面前。
江渔抽了抽眼角:“坐下来,跟我说说江玉儿。”
少年犹豫的坐在江渔对面,垂着脑袋,似乎正在抉择什么。半晌他做好了决定,咬牙望向江渔,开口:“恩人!求您救救我们吧!”
江渔:“慢慢说。”
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怨恨:“我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但没有人相信。世人都说江玉儿开仓接济穷苦人家,不但让我们顿顿饱饭,还为我们安排工作。只有我们知道,她不是接济,而是掠夺!”
江渔眼角一跳。
少年:“祠堂设在青山半山腰,地势险峻,根本不是建筑的好地方。她每天只许我们喝一碗生水,从日头起来干到日头落山,半夜还要为她挖泥运石,已经死了很多人。渐渐地,乞丐被她抓完了,她便把目光放在普通人家。”
“她用高昂的银钱骗那些人过去,过去后根本无法离开。不但如此,不听她话的,不顺她意的,动辄就是一顿鞭子,有的还被滥用私刑。我们真的.......真的快撑不住了。”少年说完哭出了声。
江渔:“没有人逃出来吗?”
少年低声:“有,每年都有。但是谁会信呢?江家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我们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破烂货。与其四处散播被江家发现捉回去,不如安生过日子。”
江渔沉了沉眸,淡淡道:“我知道了。”
少年离开了。
系统义愤填膺:【江玉儿他们实在太可恶了!主人快让他们付出代价!!】
江渔冷笑,低声说:“快了。”
第64章 禹代(5)
江渔回到江府, 进院就看到江月在收拾几本厚重的书。
“这些是什么?”江渔随口问。
江月愣了一下,无奈的说:“姐姐抄的《佛经》,你还帮忙抄过一本, 忘了么?”
江渔就没记得过,又问:“为什么这么多?”
江月笑了一下, 眼里闪过一丝苦涩:“因为抄了二十遍。”
看她这幅模样, 江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又是江玉儿的蹉跎。
他微微皱眉道:“难怪脸色这么差, 她犯什么病了?”
江月垂眸把书收好,系了个秀气的结, 低声说:“阿武不慎冲撞了江玉儿, 我问她要人,代价就是这些佛经。”
江渔面露厌恶:“又是阿武。”
江月连忙摆手:“不要怪他, 大半都是阿武帮忙抄的。”
江渔的脸色并未因为这句话缓和, 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说做过一个梦吗?”
江月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抽动, 状似随意的‘嗯’了一声。
江渔挑挑拣拣, 把阿武上辈子做过的事说了出来。
江月听完脸色煞白, 满眼都是恐惧和不可置信:“......你说, 我会因为他们.....被歹徒.......而阿武非但没有告诉我,还跟他们助纣为虐?”
江渔点头。
江月猛地抽了一口气, 小声说:“.....这不可能。”
江渔说漫不经心的说:“阿武私下里跟江玉儿往来甚繁, 你大可以留心观察。”
江月愣了一瞬, 无可奈何的泄气:“为什么?江玉儿对他并不好,他为江玉儿背叛我的目的是什么?”
江渔嗤笑:“谁知道呢。”
江月:“........”
江渔看了看江月的表情, 知道她没有完全相信。但他并不急于这一时, 只要在江月心里种下一个锚点, 她就能自己发现真相。
说完这些, 江渔便回自己房间整理信息。
他的目的是赵凌,江家人只是顺便。
回来之前,他四处搜集消息。令他意外的是,赵凌并不是当朝皇帝最属意的太子,而皇帝最喜欢的皇子早在幼年夭折。
小皇子的死因是失足落水,不过一个刚满八岁的幼童为何避开侍卫宫女独自来到御花园,恐怕其中还有蹊跷。
老皇帝翻遍整座皇城都找不出真相,这件事于是不了了之。
江渔决定先从这件事着手。
【宿主,你什么时候还会办案啦?】
江渔眼皮都没动一下:“谁说我要自己查?”
【诶?那您是.......】
江渔微微动手,湛蓝色的生命之源在指尖萦绕,他开口道:“只要去到那片湖泊,我就可以利用生命之源回溯当年往事。”
【哇!】能驱动生命之源就是了不起。
一人一系统正说着话,院门忽然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一般能闹出这种动静的,只有江玉儿和江宝儿。
江渔倏地眯起眼睛。
·
“不是姐姐为难你。月妹妹的字可真是太难看了。”江玉儿坐在大堂主位,两根手指捏着誊抄的《佛经》,恶意的说,“都说妹妹功课很好,老学究对你赞不绝口。怎么光看书不好好练练字吗?”
江月勉强笑了笑,说:“《佛经》本来就很多,玉儿姐姐要的又这样急,我日赶夜敢,难免有些疏漏。”
“我看不是吧?”江玉儿冷冷盯着她的脸,“怕是这些天,妹妹没有潜心深造,一门心思都在恢复容貌上吧?”
江月立刻抬手捂住脸颊。
江玉儿冷笑,不甚在意的翻动书页,倏地扔到江月身上。
江月避了一下,那书本砸到她肩膀又落了下来。
“本想把你的《佛经》献给父亲,现在却是不能了。”江玉儿仿若没看到江月苍白的脸庞,“好在父亲的生辰还有两日,重新抄写二十遍给我吧。”
江月猛地抬头:“重新?!”
她原本一直低着头,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还不太显眼。现在整张脸露出来,连江玉儿都晃神了一瞬。
随即黑了脸,眼神淬毒:“子女为父亲抄写《佛经》天经地义,难道妹妹想枉顾孝义吗?”
江月习惯了隐忍,蹲下身捡拾散乱一地的《佛经》,心中凄苦无比。
据说江玉儿原本在外施粥,要忙到傍晚才有空回来。中途不知道听了谁的消息,脸色变得比锅底还黑,气势冲冲的杀回江府,直奔她们偏院。
她恢复容貌后从未离开偏院,连小寒都没有见过,何况远在府外的江玉儿。
究竟是谁泄露的消息.......江月望向缩在角落的阿武,悠悠叹了口气。
她很难不多想。
屋内一派令人难堪的沉默。
江渔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进来连声招呼都没打,冷冷瞥了主座的江玉儿一眼,伸手扶江月起身。
江玉儿见到江渔,心里着实惊了一下。
这弱不拉几的小豆芽,什么时候有这般气势?不知道以为是皇城住的皇亲国戚呢!
随即她又有些生气。
明明是庶子,见到她竟然不问好,吃了熊心豹子胆!
江玉儿于是刻意冷下脸:“弟弟的规矩懂大发了,见到长姐也不知道问声好?”
江渔没搭理她,替江月收拢剩下的《佛经》拓本,每个动作都漫不经心,对恼怒的江玉儿充耳不闻。
江玉儿怒不可遏,她千娇万宠长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区区一个庶子,敢无视她的权威,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这跟当众扇她耳光有什么区别!
“江渔!你们每个月的例份都从我这里拿,看你这模样,这个月的银钱怕是不想要了!”
此话一出,江月的身子晃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耻辱和无可奈何。
不管是哪家主母和小妾,例份都是府邸账房划拨。江玉儿却仗着父亲对他们的漠视,扣下了例份,按着心情和喜好给他们发钱。
江月试图跟父亲说明,但没等她走进,父亲立刻露出厌恶的神情,像躲瘟神一样绕道而行。
她从小通人性,看父亲这副模样哪还有什么妄想,把心底哪点渴望温情的心揉吧揉吧撕碎了。
所以她才万事顺着江玉儿,她要照顾什么都不懂的弟弟,还要眷顾跟她一样受尽白眼的阿武,哪哪都要用钱。
思及此处,江月露出勉强的笑容,刚要开口妥协。
江渔率先一步发出声音了。
是的,不是说话,不是开口,他甚至连嘴皮都没动一下,平无波澜的:“哦。”
江月:“........”
“你!”江玉儿猛地起身,面容扭曲。
不知道为什么,江渔万事不关心的态度比臭骂她一顿更令人生气,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戏子,满腔愤懑都是自己的独角戏。
江玉儿本来就不是聪慧的人,要是没有江家嫡女的身份,早就被人一脚踹死。她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口不择言,指着江渔说道:“你现在倒是有风骨的很,却不知道要不是我照拂,你们两早就被卖到乐坊,像你们小娘一样张开腿.......”
“玉儿姐姐!”江月死死盯着她,“慎言。”
江玉儿顿时禁口,满面通红,发觉自己昏了脑,却不肯低头服输,冷声补充,“.......我说的半个字不假,出去外面听听,哪个腌臜货不是这样说的。现在,你们还想跟嫡系划清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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