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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轨(近代现代)——不甜茶

时间:2024-02-27 09:14:52  作者:不甜茶
  他发给林重的只有去哪哪哪的命令和转账。
  陈路生不厌其烦地继续往上翻,翻过四年的单调、重复与冰冷,终于,他看到了聊天框里如分水岭般的一段对话。
  林重说,我们分手吧。
  他的回应在第二天的中午——我今天晚上回去吃。
  多荒唐的对话,可林重后来确实回来了,什么也没说,做了一桌子菜。
  越过这道分水岭,再往上是满屏的绿色,全是林重发的。
  他好像什么事都要跟陈路生分享,路边野狗打架,今天听了谁谁谁的八卦,打暑假工被人刁难了,在路边捡到一个钢镚……
  话永远说不完一样。
  陈路生向后深靠,把手机亮度调高,一条条仔仔细细地读。
  他以前看过这些吗,大抵从未看过吧,后来也看不到了,那个账号登录来退出去的,早没了以前的聊天记录。
  划了好久,终于看到了他的回应,他转给林重一万块钱。
  林重给他退了回去。
  他说,我不累的,没事。
  后面加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陈路生的心一下变得沉甸甸的,那个时候的林重可真傻。
  陈路生继续往上翻着,车窗外星光斗转,不知过去多久,他翻到了最顶部。
  最开始的问好——你好啊,男朋友。
  结束了。
  然而又没有结束。
  因为陈路生在退出这个聊天框后,发现下面紧挨着的是他另一个账号。
  备注是小熊饼干,和陈路生这个名字一点关系也没有,倒是被陈路生忽略了,若不是认出了头像,他就差点错过了。
  这个账号被监视着,最开始陈路生确实是用这个账号加的林重,后来他们交往,陈路生偷偷开了另一个账号,加了林重,这个账号上就把林重删了。
  可林重没有删这个账号。
  最后一条显示在主页上的消息是再见,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点进去,才看见发送日期。
  是四天前。
  上面一条同样是四天前发的,与最后一条只相隔几分钟。
  内容是,陈路生,我终于可以不爱你了。
  都发送失败,后面坠着红色的感叹号。
  消息是四天前发的,快递是四天前寄的,而四天前,他和林重一起抽烟,他之后坐上了飞机。
  陈路生脑子里是乱的,强烈的心悸令他感觉全身冰冷,血液仿佛冻结般,手机脱了手,掉了下去,猛的一下,窒息感攫住他,他去摸自己的手机,手颤抖得厉害,根本拿不住,他自己的手机也脱落,掉在了脚边,他弯腰去捡,下腰时眼前突然一片发黑,他的身体前倾,栽了下去。
  身体卡在座椅与前座椅背之间,无法动弹好久,许久后,人才缓过来力气,他捡起手机,找最新的航班,然而夜里没有飞回去的航班。
  最早的是在明天上午。
  他又去搜从这到林重那的驾车路线,最近路线十个小时,然而有一段路线突发泥石流封锁了,只能选择另外一条路线绕路,时长大概十三个小时。
  又去搜中转,搜高铁火车客车,这些他以前从没考虑过的交通方式。
  中转花费时间更多,高铁没有,客车也没有晚上的,只有火车有一趟,三十五分钟后发车,明天上午能到,全程十个小时,但连坐票都没了,只有无座票。
  他买了一张无座票,跟助理说了一声后,自己开车去了火车站。
  到时已离发车时间没多久了,他顺利检票上车,全身没有别的行李,仅有两部手机,和口袋里没舍得抽完的那半截烟。
  十个小时的时长漫长又难熬,车厢里嘈杂混乱拥挤,什么难闻的味道都有,陈路生在两个车厢之间的连接处找到了个落脚之地,他对面一个大学生坐在地上,盘腿靠着行李箱睡着了,那单薄的身形与林重有几分相像,肩膀一样的削瘦。
  林重离开北京时是不是也买的这辆火车的票,是不是也是无座票,陈路生不禁想。
  那个时候的林重是不是也席地而坐,靠着行李箱,困得睡着。
  他这么想着,坐了下来,昂贵的西装裤蹭上了灰,他拿出林重的那部手机,向上翻看那一条条坠着红色感叹号的消息。
  林重简直把他这个账号当成了树洞。
 
 
第13章 
  三个月前。
  ——肖乐和安禾结婚了,难以置信,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两个冤家竟然在一起了。
  ——肖乐让我去当伴郎。
  ——我没去,哪有瘸子当伴郎的。
  ——祝他们幸福。
  ——爸妈规定,林重不能有朋友。
  ——但肖乐和安禾有林重这个朋友。
  ——但还好,除了林重,肖乐和安禾还有很多朋友。
  一年前。
  ——祝我生日快乐。
  两年前。
  ——舅舅死了,往后再没人记得我的生日了。
  ——我和我表哥一起把他的棺材抬出去的,棺材很重很重,压在肩上,我的肩都肿了,等从殡仪馆出来,他却变成了一只手就能托起来的盒子。
  ——好轻啊。
  两年半前。
  ——我爸说,也幸亏我出车祸了,不然当初做手术的钱都不知道从哪凑。
  ——他们以为我睡着了。
  ——他们说要再要一个。
  ——因为我已经不顶用了。
  ——我偷偷往我妈的水里放避孕药,我不想再有人像我这样活着了。
  大四毕业前。
  ——陈路生,你理理我。
  ——理我一下。
  ——小山会隐身。
  ——只对不爱他的人生效。
  ——嘿嘿。
  大四上半年。
  ——周博那家伙居然说想创业,一副老子有钱的样子,好吧,他有钱,我有点子,我们双剑合璧,共创辉煌。
  ——越来越多的人入伙了,越做越大了。
  ——你看我一眼能死吗。
  ——我们被制裁了。
  ——可恶的资本家,我才不会服输呢。
  ——但好多人动摇了,他们害怕了。
  ——我跟他们说挺过这一阵就好,我们一定能前程似锦,飞黄腾达的,结果就周博和我坚持了下来,其他人都退出了。
  ——我哥病了,又要钱。
  ——陈路生你这个抠王,就多给五千,你去死吧。
  ——你理理我,陈路生。
  ——我同意了对方的收购,周博好生气,对不起啊,明明是我说要一起坚持下去的,却是我先放弃了。
  ——可我真的需要钱,我哥的医药费拖不起了。
  ——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小山的意思是,身上压着很重很重的山,永远飞不起来。
  大三下半年。
  ——你理理我。
  ——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我跟着赵景川,给他端茶递水去,赚了五千块钱,还见到了你妈给你定的女朋友。
  ——她说你渣,养了好几个小情人。
  ——说打死不会和你处的,还要告发你,让你在圈里再找不到女朋友。
  ——我不信,就你?!
  ——我跟踪了你,你不知道吧。
  ——我看见你养的小情人了,真漂亮,身上全是名牌,开着你的豪车,住着你的别墅,随手就是十几万花出去。
  ——猜猜我怎么看见的。
  ——算了,告诉你吧,你今天陪她逛商场,我在里面卖货,要不是我眼尖,就尴尬地撞上了。
  ——陈路生,你真的够牛逼。
  ——各种意义上的牛逼。
  ——真的。
  ——我竟然今天才知道,原来陈路生的花园里养了很多花。
  ——而我只是其中最廉价的一朵。
  ——林重是个便宜货。
  ——最高只值两万五。
  “不是的,林重不是便宜货……”
  陈路生的声音哑得厉害,近乎要发不出声,微弱的声音从收紧的喉咙里发出,带着强烈的灼痛,他一遍遍说“不是”,嘴唇动着。
  可这里没人听他说这些,所有人在疲惫中麻木,孩子哭闹的声音、火车行驶的声音,还有睡着的人的呼噜声,世界太吵。
  泪水啪嗒砸在手机屏幕上,他用袖子擦拭,本就不灵敏的手机屏自行向上翻动。
  大三上半年。
  ——赵景川又欺负我。
  ——你看着他欺负我。
  ——我一点也不喜欢做爱,好疼。
  ——男的和男的上床都这么疼吗?
  ——你理理我。
  大二那年。
  ——你为什么对别人就可以笑得那么温柔,对我就冷言冷语,板着个脸?
  ——你理理我。
  ——算了,知道你不会理。
  ——你比赵景川还讨厌。
  大一那年。
  ——赵景川好讨厌。
  ——但他比你大方。
  ——你个王八蛋。
  ——你理理我。
  ——你看我一眼。
  ——为什么你们都像看不到我一样,你看看我啊。
  划到这,页面停住了,上面再没有了。
  手机已经开始发烫,陈路生把手机按在心口,似乎只有这样,心口的疼痛才能缓解一些,可手机滚烫,贴着他,落下一片烙印。
  对面的男生换了个姿势,眼睛半睁不闭的,狭窄的视野里,一个大男人长腿长臂的,却哭得缩成一团,眼睛都哭红了。
  他揉了揉眼睛,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了过去:“哥们,你没事吧?”
  陈路生只接过纸,垂着头晃了晃脑袋。
  “人生其实没什么过不去的。”男生支起一条腿,“过得惨的人多了去了,不还是有那么多人活着嘛。”
  “我跟你讲啊,我大一的时候,三年前,那年冬天,我当时也没买上坐票,也坐在这儿,就你坐的那个位置站着一个男的,背着个破布包,脏兮兮的,棉服都钻毛了,他跟他妈通电话,他那破电话,我的天啊,那声音滋啦滋啦不说,声还贼大,跟个老年机似的。”
  “电话刚通,他妈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去死,我还以为那兄弟干啥丧心病狂的事了,结果继续听下去,才知道,他出车祸,好不容易找到了肇事者,得了笔赔偿,他妈却把他的赔偿金用了,给他哥动手术用。”
  “这哥们没钱治腿,延误了治疗,腿落下了病根,瘸了,这哥们一生气呗,跟他哥动手了,骂他哥怎么不去死。”
  “他妈就骂他,你哥的命重要还是你的腿重要,你个白眼狼没良心的,什么脏话都出来了,我看见他嘴唇都白了,他妈骂了他得有半个小时,一直骂,他一直没还嘴。”
  “直到他妈说了句,你就是欠你哥的,就该为他牺牲。”
  男生讲到一半,停下了,抽出张纸,擤了擤鼻子,鼻子被纸擦得发红。
  他眼睛也有些红。
  随后他将纸丢进旁边洗漱区的垃圾桶里,然后返回来。
  有个跑来抽烟的大叔站在旁边,听故事听到半截,难受道:“然后呢?”
 
 
第14章 
  “然后他吼了回去,他说他可以牺牲,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一直被牺牲,因为他哥要看病,所以他哥去哪看病,他就得去哪读书,因为他哥想他陪,所以他就不能有朋友,因为他哥看病缺钱,所以他十三四岁就已经开始赚钱了,家里好吃的好穿的永远都是他哥的,他永远只能看着,他说,他五岁的时候因为偷吃了一块桃酥,被他爸扇了两巴掌,耳朵都扇流血了,差点扇聋。”
  “他初中成绩好,竞赛得奖,被一户有钱人家注意到,那户人家决定资助他出国读书深造,他妈把那钱扣下了,那户人家因为他妈不信守承诺也气得放弃资助,而他两年后才从自己老师口中得知。”
  男生掏出烟,往陈路生面前送了送。
  “来根烟不?”他问。
  “不用,我有。”陈路生从自己口袋里拿出那半截烟。
  两人点燃香烟,烟雾飘散。
  有人经过,说了句抽死你们这些烟鬼得了,弄得一车厢烟味,那人手上扇着风,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
  “还有什么能比不被自己父母爱更惨的。”男生笑了声,满是苦涩,“所以啊,真的都没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耳,“我爸妈也不爱我,他们只喜欢我弟,天天巴不得我去死,我的耳朵也差点被他们打聋过。”
  “可你想想,和那兄弟比,算什么啊,他那是一辈子都被毁了。”他坐过去,拍了拍陈路生的肩膀“真过不下去了,就跟最惨的比比,安慰一下自己嘛。”
  旁边大叔附和地随了口烟。
  陈路生也猛吸了口烟,辛辣感从身体里过了一圈,像灼烧过肺腑,他没有回应男生的话,因为他既不是惨的过不下去,也不是被毁掉的那一个。
  他是毁掉别人的那一个。
  程医生说,以前的陈路生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所以爱情被他牺牲掉了。
  他反驳,牺牲掉的不是爱情,是林重。
  程医生继续问,那现在呢?
  ……现在,他愿意用一切换林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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