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青旻看得出时眠星的抗拒,想过要尘锦一并陪着回去,但尘锦坚决拒绝了。
尘锦说:“我对前主人,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有副主人和破嚣把最后一步做到,就已经足够了。”
时青旻也不好再强迫他。
西仙殿毕竟是百废待兴,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而且时青秋也不愿意在这么破败的情形下举行什么继任大典,再加上自己毕竟之前是东旸谷的,学习的功法也都是那边的,适应西仙殿也还需要时间。于是在一番商议之后,西仙殿决定先不广而告之,举行盛大的继任仪式,先内部认下时青秋,然后再徐徐图之。
东旸谷的人在帮忙处理好一切之后,动身回谷。出发那天露成霜还前来送行过,知道时眠星不在有些失落,但又很快地说见到时青旻也是一样的。知道时眠星和时青旻关系颇为亲厚之后,他目光里闪过一丝嫉妒,远远地目送他们离开。
时青旻跟穆知意形容:“他看我的眼神,宛如草丛里的蛇一样。”
穆知意肯定:“他就是条蛇啊。”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路上穆知意因着怕时青旻自己待着不自在,拉着他东拉西扯,又不可避免地说到荡仙谷的事。穆知意当初并没有跟着去西仙殿,时眠星是去了的,一说到这儿他就有些后悔,抿嘴不言。时青旻倒也没隐瞒,叫穆知意不必忌讳什么:“虽然对于我来说是痛苦的回忆,但是你毕竟日后也是要当掌门的,也不妨告诉你。等当了掌门之后,最后修为不够飞升,但到了一定的度的话,是会提前七天知道自己寿元将尽,还可以选择死法的。那年师父就跟我说过,他那年寿元将尽,我还不信,他跟我说这个,我也只当他是催我成长起来,没有想到的是,他说的是真的,而他选择的死法,是救我……也都怪我,是我没有及时发现柳千树偷袭。最后他杀了师父,逃走了,我还当时过于悲痛,站都站不起来,没法去追他,叫他给跑了……说白了,都是我的错。”
穆知意自然只是劝慰,别的话也说不出。正好人马已经进了东边的地界,有不少弟子萌生了回家探亲的心,时青旻也就顺水推舟,让人马在客栈停下来休整,想回家的可以回家探亲。
入夜,时青旻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眼前的木盒。出神许久,他还是伸手打开了。里面没有别的,只是一块留影石。时青旻施法看了个开头,正是自己上擂台迎战的,那一幕。想起来杜湘湘说自己做这个只是为了参考,现在看来,应该最初举起留影石,杜湘湘是想要记录擂台上的身法吧。
虑及此处,时青旻有了些底,想着,杜湘湘说这个可以向朵影影证明她选择东旸谷是错误的,想必是发现了自己身法的漏洞,当年还不够资格去继任掌门吧。那也正好,可以看看自己的不足,当年还是太急痛攻心,确实很多细节没发现。时青旻想着,继续看了下去。
蓦的,他睁大了双眼!
第227章 溪首疯魔
溪首,诸位前东旸谷掌门埋骨之地,素来宁静而少有人来打扰。
时青旻冲来的时候,正是晨光熹微,墓碑上的字迹只是刚刚能朦胧看清。但是霍倾阳的墓碑,时青旻已经熟悉的不能熟悉,闭着眼也能走到近前。他来到这里时,或者是悲伤,或者是怀念,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双目猩红,魇气在他后背毒蛇吐信般升腾着。
冰冷的墓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失控的人,下一刻,就被推倒,掷到一边去!墓园的宁静,瞬间被砸的支离破碎!
时青旻动作不停,推开了墓碑,扑过去开始徒手拆去用石料砌好的坟堆。这些石块,每一块都是精心挑选,也是他自己亲手垒上去的。现在,他要自己动手,拆掉!
他看着石块被扔到一边,露出褐色的土堆,眼前却看见的,还是在留影石中看到的情形。
杜湘湘找到的观战位置确实是绝佳,时青旻的每一个身位都看的明明白白。他自己回看的时候,也能更清晰地看到,自己和别人对战时,是哪个招式让旁观的柳千树看出了破绽,偷袭打进来;也看了出来,自己和柳千树,对打的时候,并没有陷入绝境……也就是说,那一时的下风,并不代表着,必须要霍倾阳来解救。
“不,我师父……只是心疼我,不愿意让我……落一点下风。”时青旻的紫衣上,已经沾了斑斑泥痕,他的手上已经是脏污不堪。
霍倾阳待他好而严厉,这种能靠自己实力征服对手,从而天下扬名的机会,是应该尽力让他自己打的。
然而,霍倾阳还是上台,挡在了时青旻身前,站在了柳千树面前。他背对着时青旻,飞快地掐了一个手诀,然后抓住了柳千树的刀刃。
“不是的,我师父,一定不是……”时青旻已经看见了棺木的颜色,却一下不敢再下手。他还记得,霍倾阳吐着血,看着自己的眼睛,说的话:“不管你是不是对你师兄……你要记住,你是要做掌门的人,你要断情绝爱,才能做下去……你娘不会放任你去喜欢男子,我也不会……喜欢是,最毒,最毒的毒药……”
时青旻一挥衣袖,压着棺木的土纷纷落下,他颤抖着手,推开了棺木。
霍倾阳的白骨,就在眼前了。时青旻突然很想吐,又很想哭,最终还是跪下去,俯身,掀开已经腐烂的布料。肋骨上,一道向下的刀痕,年久,反而更加醒目。
时青旻张大了嘴,仍然感到无法呼吸。
留影石上清楚明白,霍倾阳向阴差,发出了选择死亡方式的手势之后,抓着柳千树刺向时青旻的刀刃,捅进了自己的胸腔。柳千树已是少年,身量和霍倾阳是差不多的,如果是他平平刺进去,刀痕只会是平的,或者向上,只有霍倾阳自己选择了……刀痕才会向下。
柳千树吼出的“我的功力杀你都不够,怎么杀得了师父”音犹在耳,事实就这样残酷血淋淋地摆在时青旻面前。他师父看重自己,不过是因为喜欢自己的父亲;又因为这段爱而不得,刺激到了自己的母亲,导致了青秋的早产。霍倾阳因着这段愧疚,之后将时青旻培养做无情无爱的人成了种执念,尤其为了防止他与男子,看出柳千树的心意之后,在几次三番的争论下,看得出时青旻始终只想调和师兄和师父的矛盾,便趁着自己寿元将尽,用这最决绝激烈的办法,来打断时青旻的情感!他想要用愧疚,逼时青旻去偏激,认为喜欢是有毒的,尤其男子之间的喜欢,是会害人的……从而达到,让时青旻不变成自己母亲眼中的“恶心”异类!
“师父,师父……”时青旻跪在地上,捧着白骨,喃喃着,想要痛哭,却只有泪水滚落,没有嚎啕。
原来……都是骗我的啊。
时青旻想着,再张口,说不出话,只是一口血猛地喷了出去。耳边也乱嗡嗡的,仿佛还有无数的蚊子在喊,在叫。他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只觉得烦躁,只是挥手赶着。突然,有声“师父!”撞入了他耳朵,他这才堪堪回神,先看见的就是穆知意惊慌的目光,还有穆知意的吼叫:“你们在干什么!”他才看清楚,自己闹出来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东旸谷的人,自己挥手赶的,打伤的,全都是曾经的同门,还有霍倾阳坟地附近的墓碑;而打在自己身上的,也是曾经自己守护过的,那些人施展出的术法。看着一柄柄锏指着自己,时青旻笑了——真是讽刺啊。他低头看看身上的紫衣,还是时眠星买给他的,好可惜,又脏了。
穆知意一早起来,去时青旻房中问安,却发现房门洞开,地上摔着一个盒子,留影石滚落在一边。没见过师父如此失态,穆知意只觉不好,捡起来留影石,思虑再三,他还是打开,看完一段留影,只觉心里一凉,转身就往溪首跑。尘锦还想着给时青旻做了早饭送上来,看见穆知意往外跑,一问是时青旻的事,赶紧跟了上去。然而他们冲过去的时候,看见的正是东旸谷的很多人,在围攻被魇控制的时青旻,惊叫出声:“师父!”又急急上前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朱十一叫起来:“掌门中魇了!把霍掌门的坟都刨了,还要伤人,你看不出来吗!”
“他……只是中魇之后,太想念自己的师父了,控制就好,何必出手!”穆知意大声争辩,那边时青旻已经笑着,停止了动作,自己坐倒在地上,任凭其他人来抓他。
穆知意上前去阻拦,又被众人齐齐挡在外围,朱十二冷静地开口:“掌门神志不清,我们得送他去教礼堂,这也是救他。”
那边尘锦没有主人命令不能随意伤人,已经急的要亮刃,穆知意一把按住他肩膀,咬牙忍着看众人离开,一转身把那块留影石塞进尘锦手里,低声:“你带这个,去找时眠星,师父今日如此都是因为这个,他一看就明白,我去教礼堂,你快去快回,知道了吗?”
尘锦这才找回些理智,攥紧了留影石,闭眼感应一下,飞身而去!
第228章 教礼扣人
时眠星是知道今日时青旻他们就要回来的。他一早先去花圃接银啾,和祝成双聊了一会儿,交代了西仙殿那边露成霜的事情。估计时间差不多,提前带银啾折返山门,开开心心准备迎接,刚到半路,就看见尘锦着急忙慌跑过来,心里隐隐不安:“怎么了?”
尘锦连说带比划地把事情说过一遍,时眠星登时气恼之下露出金瞳来,杀意尽显:“他们怎么敢?!你看着银啾。”尘锦刚把银啾抱在怀里,时眠星便抓过留影石化龙而去!
在云中,时眠星将留影石的内容匆匆看过,之后立刻捏碎。他能理解,也明白了难怪时青旻会去挖坟求证,这事放在自己身上,定然也要查个明白。当年那场事情,自己也在,只是年纪尚小,能记得也只有时青旻的眼泪……想着,已经到了地方,时眠星落到东旸谷教礼堂前,化回人形:“破嚣!”召唤一声,魔伞入手,不似春医堂那时还收着几分情面,挥伞破门直接闯入:“谁给你们喂了熊心豹子胆,掌门也敢抓?!掌门发狂还有穆知意,哪儿就轮到你们教礼堂在这儿耍威风了。还是准备学人家逼宫,以后东旸谷都听你们教礼堂的差遣?!”
朱十一朱十二的还在院中和穆知意对峙,一看又来个时眠星,都头疼起来。朱十一大声:“都说了要拔魇,你们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听啊?”
穆知意比他还大声:“我也说了,应该送师父回结庐,然后叫春医堂的人来共商,不是直接关进这里!”
“就算是掌门,也不该毁坏溪首清净之地,更不该让霍掌门曝尸!”安伯从里屋走出,“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劝过,不是被他打伤好几个吗?这样的情况,谁敢叫春医堂的来!”
“那是被师父打伤?那是他们自己学艺不精,掌门挥下袖子,打个喷嚏,他们就自己倒下摔伤了。凭什么算他头上?!我和穆知意日日在他身侧,也没被他伤到分毫!”时眠星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几年未见安伯,以前就怵他,现在他出关威压更盛,还是压着自己,到底底虚,“春医堂如何不好叫来?!有我们在旻哥身边,也不会让他们受伤!现在直接将人抓起来,怎么?就不怕受了刺激让他发作,将整个东旸谷都拆了?!西仙殿的事情还不够吗?!你们不帮忙,反而还要迫害他!居心何在啊?!”
“你这黄口小儿,我们当然怕他拆了东旸谷,东旸谷都能拆,何况是伤人呢?”安伯看着时眠星,笑起来:“怎么了,我看现在不用他怎么样,你这个好徒弟,就要先拆了东旸谷了!但是我告诉你,有我在,你就是把东旸谷拆三遍,也找不到他!”
穆知意正准备上前,突然听到了章札的心内传音,说的虽然是“穆知意你收手”,但回头看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章札轻轻地一点头,他登时有了点底,吐一口恶气,回头:“师兄,教礼堂确实机关密道很多。强攻不行,我们回去再商量!”
只是朱氏兄弟,自然是不需要怕的,可现在还有安伯在,硬闯也是胜算渺茫。时眠星咬着后牙,抡伞横挥,将院内的花木山石全部轰倒,泄了怒气才收势:“你们若是不好好待他,我不介意成为东旸谷里第二个叛徒。”说完转头离开。
两人回到结庐,听到动静急急赶来的虚无名已经在尘锦的叙述下知道了原委,一看他们就迎上来:“怎么回事?我哥怎么突然受这么大刺激?”
穆知意在院中找个台阶一坐,看一眼时眠星,不准备从自己嘴里说出回答:“等吧,我看见章札给我使眼色了,他应该有话要说,会过来的。”
时眠星愤恨抬脚踹在树上,登时叶子摇晃,还未化去的积雪就洒了下来,淋了自己满头。冰凉触感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口气:“旻哥恐怕是在西仙殿落了病根回来,是我没照顾好他。”他并不准备将事情真相再告诉第三人。这时尘锦带着银啾回来,小丫头一进门就跑过来扑住自己,安抚地摸摸头,将她抱起来,“也许银啾能飞进去,找出旻哥在教礼堂的所在,我再将人抢出来。”
“飞进去没用。”司寇飞扬急匆匆迈进了结庐,看向穆知意,“章札给你心内传音,还是被师父听见了,他在被扣着询问。”
穆知意站起来:“抱歉,我也不想这样。师父打伤你们,也不是本心。”
“我知道,今天看到掌门那样,明显是痛极,大概就是你说的那样,想霍掌门了吧。”司寇飞扬把一张纸递到穆知意手里,“我不能久留,走了。”说完,不等道谢,转身急匆匆走了。
穆知意对着他的背影躬身行礼,然后展开纸张——那是教礼堂,思悔楼的图纸。原来这个惩罚人的地方,地表三层,地下还有三层,光是看图纸都能看出机关重重。而最底层,最里面的一间,被用红笔,匆忙画了个圈。
时青旻正在这个圈住的地方里困着。粗重的铁链,正带着禁制,一左一右拴着他的双手。他是可以站着的,但是他自己颓败着,就成了一个双膝弯曲,要跪不跪的姿势。
安伯下来看他的时候,忍不住叹气:“你这是何苦。你两个徒弟来了,要人。”
时青旻没什么反应,听见了仿佛没听见一样:“你也在骗我。你早就知道那龙角的碎片,是墨以的。当年的前因后果你也都知道,你也早知道时眠星是龙……”
安伯叹口气,知道是没有办法和时青旻交流了,便很有耐心地说下去,指望他能听进去一两句:“时眠星说要当叛徒,穆知意都来反抗了。但是你做错了,就是该受罚。你在这里,先接受惩罚,等你冷静下来,我再研究最后该给你什么处理,又该怎么给你拔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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