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眠星看看在买糖葫芦的小孩,摇摇头:“他们和我没关系,我不想着他们高不高兴。”
“可是,你在做决定的时候,也没有考虑到这样做,我会不会不高兴,是不是?”时青旻看着他,“眠星,你仔细地想一想,做决定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多考虑考虑,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如果不管不顾,又加上粗心大意,还有可能酿出祸来。小落,她被附身后性情有了大变化,你可以为了她跟我求情,这是好朋友应该做的,可是没有发现好朋友的变化,这是你做朋友的失职,是不是?还有今天……”
时眠星的眼泪一点点蓄满了眼眶。
时青旻叹口气站起来,过去买了两根糖葫芦,一根递在时眠星手里,看着他含泪咬了一口,才一手牵着他,一手拿着自己那根继续慢慢走着:“有许多事,你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想着第一时间瞒我,但只要多考虑一步,就知道隐瞒是不必要,也不对的。你只第一眼觉得猪妖无辜,就想着隐瞒;可是他已经是内力受损到不能整个吞人的地步,做事必然有纰漏,你多注意一点,多考虑一步,或许……”
他没有说下去。
时眠星只是点头,神情松快了一些,但更多的仍旧是愁云笼罩,化不开的心结卡在胸口,让他困惑又迷茫。
就在时眠星的糖葫芦快吃完的时候,时青旻已经带着他走到了一处花铺,店主人在屋里忙碌着,外面不过是些卖剩下的花,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于是时青旻看着看着就去一边的告示榜了,一副对这些俗务很感兴趣的样子。时眠星倒是被地上的花吸引了目光,他觉得这些花哪里不同,又说不清楚,蹲下去细细查看。
“这位小客官,您是要花么?”店主人出来了,是个布衣青年,笑容诚恳又热忱。
“啊……”时眠星犹豫着站起来,看了看越走越远的时青旻,打起精神来应答:“本来没想买花的,可是看着您家的花儿好,都想买了。您家的花,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这么精神啊?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那当然了,我的秘诀啊,就是我的娘子。”布衣青年骄傲起来,笑眯眯回头对着店里招呼:“娘子,又有人夸你啦!”
屋里传来一阵笑声,接着走出来一个女子,款款地迈步过来:“呀,是个小兄弟,你买花做什么,是给家里人,还是给……别的小妹妹啊?”
时眠星刚要应答,突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气息——是和那花朵上一样的气息!有什么在他心中乍然响起,他立刻起身,进了花店,转了一圈,突然拔锏向女子刺去!那女子一惊之间,足尖一点,竟然就极轻盈地退了出去!
“果然是妖!”时眠星大喝一声,这一回动了真格地攻击,那布衣男子慌乱地护住女子,从衣襟内掏出一道符来,时眠星见符当下动弹不得。当然,就算是没有中符法,时眠星大概也会惊住不动的——他认得那道符。
“不错嘛。”时青旻已经吃完了糖葫芦,优雅地擦着手踱步走了过来。时眠星还没来得及开口,布衣青年和女子就起身迎过去下拜,嘴里喊着恩人,一副要哭的样子。时青旻紧走两步扶起二人:“不必不必。你们遵我的话,遇事不是先自己硬打而是用符,很好。”然后再过去收起符还给他们。
符一收,时眠星自然也解了束缚,只是他仍然不动,在等着时青旻给个解释。
“啊,这位是我的徒弟,叫时眠星。”时青旻笑容可掬地抬手介绍着,“二位不必惊疑。”接着回头对时眠星说:“这两位是荀瑞,和他的娘子,臧芃。”看着时眠星的表情,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能看穿我布的法术,发现臧芃是花妖,很不错。”
时眠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早些年的时候,时青旻也是偶然碰上了臧芃,那时候她还没有和荀瑞成亲,只是扮做走街串巷卖花的小姑娘,日日路过荀瑞的小摊贩,期待着日久生情。时青旻看出她的身份,要诛杀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荀瑞能冲出来保护臧芃,虽然恐惧,但还是颤抖着声线求情。当下时青旻和臧芃都诧异,再细问,原来荀瑞早就知道臧芃是花妖,也早就喜欢上了她,只是心里觉得自己配不上,自己寿命也短,何必耽误人家,就一直没有说。
荀瑞说:“哪里有花终日不凋谢的?她的花篮里始终都是那几朵。可是我不在乎,妖又怎么样,她不害人,她只是做腻了花,想做人而已。喜欢她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她!”
臧芃抱住他失声痛哭,而时青旻也为之动容,在仔细确定过臧芃气息,知道她确实是餐风饮露修行,几百年了也不过是法力微末更不曾伤人之后,不仅饶了她性命,还送了一道符一道禁制,符是在遇到同为修道者要杀妖时,一面定身一面传递讯息给时青旻;禁制则是敛去臧芃的妖气,不让她被发现。
第20章 开始试炼
“嘿,原来是恩人的徒弟,我就说,好几年了,也没有人发现过,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啊。”荀瑞笑着,给坐在自家后院的时眠星端茶摆茶果子,“来吃点,小孩子都喜欢的。”臧芃大概是惊魂未定,还是在时青旻后面站着,不说话,像个时青旻的婢女。
时眠星一口一个茶果子:“吓死了,我还以为我得跟着旻哥一起叛逃出东旸谷呢。”
时青旻一口茶差点全喷到荀瑞衣服上,臧芃也忍不住发笑:“恩人也没有背叛啊。”
“就是啊,杀妖又不是要都杀干净,就好像我们河州出个杀人犯,我们一州人就都该死吗?只是他们妖坏的太多了,所以该杀的多,有一些对同类也不好,杀起来我们夫妻也愿意帮忙的,只是恩人啊,太强了。”荀瑞心情舒畅,话越说越多,走过去拉住臧芃的手,“像我们家芃儿这样的好妖,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我真的真的真的要十倍百倍千倍的珍惜,才算是不辜负老天的恩赐呢。”
时青旻笑着,看臧芃脸红抽手,小声劝着有小孩子又在恩人面前,不要腻歪,而荀瑞则笑着又去拉手,也不争辩,却是握得更紧了。
而时眠星的目光,却落在了时青旻身上。时青旻带他来这里,意图是昭然若揭的,肯定不像他自己说的,只是来加固禁制而已。或许是身教重于言教,又或者是有一些话还是当事人说出来更有说服力,总之,时青旻挑破了自己的秘密,给时眠星上了一堂课。
不过,两个人回山的时候,时青旻又什么都没有说,谈天也不过是聊聊一些琐事,一时说笑而已。时眠星知道,师父要的,是道理他自己去悟,去想;那么,既然师父不说,他也就不说。等哪一天,他真正成长,成熟了,那时候的结果,就是对师父最好的回答。
时青旻继任,到他弱冠,是四年时间。
而时眠星从经历一系列遭遇后,安稳踏实学习,到他来到试武大会的会场,也是四年。这一年,他十六岁,个子已经和时青旻一面高了。如何用破嚣没有人教他,他就一边学锏一边自己摸索,当然时青旻也会帮忙。
至于时青旻,从休养好身体之后,每日晨起第一件事就是先绕东旸谷巡视一圈,夜里安寝又是一遭,没有固定的路线,怕的就是柳千树再来生事。然而说来也奇,这四年竟然真是风平浪静,没有别的大事发生,因此时眠星对于时青旻弱冠礼简单一办颇为意难平,总觉得小心过度,而时青旻态度坚决,外患不平他也没什么好庆祝的,于是乎一直到今年的试武大会,东旸谷竟然一直没有什么大的盛会。总之,这次十年一度的大会,无论是因为本身的性质,还是因为东旸谷实在是太久没有什么盛会,总之教礼堂不惜财力,誓要把试武大会办的热热闹闹,搞得务帐堂心疼地跟时青旻抱怨了好几回。首日试炼,为文举。东旸谷向来注重文功,一张试卷,竟然洋洋洒洒有五百道题目,涵盖诗典、史话、思教、数术、咒术五方面。时眠星这几年跟在时青旻身边,是学了不少咒,也算读了些许书,饶谁见了都得说他长进斐然——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仍旧是个听“书”昏睡的体质。显然,试炼内容并不是自己所擅长,时眠星于是做足了“功课”,比如事先就备好了骰子和签筒。
另一边,穆知意也已经埋头苦练四年了。这四年期间,他有些不懂的地方,除了问朱氏兄弟,也会直接去问时青旻,时青旻有条件的情况下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如果正在忙碌或者觉得着种问题并不需要自己亲自指点,也就不教。穆知意并不在意时眠星的不满,毕竟在他眼里,掌门是整个东旸谷的,时眠星自己守着,实在不合适;也正因为如此,他总觉得时眠星担不起这掌门亲传弟子的重担。于是乎,他的心态简直可以说是抱着拯救东旸谷前景的心态来的。如今,当他踌躇满志步入考场时,就看见时眠星正在得意地托着琉璃玲珑骰给几个同期参加试炼的人看,忍不住叹气,恨铁不成钢地走过去,故意地没有避让,就这样两个人撞在了一起。
视线相对,穆知意没有丝毫歉意,甚至嫌弃之情也没有遮掩,几乎是翻着白眼就走了。别人的白眼,时眠星早就习惯,换做以前他一定会直接薅住对方痛打一顿,而现在他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又恢复原先的笑脸,若无其事地和同期继续被打断的话题。
几个同期立刻叽叽喳喳起来:“你怎么不跟他讨回来啊?”“这不是白让人家骑在你脖子么!”
而时眠星则摇头晃脑,故作成熟:“停停停,别在这里挑拨,出门前师父再三叮嘱我,凡事要成熟冷静,不可冲动。”
“噗呲噗呲!”短促而轻的声音传来,时眠星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就看见破嚣在门外探头探脑,于是收起骰子,手臂环胸走过去:“你也看见了,我可没有打击报复。”觉得有趣,他又将扫在肩头的发尾甩去脑后,再伸出手在破嚣肩膀上拍一下,学着时青旻的样子,重复一遍叮嘱:“成熟、冷静、不要惹事。”
“去去去,谁跟你说这个了!”破嚣挥开拍来的手,退后半步,“你师父不能来,所以让我带话,嘱咐你不要用小聪明,实事求是。”
“小聪明?运气好也不行啊?”时眠星撇嘴间,看见破嚣抛起一个颇为眼熟的骰子又一把握住,顿觉不好,摸了摸自己身上,骰子和签子都不见了!再抬头破嚣已经飞快地走远了,留给自己一个挥手告别的背影,那手里拿着的赫然就是自己做的竹签。
没来得及去追,打钟声音响起,笔试即将开始了。时眠星只好嘀咕着“手这么快,怎么不去做小偷。”坐回自己的位子去,待试卷发下来,定睛去看,第一题就是问东旸谷心法体系,还好还好,不算难。他提笔,开始流畅地作答:“东旸谷从属心法修习,多以灵符为媒介施展,兼顾锏术……”
第21章 时眠星的试炼
随着试炼的进行,多半日过去,许多弟子已经坐不住。当然,在漫长的试炼中,坐住坐不住也是个考验,这便是定力不足的问题了。等到时眠星答完最后一题,将笔放回笔架时,场上已经有些弟子提前退场了。结场钟声响起时,在场依旧腰杆笔挺的只剩下时眠星和穆知意了。作为主考官的安伯开始走到每个应试的弟子面前查阅试卷,那些不合格的弟子直接被判离开考场,等待途中,穆知意笔直地坐着一动不动,时眠星就又伸胳膊又伸腿的在活动身体,又忍不住地回头去看穆知意的情况,只见安伯走到他面前,查验完卷子,只是手一指,他就头一低,在座位上似昏似睡了。不知情况,时眠星紧张起来,再回头,安伯已经到了眼前,透进屋内的阳光转了方向,全部照在时眠星的脸上,他本能的偏头躲避,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在考场上。
“怎么回事?!”
时眠星想着,警惕的站起身,身后的椅子应声而倒。他环顾四周,周围是被雾气笼罩的森林。试探的走向森林深处,脚下的土地就变成了细碎的黄沙,郁葱的树木枝叶瞬间枯黄,更向前探了几步,枯叶翩然凋零,北风骤起,漫天大雪簌簌而下。极端的寒冷透过皮肤,啃噬血肉。时眠星顶着风雪,艰难行进,积雪已经及腰。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安伯空灵一般的声音在四周环绕,风雪迷了眼,时眠星用衣袖勉强遮面,前进的步伐却一刻没有停下。
“安伯,我总有出去的一日,等我出去,您那些花草,还有白须,可就危险了。”
时眠星唇角带了笑意,风雪已经埋至他的胸前,手脚也已经麻木,没了知觉。
“好小子,这时候还敢说笑。如果你肯放弃这次的试炼,我就放你回去。你还可以回时青旻身边去,回到他的羽翼下,不再遭这些罪。”
“区区风雪而已,哪儿就吓得人不敢说话了。”
“你往那边看看。”
时眠星眯着眼睛左右看看,远处也不过是漫天飞雪,那些雪花也奇怪,只是在空中打着旋儿,没见落下。等再看清楚些,才看见那竟是一颗颗披头散发的头颅在上下翻飞。再低头,掩埋自己的已不再是厚重的积雪,而是发出桀桀笑声的头骨。时眠星瞳孔骤缩,胃里好似翻江倒海,一阵阵的上涌干呕。
“安伯!我们不是笔试试炼嘛!你现在做什么!”
“安伯!安伯!”
“安伯!……”
这一回,任凭他再怎么叫喊,没了半点回音。狞笑着的头骨越积越多,时眠星想要伸手拨开,却还是被深埋了进去。眼前漆黑,耳边奸笑,周身被头骨挤压发出咯吱声响,巨大的恐惧将他仅剩下的一点理智也吞噬干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将永生被困在这样的深渊里,再也见不到光,再也见不到他的亲人们。不过,那些讨厌他的人就开心了。自他记事起,就只有时青旻、时青秋对他好,其他人见了他都是一副巴不得他死的眼神。时眠星不明白,自己也是东旸谷的弟子,自己也在斩妖杀魔维护人间正道,为什么他们的眼中还是只有痛恨和厌恶。也许是太过害怕,还有太多的不甘和委屈,现在又要这样一个人孤独的死去,濒死的绝望让他再也强笑不出来。眼角泛起了湿意,低声抽噎,他想起时青旻同他讲,别人都是哭爹喊娘,他没有,但他害怕了可以叫师父。
“师父……救救我……”
“旻哥,我害怕……!”
从小声的啜泣,到大声的嘶喊,时眠星这一刻忽然明白,原来自己也有害怕的事情,原来自己也是有极限的,原来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是朝时青旻撒个娇就能解决的。时青旻并没有来。时眠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学会这些事情。他察觉自己高举的手也被挤在头骨之中,他知道自己彻彻底底被淹没,但是他又笑了,是嘲笑,送给自己的嘲笑。突的有光照进来,接着手腕被紧紧捏住,不断下陷的身体停住。时眠星仰头看过去,那是一只布满黑色鳞片的爪子。无论那是什么,此刻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拼命的抽出另一只手,用力握住那只抓着自己的爪子,身体一点点被拽出,时眠星看着顶上的光,知道自己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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