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年少持重,竟是宿命么。时青旻早看人神色不同,不觉撑着身体欠身听人说话,越听越觉得心酸。撑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体发寒,躺回去自己拉上被子,心中又是恨自己没用,又是怜惜徒弟,又是气自己现在不中用,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揪着领口觉得胸闷,好一会儿才点了头:“去吧。”
对于时眠星来说,他几乎就是在时青旻倒在地上时,突然长大的。这个掌门,今年,甚至还没有弱冠啊,也需要保护啊。他能从人神情变化察觉人心中不舍,自己又何尝愿意离了人身边呢?可再这样无所成长,一味的依偎在时青旻的羽翼下,不仅不能保护他,甚至还会带来更大的危险与威胁。因此,时眠星俯首叩头谢过应允后,便将床帘放下,侧身坐在床沿:“师父还请好好休息调理,外面有我与青秋姑姑。这会儿应该晚饭已经结束,我去向仗军堂说明入编队之事,很快就回来。”说完转头,“破嚣,你去守在房外,在师父转好之前,禁止任何人踏足这里。”
一直守在门口的破嚣懒懒地回答:“放心吧,你师父死了也没人敢来搬尸体。”
眠星跳了起来:“呸呸呸,破伞,不许咒我师父!再有下次,我定折断你那锈死的伞骨!”
破嚣打个哈欠没回复,时青旻倒是笑了起来,伸手握住时眠星衣袖:“朱氏兄弟尚且在外收拾残局,他二人受了伤或许回来的也慢。你不必急着去,扑空便不美了。”
是啊,师父都受伤了,那两人哪里顶得住。时眠星撇撇嘴,发现自己竟是又孩子心性起来,歪身趴伏在人身上:“师父,就算我这孩子性改不了了,我方才所说的那些,也句句都是肺腑之词。”
时青旻现在说话声音很轻也很低,伸手摸着人头发:“眠星,我小时候,和你一样,自由散漫,比你还多了恃才傲物。可是我啊……恃才,得了如今的狼狈……为师真希望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能自由自在的活着。”
“难道不是因为强大,所以才可以自由吗?师父现在无论出入哪家哪派,别人都要让您几分话语。您做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敢阻拦。哦,除了青秋姑姑,我也怕她的银针和药剂,她不作数。”时眠星抬起头,“这样好不好,像方才那样的气势,我只对外人,变得厉害了,也只对外人。回到师父身边,我就还像这样,赖着您。这样我既可以拥有行动上的自由,心里也会自在了。”
时青旻笑起来:“自由或许是,你失去后才能明白的事,你不必明白,也不必让着我。”他摇摇头,在时眠星心口一点,“从,心。”
心口被人指尖点过,时眠星就觉得有涓涓暖意自那一点在全身漾开,不知名的情愫从心底升起,连同耳根都跟着烫起来:“师父这话说的好谦虚,哪里轮得到我让着您,再过多少年,我可是都无法超越您的修为。”其实还有半句话,时眠星担心时青旻听了生气,没说出口:“但是再厉害,我也还是要娶你回家当媳妇儿的”。
时青旻当然没去听时眠星内心后半句,只是耐心地解释:“你刚才,什么威风只对外人的话,就是让着我了。我还不至于经不起你。”
时眠星想了想,翻个身躺到自己师父身旁去,像幼时一样同人挤进一个被窝里:“师父,我一直很好奇,我对于您来说,是什么样的。儿子?兄弟?还是别的什么?我听姑姑说,您当年带我回来,可是遭受了好多白眼。每年饥荒战乱被遗弃的婴孩那么多,况且我还是个傻的。青秋姑姑说,我都三四岁了,还不会说话呢。您图什么啊?”
回答他的,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就在时眠星以为师父又睡着时,轻的像窗外微风的回答送到了他耳边:“你是我的奇遇,是我规矩生活里最大的变数。”
第15章 任务
时青旻近日,委实不好过。并非是他受了什么刁难,也不仅仅是说身体受伤的原因。作为霍倾阳的亲传弟子,早在少年时期,时青旻一直都默认,也要求自己对战少有败绩。及至后来成年,虽不明言这种无声的,近乎倨傲的心态,但也可以说一句,他素来心高气傲。撇开东旸谷不论,东南西北四方高手,就算是对方拼了全力,他也自认过招不会吃大亏的。然而这一次,连着遭遇暗算,又找不到破解之术,更找不到柳千树的踪迹,自己又重伤在床,实在是一次极重的打击。时青旻着了急,又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太过于轻敌,不仅不好好养伤,反而是加强了修炼。连着几次趁早外出去迷踪群吸取灵气被时青秋逼回来之后,这个素来温和的人终究发了脾气:“我是掌门!此时此刻,外有强敌内有隐忧,我必须要强,要以最快的速度……”
时青秋并不惯着他,声音提的比时青旻还高:“我是医者我知道你如今只可静养不能急功!否则你走火入魔了,我们这一大谷子人怎么办,啊?啊?”
时青旻没话说了。前几日,他才险些走火入魔一次,是时眠星不要命地冲破结界把他唤醒的。两个人对视一下,一起沉默下去。小院子里只剩下风在轻轻吹动。
在一片沉默之种,时青秋觉得哪里不对,蹙眉:“你们俩有什么瞒着我是不是?”
时青旻当然不会告诉她,很快地移开话头,叫了时眠星出来:“仗军堂快要出发了,眠星,你快些去吧。”
躲在屋里的时眠星赶紧应声而出,却连多看时青旻一眼都不敢,抱着包裹跑出来,飞快地去找队伍了。
仗军堂弟子出发,向来列队而行,但并不是严格非要每一排每一列各自多少人,时眠星也就干脆自己一列,心事重重地走着。眼下说是要除妖,然而他在冲破师父结界时,却是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手臂化作了黑色的鳞爪。这是不是就说明,自己其实……也是妖物?那如果说,自己也是妖物,怎样来除妖呢?他心中有所惦念,免不得耽误了脚程,落了几步在队伍后。不过是慢走了几步,就听见了同期的人在互相交头接耳,笑话自己娇生惯养,说是因为掌门太纵着,所以才让这个小徒弟这样不经事。
这种冷言冷语,时眠星从小听到大,已经习惯了,倒是也学会了不在意。这种不在意,也包括到了猪妖出没的地界,原本该结组四散寻找踪迹,但是并没有人愿意同自己一组这件事。他撇撇嘴,无所谓的单独行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只想着早些了结,早些复命回去。毕竟还不知道时青旻那边是怎么样呢……走了一段路,不见任何踪迹,时眠星心下急躁,干脆足下凝气,登云而上,行至高处向下观望,也还是不见人烟更不见妖气,方圆几里内,目之所及只寻得一草屋。
“奇了……谁会将住处建在这里。”时眠星想着,狐疑中敛了气息,轻飘飘落在草屋院内,警惕地向周围打量。只见这院子坐落的地方不寻常,院内陈设却与普通农家无异,便走近抬手轻叩门扉:“有人吗?路过的,讨口水喝。”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从院子里走出一壮年男子。这男子猎户打扮,皮肤黝黑,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让他看起来好似是山间自然生物,往山坳里一躺就好像一节木桩一般。他把时眠星上下打量一番,似乎觉得是个迷路的小孩,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将人让了进去。
“感谢这位大哥。”时眠星作揖迈步进入,趁着男子给自己盛水间隙,目光快速地扫过室内。
室内的陈设也有些出乎时眠星的意料,毕竟不曾想这位男子人看着不修边幅,屋子里却是干净整洁,反衬的他看起来更加粗糙了。别的倒是没什么,日常随意不说了,更是并无半点妖邪作祟景象。这个时候男子已经带着水回来,仍旧是探究又带着警惕的神色。时眠星双手接过水碗,仰头尽数喝净,对人露出天真的笑容来:“我和父母从城里走亲戚,路遇一只野兔,好奇追来,故迷路至此。请问…这山上可有妖怪一类,我怕我下山时……”
他的话音被一阵声响打断了。时眠星站起来时,见男子已经快步走了出去,连忙跟上,刚到门口,就看见门外出现了一个清瘦的女孩,低着头有些慌乱地捡着散落一地的山菌野菇。她肩上的竹篓空了一多半,只余了底层一点东西,也都是山菌,夹杂着一些野菜。
“怎么这么不……”时眠星飞快地过去想帮忙,然而就在男子和小姑娘聚在一起的时候,一股浓重味道扑面而来!时眠星话堵最后,立即伸手向后摸锏却摸了个空,心里忍不住地暗叫不好——锏早就被师兄们抢走藏起来了!他后悔起来当时懒得争斗,导致自己现在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不过他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地帮忙把野味放进竹篓里,依旧是小孩子好奇的口吻:“你们是兄妹吗?”
两个人顿了顿,对视一眼,小姑娘起身进了厨房,男子则叹口气:“是啊。前段时间,父母因为匪患去了,她也在争斗中受了伤,你看,她走路一瘸一拐的……对不起啊,小兄弟,我们实在是吓到了,所以刚才那么防备你。”
时眠星愣住了。或许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这些人,也确实是“匪患”吧。就那么一瞬间,他左右踯躅,竟然开始怀疑此行的目的。不能坐着了,他笑了笑向壮年辞行,约好日后定然再来道谢。就在离开小院门的瞬间,时眠星两指一并,在院墙外一圈画出一道禁制,防止其他同门发现异常。也无心继续在此,他转身回山,直奔时青旻房前。
第16章 困惑
时青旻并没有凭着伤势给自己放假,这几日回山,即便是没有了打打杀杀的体力活,处理宗门事务的脑力活,他一件都没有落下。甚至因为前几日积压的事务,时青旻还更忙了些。
朵影影来到掌门小院——结庐之外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还得排队。她无声地叹口气,站在门外等候。
中厅里,朱十二正站在时青旻面前,表情说不出的担忧。
站在角落的破嚣试图从时青旻毫无波动的面容上解读出什么情绪来,最终也没有成功,自己无声地挤眉弄眼一会儿,觉得无趣,原地蹲着去了。
而朱十二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点失望地走了。
“破嚣。”时青旻目送朱十二走出院门才轻轻开口,“你将眠星的锏拿走吧。”
破嚣走过去拿起锏,摸了摸:“你们东旸谷给普通生徒的锏,实在普通,不怪他被抢走也懒得夺回来。只是以后……亲传弟子的事……”
“我还是那句话,容后再议。”时青旻淡淡地说完,看向破嚣身后:“朵领事。”
朵影影进院门行礼毕,才踏入中厅门槛,看着破嚣:“我万户堂未曾将此人登记入册。”
破嚣说:“没关系,我不是人。”
时青旻看着他。
破嚣觉察到目光,停了一停,反应过来,立刻行礼,然后抱着锏恭恭敬敬退了出去。朵影影目光跟随着破嚣身影出去,还在想着这人身份,时青旻唤她了:“什么事?”
“哦,禀掌门。”朵影影连忙回身,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一份册子,“这是末下所寻得的小落所有的资料。初期并无异常,只是在掌门即位后一段时间,常去迷踪群。再后来,性情就有所变化。”
“只是内向,又因为父母俱亡,所以没有人在乎她的变化。就连眠星,其实也是她性情变化后的朋友而已。”时青旻接过话头,翻看着卷宗,叹口气,接着看向朵影影,“我记得交待了时青秋去做这些事。”
朵影影吸一口气,才开口:“掌门容禀。时领事年纪尚轻,且寻人查访非她所长,您不该以己度人,认为她也该同您一般年少聪慧,事事能为。近几日她心中郁郁,末下已经觉察几次她私下哭过……于是自作主张帮她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说着便下跪:“请掌门责罚。”
时青旻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快走几步去把朵影影扶起来:“快请起吧。姐姐给我面子叫我声掌门,不代表我就考虑不周在先,还能安然受拜。所禀之事我已经知晓,是你有心了。至于领事职责,我会考虑的。”
结果算是大喜过望,朵影影行礼拜别,在严苛于条例甚至于不近人情的掌门这里得到似是而非的模糊结果,已经是大赦了。
而在她刚离开,小院的门立刻就关上了。站在院中的时青旻,面色很快地凝重下来。
“师父!”时眠星跑进院子的时候,时青旻正在中厅背对门站着。霍倾阳在时,中厅的位子是他坐着,墙上悬着的两柄君正锏也是他用着。时青旻有事禀报时,就在眼前这地方站着,慢慢和师父倾诉,请教。只是现在,师父不在了,什么事都得他自己来。前无师父指引,而身后又有徒弟需要他。时青旻有些叹息,盯着椅子看,似乎想在幻想中和霍倾阳见一面,聊一聊,时眠星的呼唤把他的思绪拉回来,却没有让他回身,只是应一声,回头看看:“今日初次入队,体验何如?”
“没什么问题,师父放心吧。”时眠星笑了笑,坐在石桌边,抬手去试茶壶水温,发觉已经发凉,提起来去小厨房,“只是有些困惑罢了。师父,我们一定要每一只妖怪都杀么?”
时青旻走进院子,坐在石桌边看着他:“怎么说?”
“我是说,或许人家只是想正常生活呢?”时眠星烧火热茶,不敢直视时青旻,“人妖便从来不能相处的是吗?”
“严格来说,是正邪不两立,却不是人妖。”时青旻望向天空,“人有善恶,有律法定恶人生死。是为惩戒。妖也有善恶,只是这一回人们无力定恶妖生死,因此请我们出手罢了。眠星,你是不是私自归山的?”
时眠星给时青旻倒一杯热茶:“师父,请喝茶。放心吧,我心里有主意了。”
他对着自己的师父一笑。
时青旻略挑了挑嘴角,并没有半分笑意盈露。
夜深人静,时眠星守着时青旻入睡之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被在屋正中央站着的破嚣吓了一跳:“你干嘛?”
“嘿,小孩儿。”破嚣板着脸开口,“你跟人家打架,干嘛不给你师父说?”
“那是我自己的事。”时眠星翻个白眼,“和旻哥说了,又添他心烦。”
“你的事,你的事大了我告诉你。”破嚣当啷一声把锏扔时眠星脚边,“你当那些什么领事啥的瞎啊还是傻?这是谷里统一制发的你被抢走也不在乎,你不在乎有的是人在乎,你不说有的是人给人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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