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方酌赶紧道歉:“对不起。”
苏年又不说话了,看上去像是又睡着了一样,但纪方酌知道他没有。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又道:“这不是,看、看你太瘦了,身子骨弱。不太能睡草席……嘛。”
他一紧张,就结结巴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只是毫无逻辑地给自己刚才的行为开脱,视线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落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他心如死灰,最终盯着苏年露在褥子外的双脚道:
“往后还是得好生吃饭,你看你,脚腕多细……我一手就能抓住了。”
他没搭理纪方酌,只是默默地把脚缩回了被子里。他动作不太自在,身体变得僵硬无比。
纪方酌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见苏年没有反驳,以为他快松口,脑子一热很快又道:“腰也好细,抱上去感觉都是骨头,要是长胖一点,软乎一点就好了……”
苏年深吸一口气:“你有病吧。”
纪方酌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感到自己肩膀忽然被人一拽,向下拉去。
苏年从被窝里支出身子,把这个满口胡话的男人拖上榻,嫌弃一般地抽出小半被角扔了过去,搭在男人的身上,让他就这样躺在自己身边不过半寸的地方。
然后翻了个身继续面对墙壁,半张脸捂在被褥里,闷闷沉沉道:“别打扰我睡觉了。睡不好觉,怎么可能长好身子。”
话一出口,他便懊悔了:
他做什么要顺着纪方酌的话,哄他开心?
不过,纪方酌不是头一回跟他同榻而眠了,知道他每每说要睡觉,那就是真的困了。
他连忙闭上嘴不再多话,轻手轻脚拈起那一角被子,往自己身上拉了方寸。
但他们的小床与镇上客栈那四四方方宽阔的床榻不同,又窄、又挤,他感到自己颈间微微发痒,似是苏年散开在背后的长发,调皮地钻了几缕出来,轻轻扫在他的后颈。
太近了。
近得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身旁那人均匀呼吸的频率,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音。
他脑子很乱,不知道那几乎过速的心跳到底从谁的胸腔传来。
太吵了。
他再也没办法睡下去了。
纪方酌突然翻起身,坐在榻上深呼吸一下,转向苏年道:“其实,我有话想……”
想说。
他卡了壳。
然而屋子里一片寂静,并没有人接话道,你想说什么。
睡在旁边的人呼吸平缓,似是已经完全沉入他的睡梦。
第17章 老婆我给你捡了个好玩的
不知是哪一阵风,吹过田野的时候肆意泼了一片金灿灿的染料,裹挟着麦香和果实的清甜味道,芬香绵长,夏天就这样悄悄离开了蓼乡。
自从那日纪方酌受伤后,两人同塌而眠,索性便就去找木匠换了一张新榻,又将旧榻搬出去了。
木匠还笑问苏年,这是……夫妻吵架终于和好啦?
纪方酌一边讪笑一边把人给拉到一旁,叫他别多嘴多舌。
木匠嘿嘿一笑:我懂,我懂,定给你用上村子里最好的木料,给你打结实一些。
“结,结实?”
“啧,”木匠满眼八卦,“免得二位夜里……”
纪方酌就捂住了他的嘴,回过头,对不明所以的素衣美人尴尬地笑了一下。
复又转过来对着木匠,眼神带上些警告意味:“莫要在他面前提这种玩笑话。”
这又是怎么了?
“好的,好的……”木匠连连点头,想了一想,又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纪庄主,”木匠神秘一笑,“看来是还没把人追到手吧?”
他硬着头皮点点脑袋,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神色严峻地“嘘”了一声。
木匠心领神会叹道:“哦——”
“别哦了去干活。”他表情僵硬,说罢强行推搡着木匠,去院子外面搬木材了。
这些日子,他腿伤大好以后就重新干起了老本行,把纪家酒庄的牌子高高悬挂起来。每一日都有村民、甚至远道而来的客人特意前来买酒,有的甚至一订就是十几坛。这是除去供应给销金坊之外,他们家额外一笔不薄的收入。
苏年就在家里看账。纪方酌起初几次都是自己雇车夫,亲自把酒送入镇上的。亭岚非常满意,手一挥便外遣了两个小厮,专门往返于小镇和蓼乡之间,负责替纪方酌送酒。
纪方酌不必外出送酒后,待在家里的时候又多了起来,白日教陶莹莹酿酒,夜里她坚持自个儿去琢磨倒弄,于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师傅乐得闲了下来。
他一闲,就总爱跑去骚扰苏年。
桌上挑了一豆烛火,火光将美人面庞打上一层暖色轮廓的光晕,映衬得愈发柔和漂亮。察觉到有人进来的时候,他捏在手指间的那一角纸页因为忽然用力而微微发皱。
仅仅只是一瞬时间,他又很快恢复平静从容。
“干什么。”
静谧之中,他突然出声问道。
纪方酌原本以为自己踮脚进来一定未被发觉,苏年这一问,惊得他脚步一滞,吓了一跳。
“不……不干什么。”他声音弱弱得,像是委屈极了。
苏年忍不住勾起嘴角,但再次开口的时候,依然口吻严肃:“别打扰我看账。”
纪方酌说:“好的。”
他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就这样没趣地站了一会儿,见苏年真的继续翻册子不理他了,才转身走了出去。
他一出去,苏年却又停下手中动作了,抿了抿嘴唇,忽然回头看向男人离开的方向。
纪方酌正走到门口,忽然福至心灵般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就跟苏年对上视线。
他笑起来,一笑便露出两颗尖尖虎牙:“你不是要看账么?”
“嗯。”苏年大大方方道,“我在看。”
纪方酌乐了:“莫不是在拿后脑勺看册子。”
“我怎么看,你如何管得着?”苏年挑起一双柳叶眉毛,眸子里盛放着一袭明暗跳动的烛火,“倒是你,无事可做就去酿酒。”
“莹莹在酒房,她不要我看着做呢。”纪方酌笑眯眯道。
“那去陶家拿明天的糯稻。”
“下午已经拿回来了。”
纪方酌笑意盈盈,又道,“院子也打扫过了。”
“……”苏年看着他,一时间终于接不上话了。
他叹口气,最终说:“今日的账本的确还未看完。你出去溜达溜达吧,顺便去孙姨家中问问,有没有新鲜晒干的桂花,买些回来,明日我好做糕点。”
纪方酌忙道:“好!”
有了任务做,他脚下步子都变得轻快起来。
月色朦胧,远方半山浸没在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之中。纪方酌拎着半袋干桂花往回走,走到半途,忽然听见泥路旁黑漆漆的草丛里传来一声细如蚊蝇的叫声。
那声音细细的,像是婴儿啼鸣,似乎虚弱至极。纪方酌脚步一停,蹲在路边拨开草丛,便看见约莫七八只巴掌大小的小狗崽湿漉漉地躺在地上。
每一只都瘦得皮包骨头,四肢无力地软在身侧。突然一只身体开始抽搐,尾巴后面涌出一团黑糊糊的黏血,尾尖僵直,毛发粘成一股一股。
纪方酌才发现这只狗眼皮上也糊满了脏污,像是被什么感染了,全身器官迅速衰化。这样幼小的犬崽根本经受不住,很快便停止抽搐,静静地躺在原地没了动静。
死……死了?
纪方酌下意识后撤了一步。
脑海中,那只胸腔流出黑血的秃鹫画面一闪而过。
难道那些村民口耳相传的山中瘟疫已经蔓延到了蓼乡?
若是这样,这些……动物尸体,必须想个法子处理一下,不能任由它们血液里携带的疫毒暴露在这片土地当中。
他站在原地,看着这些尸体,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儿。
最后撕下一片衣角,小心翼翼将它们裹了进去,没有用手触碰。
这些尸体只能拿去溪边……烧掉,如果埋入地下,可能会被村民或猎户饲养的动物给刨出来,染上疫毒。
他正思索,忽然却感觉手中布包有什么东西在堆湿乎乎的犬尸里,动了一下。
纪方酌:?
他好似大悟,急忙蹲下身来打开布包,便见一双褐红色的瞳孔亮了起来,吓得他颤了一下坐在地上,险些把布包甩了出去。
“罪过罪过。”他连忙隔着布用手把那尚还活着的一只给抓出来,放在地上。
方才草丛一片昏黑,他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这条小狗并不同那几条便血的幼犬,它大约有成年男子的半只小臂那么大了,皮毛沾满黑血,但眼神却神采熠熠,似乎没有受伤,也没有感染疫毒。
纪方酌呆呆看着它:“挺会装死的,刚才干嘛一动不动……”
那狗呜呜地叫唤一声,似乎不屑跟这粗心大意的人类计较,甩了甩脑袋,坐在原地抬起后腿,优哉游哉地挠了两下脖子。
纪方酌一把将它拎了起来,去到溪边一通清洗。确保他浑身上下没有伤口后,抱着他回到了纪家酒庄。他敲敲门:“我回来了!”
“进。”
“苏小年,看我给你带了个什么回家。”他笑嘻嘻地把那洗得干干净净、毛发滑稽贴在脸上的小狗举了起来,“是狗诶!好玩吗?”
苏年站起身走近一看,顿时眉心一蹙——
“纪方酌,你从哪弄来的……”
“狐狸。”
“啊?”
纪方酌迅速放下手臂,把这团尾巴尖儿还在滴水的小东西调转方向,眼神死死盯着它,仔细一瞧。
他难以置信道:“你不是狗啊。”
他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间屋子里只有一条狗罢了。
第18章 老婆你马甲掉了!(捡)(慌张)
自从捡回狐狸,晚上两人入睡便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那只狐狸似是听得懂话似的,格外黏苏年,对把自己认成狗的纪方酌爱搭不理,时常蹲在角落阴沉地盯着纪方酌看,纪方酌总觉得它的眼神带着股鄙夷的味儿。
而到了夜晚,它直接一个纵身跳在榻上,霸道地占据了纪方酌的那半边床面。
纪方酌强行将它抱起放在地上,将将躺上去,不一会儿就感到一团重物从天而降砸在自己身上,那狐狸竟团吧团吧挤到了纪方酌和苏年中间,卧在那床厚厚的褥子上,打算就这样安睡过去。
山间野狐皮毛柔顺,苏年半梦半醒之间翻了个身,那狐狸尾巴扫在他脸上,酥酥麻麻的痒,他一边梦呓一边抱住那只狐狸,挨进它洁净、细软的颈毛中。
有时他被捂得发热,就开始无意识地踹被子。
夜半,纪方酌醒来一看,苏年已经把被子撇到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内衫也散开了,露出一片洁白的皮肤,锁骨玉润,几缕青丝缠绵凌乱。
好像完全忘记自己身边还睡了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
纪方酌:……
他当初干嘛多管闲事捡回那狐狸精的??
他喉结滚动,不太安稳平躺在一边。熬了半个时辰他终于无法忍耐,起身从苏年怀里一手拎出狐狸,扔在榻尾。
苏年睡梦中不太安慰地蹭蹭枕面,感到原本挨着的热源好像突然离开了。他不太适应,烦躁地哼哼两声,梦里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自己也不明白,就这样本能地靠进旁边另一个更宽阔、更踏实的热源里。
他在男人的怀抱中,渐渐再次沉入黑甜。
纪方酌则僵了一夜,都没合眼。
拾来的小狐狸一天天长大,酒庄的生意也愈来愈好。
中途吕义又来了一遭,这回他不再穿着锦衣绸缎了,只是披着普通的麻布衣裳,远远地盯着纪家酒庄,不知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陶莹莹看见了,立刻就找纪方酌讲了此事。
她来找纪方酌的时候,村上的孙姨正过来买酒,听见陶莹莹的话后,叹道:“吕义啊,我听说他那酒铺因为交不起地租,半月前就倒灶了。”
纪方酌原本在给她承酒,听罢手中动作一顿,抬头问道:“我记得亭坊主给了他一笔银子……数量不菲。”
“坐吃山空使完了呗!现在大家要么都去销金坊喝酒,要么,就迢迢赶来咱们蓼乡,直接上门来你纪家酒庄,谁还去他那掺水的铺子当傻瓜?”孙姨笑道。
“原是这样。”纪方酌盛好两个小小的枣红酒坛,整整齐齐摞放起来,微笑递给她。心中却想:吕义的酒铺倒灶,会不会是亭岚的手笔?
但孙姨却突然叫了一声:“啊,差点儿忘了。”说着取下背后的竹篓,摸索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布包,递给纪方酌,“这是我家院子里今年新结的茉莉,这不,带给你试试新的花香酒。”
纪方酌眼睛亮起来:“谢谢您。”
他接过布包,里面软软地弥散着清甜芬芳的香气,湿漉漉的,像是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等我酿了新酒,一定送来给您尝尝。”
“好……对了,”孙姨笑眯眯补充道,“这时节正盛产茉莉,我瞧村口那些姑娘家最是喜欢将花苞用丝线串在一块儿,戴在腕子上,比那城里卖的上好香膏还要好闻!听人说啊,你跟家里媳妇最近吵架了?还不拿这去哄哄?”
纪方酌一惊,这是什么八卦传闻?他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这些日子他跟苏年虽并未争吵,相处得还算融洽,但也的确算不得夫夫同心。
大多数时间,他们之间的氛围都处在一种暧昧与尴尬之间不清不楚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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