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的确没错。”何树愣了愣,恍然大悟似的开口称赞,“小孩儿你不知晓。纪庄主就是迁来镇上,酒也从未提价半文。从前是什么价,现在也什么价,有时候碰见农人买酒,还总白送给他们呢。”
纪方酌点点头,不再多言。
少年听罢终于松下神色,脸上有点挂不住,脖子微微泛红。
他眼神不太自在,不等那妇女说什么,吞吐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听信乱说了。”
“无妨。”纪方酌道,“但谨言慎行的确没错。”
那妇人又向纪方酌道歉几句,这才把少年拉走。
“纪庄主你也真是脾气好。”何树说道,“胡说八道可不行,将来难成大事。这小孩学会闭嘴了,以后成事说不定还得谢你三分。”
纪方酌笑起来:“可别。我又不是什么人物,一介平民而已。”
“说起来,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何树奇道,“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那漂亮夫郎,得是你穷追不舍才娶回的。负他算个什么事呀?”
他为人耿直,讲话不弯不绕,若是换了心思敏感之人,不免感到被触犯。
但纪方酌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哦。这个是我乱讲的。”
“?”
何树觉得他越来越弄不懂眼前青年了,又道:“你让别人谨言慎行,自己却讲自己坏话??”
“嗯哼。”
“你也真不怕败坏名声。”何树一言难尽看着他。
此时天已大亮,太阳终于从云层当中探出半张面目,吝啬似的抛下几缕稀薄的微光,但总算驱散些微寒意。
纪方酌原地伸了个懒腰:“我要那好名声做什么。”
“无论世事何变,问心无愧便好。况且有人伴我左右,知晓我是怎样的人,绝不因名声二字动摇。这样不就够了吗?”
“名声啊。”
他抬起头,透过茫茫人群,望向街巷深处。
“恶者自求快意,善者不问前程。”
回想起苏年的话,“一念之间,便能分晓。”
纪方酌低头,兀自一笑:“名声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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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老婆我在忙
“话说回来。”纪方酌转向何树,“方才那母子二人也染上疫毒了么?我怎没瞧出来。”
“染病的不是他们,是那家的婴孩。”何树叹道,“我再去看看吧。夜里送来的时候,情况便不好。这种疫毒于青年虽不致命,但若病人本身体虚,或者罹患他病,弄不好,许会厥脱。”
纪方酌道:“我随你一同去。”
拨开人群,两人朝那妇女的方向走去,还未靠近就听见骚乱声起。
“这小娃咋不哭了?”
“也没动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哆嗦道,“死了?”
“不,不!”那妇女惊叫两声,从丈夫怀里接过襁褓,面露恐慌,声音颤抖,“孩,孩子……”
她嘴唇发白,靠近去贴婴儿的额头。
凉的。
可是拨开襁褓,四肢却大汗淋漓!
妇人双手颤颤巍巍,险些无力抱不住孩子。
“怎,怎么会这样?”
“是啊,好生可怖。”
“怪了怪了。”
“让开。”
纪方酌推开挡在前面探头探脑的人,疾步上前,翻开襁褓布,仔细察看婴儿的情形,渐渐眉心蹙在一起。
婴儿皮肤雪白,可面颊却生了半边脓疮,破皮的地方凝结着褐色血块。
纪方酌伸出食指抵在婴儿鼻下,试探呼吸。
“何大夫。”
他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呼吸很微弱,但还活着。”
“……脉象无波。”
何树放下婴儿的左手,神色严峻。
“是阙症。”
“怎会突发阙症?!”有人惊呼,“不是说这疫毒不致命吗?”
“难道这孩子身上的疫毒……”
“别靠近!别靠近!”
他此话一出,人群顿时骚乱起来,交头接耳,有的甚至掩面哭了起来,无一不露出惊恐表情,纷纷朝后撤步,好似那襁褓中的婴儿是什么洪水猛兽,只要靠近就会令人染病似的。
纪方酌立在原地眉关紧蹙,似乎在思考什么复杂的问题,迟迟沉默不语。
阙症在现代就是休克的意思。
致使婴儿休克的原因十分多变,若是在现代,送进医院抢救即可。但这里什么也没有,甚至在仙桃镇连个像样的医馆也无。
但他猛然想起一事。
依稀记得,从前学校曾经教学过紧急的心肺复苏急救法。
他能去上学全然拜赐于师娘对他要求严格。在他师娘眼里,她可不想自家最骄傲的小学徒是个文盲,好说歹说要他读书考试走出县城。
结果,最后纪方酌毕业后还是回到了酒房。
他沉着思索。
不动声色抬起目光,视线聚焦在妇人怀里那双眼微阖的婴儿身上。
妇人抱着婴孩,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何树面前。
她崩溃泣道:“大夫,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何树脸色煞白。他久不在明州,这些年待在仙桃镇上悠悠闲闲给人抓药,早就忘了阙症如何救治。
艰难回想曾经读的医书,他迟疑说道:“不是疫毒致命。这孩子体格孱弱,疫毒入体大伤元气,现下脉搏几乎已无,可能……”
他声音沉了下来,别开视线,“……回天乏术了。”
“您,您不是说有药酒吗?”妇女抬起头泪流满面,“只要解毒,不就……”
“可危及性命的是阙症,夫人,阙症病人会变成‘活死人’啊。”
何树声音滞涩,“您不知道吗?就算在明州,也没几个大夫能救回‘活死人’。更何况是这样幼小的婴孩……”
“孩子给我,我试试。”
纪方酌忽然道。
“你……”妇人一怔,猛地回头看向纪方酌,眼神难以置信,“你不是……”
“我的确未曾从医。”纪方酌注视着她,认真道,“但曾经在书院偶然习得救治阙症的法子。”
他转向何树,“如果何大夫真的无能为力,请容我一试。”
何树眼里渐渐浮上不可思议。
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
什么书院,不教四书五经,反倒教人怎么治阙症?
天色已明,周遭景象渐渐清晰,蓼乡众人也逐渐看清何树身边站着的黑衣青年的面孔。
“纪,纪庄主?”
“啧啧,我道何大夫搬了什么救兵来,原来是纪家酒庄庄主啊。”一个男人戏谑道,“去年迁出蓼乡就再没回来,在镇上赚了不少吧?听说是勾搭上那销金坊的坊主,才得了一间酒肆,怕是早就忘了自己出身乡野了。”
旁边的人抬起手肘撞了他一下,“少说几句,还得仰仗着何大夫找他制药酒,给你姐治病呢?”
那人咂咂嘴,眼神依然鄙夷:“就一破酿酒的,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来给人治病?”
“你在说什么呢。”
男人身后忽然有个女声驳道,“纪庄主还在蓼乡的时候,不就用黄酒医好了陶庄主的热症吗?还有,你嘴巴能不能放干净些,谁都知道纪家给销金坊供酒,你干嘛污人清白。”
“说什么蠢话?”男人皱眉回头看去,“纪方酌给你好处了?”
“这与好处有何干系?”女子直率道,“别人凭本事赚钱,我看不惯你这种红眼病而已!”
男人目光一沉:“好啊,说我红眼病。我看是你不守妇道,跟那家伙……”
“怎么跟姑娘说话的啊,这人。”
“唉,别插嘴,那两口子日日吵个没完,村东闹到村西。这不,捡着个话头又开始了。”
“那关纪庄主什么事?”
“你也少说两句,我看啊,这纪庄主……”
那人摇摇头,说道,“似乎不靠谱啊。”
“别吵了,头痛。”
纪方酌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好似极度不耐。
他俯身半跪下来,神情专注,眼神坚定:“夫人,把孩子给我吧。”
妇人怔怔看着他,不知为何,竟徒劳地信了半分。她双手颤巍巍松开,任纪方酌将襁褓接了过去。
“你能行吗……”何树站在他身旁,担忧道。
“试试。”
纪方酌说完便手脚麻利解下自己外衣,不顾灰尘仆仆迅速叠好衣服放在地上,将婴孩轻轻放了上去。
他撇开衣摆,毫不犹豫双膝跪在粗粝的地面上,双手抵在婴儿胸腔的位置,有规律地按压。
一下又一下,婴儿毫无反应,依旧沉沉躺在那里。
何树也蹲在一旁去捉他的手腕,脉搏居然几近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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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老婆我救了个宝宝
“不行……不行的。”何树喃喃自语,“元气尽散,光是体外按压如何能成……”
话语至此他猛然一顿。
“莫非是‘杂疗方’?”他瞪大双眼看向纪方酌,“华佗医方中的复苏术,我儿时在藏书阁曾略览过,但从未亲眼见谁人施展……”
他大脑急速飞转,怎么也想不通纪方酌如何习得复苏术,更怀疑他所行是否能够奏效。
妇人双眼无光,只呆呆坐在地上,双目不止流泪,身后人窃窃私语。
“不行吧,这。”有人小声道,“都没脉搏了,真的还有救?”
“他不是酿酒的么,哪里能行医术。”
“怕不是跟何树一块儿糊弄人的。毕竟搁药铺上歇气儿了,什么也不做,唯恐被砸店吧。”
“到底什么时候给我看腿,痛得不行了。”
“真不知浪费时间在这做什么。”
纪方酌无心去听人们议论什么,只死死盯着婴儿的面孔,时不时试探他的鼻息。
他干脆俯下身去,侧耳贴在婴儿胸口。
咚、咚。
声音微不可察,但仍然存在。心脏仍在跳动,只是愈来愈弱,愈来愈弱,如果不是复苏术将他吊着,恐怕现在已经全无生气了。
纪方酌抬手抹过额角滑下的汗水,继续不厌其烦地重复动作。
前来讨药的人逐渐疲乏,纷纷歇在一旁。有人朝纪方酌啐了两口唾沫,抓起何树放在药铺柜面上的石钵,一通倾倒,刮出丁点余下的雄黄粉末,骂骂咧咧地走了。
半个时辰过去,太阳浮上头顶,空气燥热,暑气沉闷地压了下来,一点点向人们逼近。
妇人已经彻底绝望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无神喃喃道:“不用了。”
纪方酌停下动作。
抱着孩子抬起头,看向她,平静说道:“再等等。”
“真的,不用了,大夫。”她眼眶盈满泪水。
最终无力地垂下头,掩面泣不成声,“孩子,你要原谅娘。”
“大俞三十六年。”女人无力地跪坐地面,“生不逢时……生不逢时……”
“……您节哀。”何树走上前道,“孩子太小了,遭遇疫毒,熬不过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纪方酌沉默着,目光再度投向怀里婴儿。婴儿肌肤皎白如雪,只是愈来愈冷,面颊那块毒疮干涸的血迹色泽暗沉。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眸却忽然闪了一下。
他起身径直走向药铺,从柜面下方默默索索抓出一把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顺手从旁边何树的手腕上扯下一条薄纱巾,覆在婴儿面疮之上。
然后俯下身,将那粉末摊开在手上,噙在唇边,小心翼翼吹入。
何树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半夏可作通关散,是用搐鼻法得以通窍的……可孩子已然没了脉搏,搐鼻无用啊!”
旁边一人坐在石沿上,见此睁大双眼:“何大夫,他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能够起死回生?”
何树摇头:“我怎知!”
他蹲在纪方酌身边,焦急道:“你到底……”
话未出口便滞住了,他愣怔看着纪方酌——
他好像,正在拼了命地救回怀中那个生命。哪怕已经被放弃。在熹微的天光下,他额角一滴汗水垂坠而下,沿着下颌落在地面。
他不厌其烦重复动作,又把孩子放在腿上,再度去用力按压胸口,直直盯着孩子的面孔,企盼发生奇迹。
——只是须臾功夫,那婴儿忽然呛咳一声,睁开了双眼!
纪方酌立刻俯下身体,右耳贴在婴儿身上停了片刻,最终抬起头。
“好了。”
纪方酌垂下手臂,把婴儿裹在地上的衣裳里。
“心跳已经平稳,现在能够自主呼吸。暂时不要进食,保暖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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