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樱泓点头,道:“师师姑娘,我备了些金银首饰,一会子让人给你送回去。”
“长公主!奴家并不求钱财,实在是不能收下。”李师师连忙拒绝。
“师师姑娘多次帮我们,我一直都未好好感激你。今次你又伸出援手,若再不求回报,我实在过意不去。”赵樱泓道。
李师师想了想,又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韩嘉彦,道:“我曾与韩都尉约定,希望她替我完成两件事。眼下我确实有事相求,还望二位贵人帮我。”
“现在是欠你三件事了,你说,我们一定帮忙。”韩嘉彦道。
“我希望二位能帮我寻一个人,他姓王,曾在开封府任画像师。我托我江湖上的朋友寻访数年,都杳无音讯,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这位王姓画师,莫非是……”赵樱泓不禁看向韩嘉彦,韩嘉彦点头,应当就是那个曾与李玄相熟的画师。
“二位似是知晓这位王画师?”李师师道,“他是我的亲叔叔,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叔叔?!”赵樱泓吃了一惊。
李师师解释道:“奴家本姓王,父亲名寅,寅虎的寅,家里本是在京中经营染坊的。我四岁时,父亲因罪死在了狱中,家道中落,以至于我最终流落风尘,认了李蕴娘子做干娘,随了她姓。这王画师是我的亲叔叔,他叫王辰,辰龙的辰。”
“恕我直言,师师姑娘为何现在要急着托我们找他?”韩嘉彦问。
“因为我近期偶然间发现,我父亲当年的罪案,与白矾楼有关。我父亲很有可能做了白矾楼的替罪羊。而这一切的真相,也许我叔叔都知晓,因而他才会失踪。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若还是找不到他,恐怕当年的真相就要石沉大海了。恰逢此时,二位来寻我,我发现二位的事情同样事关白矾楼,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李师师十分坦陈地解释道。
这是一个甚么机会?李师师虽未说出来,但韩嘉彦心中清楚,这是一个扳倒白矾楼的绝佳机会。
“好,我会即刻着手去寻的。”她微微一笑,应承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章
媛兮望着身边的绿沅,缓缓叹了口气。
她的面前摆了一桌子菜肴,全是她爱吃的。可绿沅筷子动也未动,只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坐在餐桌边。
她已然不哭了,眼睛肿得通红。声音嘶哑,憔悴不堪。这小姑娘今年才刚及笄,却突然蒙此大难,使得她一夜之间丧失了所有的孩子气,仿佛瞧不见未来的将死之人一般,暮气沉沉。
“吃啊,不吃饭,哪来的体力坚持接下来的审讯?”媛兮劝她。
“长公主与阿郎会不会把我交出去?”她问道,那这话问得如此没有底气,她自己恐怕也知晓自己没有那么重要,不值得长公主不顾一切来保护。
“她们不会将你交出去。”媛兮道,“绝对不会。”
“媛兮姐,你别安慰我了。”绿沅垂首,眼泪又要掉下来。
宫里派来的黄敞副都知就在隔壁屋子里,绿沅一瞧见他,就想起在宫中时的日子。压抑又辛苦,她能随长公主陪嫁出宫,本以为就此海阔天空了。可世事难料,如若今次她无法度过这一劫,那她恐怕就要进大狱了。那里比起宫里更恐怖,她一定熬不过去了。
“将你交出去,意味着也将长公主和阿郎的清白交到了别人手里。你这丫头,若是别人对你施以酷刑,你承受得住吗?若你承受不住,屈从于歹人,说出一些污蔑于长公主和阿郎的话来,这对她们来说也很要命。所以你放心,她们不会将你交出去。”媛兮分析道。
绿沅再次呜咽起来,她知道自己没用,是自己牵累了长公主与阿郎:“为什么独独是我,是不是因为我最傻,最没用?”
“是,你最傻,傻得不对任何人做防备。但你并非是没用的,不要这样贬低自己。”媛兮咬牙道,她心中真是恨铁不成钢。
绿沅在她手底下做事也有些年月了,这小丫头的聪慧与古灵精怪是有目共睹的。她一直希望她能快快成长起来,早些成为长公主真正的助力,莫要再像个孩子似的,需要自己时时照拂提点。
绿沅大哭,上气不接下气。
“哎呀……别哭了。”瞧她哭得如此伤心,媛兮实在心有不忍,只能摘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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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兮姐!”绿沅抓住她的手,泣道,“若我能渡过此劫,我甚么都听你的,我甚么都好好学,我再也不贪玩了……”
“唉……”媛兮揉着她的脑袋,将她抱进了怀里,“你再仔细回忆清楚,长公主叮嘱你该如何回答问题,你也好好捋一捋,一会儿开封府的人就来了,你要好好表现,千万不要再出纰漏了,莫要辜负长公主与阿郎护着你的一片苦心。”
“好,好,我一定好好回答!”绿沅从她怀里直起身来,抹去泪花。
“先吃饭!”
“嗯。”她端起碗筷,一面胡乱往嘴里塞食物,一面在心中默默预演问答。
午后未时末、申时初,开封府知府韩宗道亲率手下人来到长公主府拜访。一行人非常有礼地候在门外,并不往内硬闯。
彼时,韩嘉彦、赵樱泓与李师师一起简单用罢午食,一盏茶尚未饮完。李师师没有急着走,而是留下旁观案情调查。她在场,对尹香香来说也是一种威慑。
韩嘉彦与赵樱泓亲自出去迎接开封府入内调查,韩宗道与开封府最老练的刑名推官邱喆率右军巡一整个都百余人到场。这么多人是来负责搜查府内的,因着长公主府非常大,其实这点人手还是有点不够。
韩宗道与邱喆客客气气向赵樱泓、韩嘉彦见礼,寒暄了半晌,才终于绕到了主题上来。韩嘉彦与赵樱泓表现得很配合,任由开封府搜查。
“不知……那位绿沅姑娘现在何处?我们还是得见一面,问一问情况才是。”韩宗道小心道,他此时后背已然汗湿了。
因为在韩嘉彦、赵樱泓身侧,宫中来的黄敞黄都知一直默默陪同着,这让韩宗道简直如坐针毡。他既不能对长公主和驸马无礼,又不能表现得像是个只会拍马屁、走过场的小人,只能小心权衡着其中的尺度,完成开封府该完成的任务。
“二位且随我们来。”韩嘉彦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眸光望向韩宗道、邱喆的身后,问道,“不知那位尹香香姑娘,可有跟随二位前来?既然她昨夜瞧见了案发现场,也应当来此,指认我家婢女绿沅才是。”
“尹香香眼下是关键的证人,我们出来调查,也不方便将她带在身边。不过您放心,指认是肯定不会少的。绿沅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去了开封府自然就能与尹香香当面对质了。”邱喆笑道。
这位开封府经验最老道的刑名推官,本事极大,曾肩挑好几起涉及到皇亲国戚的重大刑事案件,都能办得里外圆融,滴水不漏,各方满意。他瞧上去瘦削,但精神头极好,一双上挑的眼好似狐狸一般。
韩嘉彦笑道:“邱刑名,某与龚刑名很相熟,龚刑名曾与我提过,你是领他入门的师傅?”
“不敢当,同僚互相帮扶而已。龚刑名本身也很优秀。”邱喆道。
韩嘉彦点了点头,没有接话茬。她大概听出来了,这位邱刑名与龚守学有些不对付,龚守学是上一任开封府知府范百禄一手提拔上来的。听闻此前他一直被老刑名打压,如今看来这老邢名,应该就是邱喆了。
此时赵樱泓却在思索应对之策,尹香香不来,开封府似是有意要将绿沅带回审讯。形势与韩嘉彦的判断略微产生了偏差,看来今天她们要将绿沅留下,不撕破脸恐怕是有些困难了。
这尹香香……接下来到底要唱哪一出?她蹙着眉头,心里没底。
再望向韩嘉彦,她却很是镇定的模样。也不知道韩嘉彦有何对策,今天时间太紧了,她都还没来得及与她细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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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将开封府的人引到了会客大堂,陈安、媛兮已然带着绿沅在此候着了。绿沅看到开封府穿着官袍的人走了进来,顿时紧张得浑身发颤。媛兮见状,抬手摁在她的后背心上,给以她支撑和鼓励。
一众人分宾主落座。韩嘉彦、赵樱泓坐了上首主位,黄敞在侧旁听,韩宗道坐了客席第一位,邱喆在他下手,绿沅站着受审。
“堂下女子,报上姓名。”韩知府仿佛坐在了开封府的大堂之上,奈何这角度令他感到别扭。
“婢子绿沅,入宫前姓庄。”绿沅道。
“家中可还有人在?”
“家中已无人,幼年五岁时,家中遭灾,父亲将我卖出,我被宫中的木匠收养,后来被养父送入宫中当差。”绿沅道。
“你是否一入宫就随在长公主身侧?”
“是的,婢子一心服侍长公主,已然有四年了。”绿沅道。
“你随长公主陪嫁出宫,来到这公主府内,在外可有甚么交游?”
“婢子不曾与外界有甚么交游。”
“你是否识得蔡香亭?”
“婢子不识得。”
“小姑娘,我提醒你一下,你的每一句话都有人记录,都是呈堂证供。你莫要想着编谎话骗人。”一旁的邱喆插言道。
绿沅喉头动了一下,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但仍然坚持道:
“婢子确然不识得蔡香亭,只是听闻过蔡香亭的名号,但婢子从未与他见过面,说过话。”
韩宗道望着她,一时沉默。片刻后忽而转开了话题,问道:
“昨天午后至子夜,你在哪里,在做甚么,请如实回答。”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绿沅身上,绿沅双手交互紧握,深吸一口气,答道:
“婢子昨日自午饭后便于长公主府账房之中学习算账,身边有长公主府的诸多同僚作证。婢子一直算账到近黄昏时分,因着昨夜是中秋夜,账房中的许多人被放了假,都出去夜游了。婢子本打算等同伴一起出游,奈何却突觉困倦,不由自主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到婢子再度醒来,居然身处黑夜之中的巷弄之中,身边还倒着一个人。婢子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发现他已然没了呼吸,我惊吓非常,身子酸软无力,根本站不起来。还未等我反应,就见巷子里出现了一个男子,那男子吓得去叫了附近军巡铺的军巡过来,他们将我抓住,说我杀死了那个男子。后来,婢子才知道死去的那个男子是蔡香亭,而我莫名其妙就成了所谓的杀人凶手。”
韩宗道蹙着眉听完,一时没有说话。一旁的邱喆却一脸不屑,只是碍于身份,他不好在这里发作。只是斟酌着词语,道:
“按照你的说法,你是被某个人陷害,从公主府带出来,丢在了已经死去了的蔡香亭身边?我请问你,谁有能力这么做,府中为何没有人目击到你被带出去?”
“我已经说了,昨夜是中秋夜,府中许多同僚都出去夜游了。府内空虚,没有人瞧见我被带出去,很正常。”绿沅道。
“那么公主府的守备呢?就算府内空虚,总有把门的和巡逻的吧,公主府重地,不论到底是甚么节假日,禁军都得驻守。我请问府上,昨夜是否也能给禁军放假了?”邱喆询问道。
“没有放假,禁军都在岗位上。”不等陈安回答,韩嘉彦就笑道,“但守备在,也不代表着就没有人有能力把绿沅带出去。府内昨夜给下人们都放了假,因此下人们出入都无碍,禁军多少都会有所放松。若此时,府里有人携着绿沅将她带了出去,禁军也不会感到奇怪,更不会阻挠。”
“她说她失去了意识,敢问韩都尉,要如何带着一个失去意识的人走出去而不被察觉不对劲?”邱喆问。
“失去意识有很多情况,睡着了是失去了意识,死了也是失去意识,还有一种……不知邱刑名是否听说过操纵术?”
“甚么?”邱喆眉头大皱,心道这位驸马郎好歹也是进士出身,读圣贤书长大的,竟然为了庇护一个婢女在这里鬼扯甚么操纵术,简直斯文扫地。
韩宗道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好,子不语怪力乱神,身为一个正统的儒学生,他不是很相信这些东西。
“操纵术可以让一个人成为提线木偶,完全按照操纵者的意志行事。被操纵者能走、能言,若不仔细去瞧,还真没办法一下瞧出破绽来。此种秘术在西域、南疆都有流传,是真实存在的,不仅可以操纵活人,还可用以赶尸。”
“韩都尉……呵呵,这…此番查案,咱们还是得从事实出发。”韩宗道十分委婉地道,“且不论绿沅姑娘此番言论是否有理,我们查案的第一步,就是记录下来,用以之后做比对。”
“对,比对。既然知府说了要从事实出发,我还是请知府解释一下,那位指认绿沅杀人的尹香香姑娘,到底是如何目击到杀人现场的?那巷子里黑灯瞎火,她又是如何一眼认出绿沅的?她是如何知晓绿沅是我府上人的?还有那间她所谓的私人妓馆,那间屋子压根就不是妓馆,我有房契副本,您且瞧瞧。”
韩嘉彦从袖筒里取出了一纸文书,递到了韩宗道手里。
“以及最关键的,我们并未在现场找到杀人凶器,如若蔡香亭被绿沅所杀,而绿沅被当场逮捕,那么凶器呢?她自被逮捕之后,一直就在军巡、皇城司的监控之下,她也早就被搜过身了,压根就没有甚么凶器,这又该如何解释?”
韩宗道一时沉默,这些疑点他并非没有看到,只是他眼下有些无可奈何,因为御史台正在给他施压,要他不得包庇皇亲国戚,务必要查清此案。
一旁的邱喆却突然道:“这也并非完全不能解释,这绿沅姑娘只需再有一个同伙,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韩嘉彦眯眼望向邱喆,道:“邱刑名,没有根据的事,还请慎言。何况那位尹香香姑娘,可从未说过有甚么同伙,你可不能凭空猜想啊。”
邱喆避开她锋芒,道:“此案疑点众多,我们还需要将绿沅姑娘带回开封府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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