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针待我回府后派人送去宫中。官家赎罪,我有些醉了,先告退回去休息了。”她眸光闪烁地道。
“好,长姊保重身体。”官家温和道。
赵樱泓返身离开大殿,踏上外廊楼梯,候在宴殿之外的媛兮很快就跟了上来。赵樱泓甚么也没有吩咐,只是沉思着走上楼去,最终来到了今次下榻的寝室门口。
有内侍候在廊外,见她来了,忙叉手上前行礼。
“驸马睡了?”赵樱泓问道。
“韩都尉此前醒了,已然自己梳洗睡下了。”内侍回道。
醒了……赵樱泓此时内心陷入彷徨,她的一切猜测,也许此时冲进去质问就能揭开谜底。但她竟然怯了,乱了,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也许不是的,也许都是她在胡思乱想,也许都是在做梦……
她步履迟缓地步入屋中,环视了一下昏黑的屋内,韩嘉彦此时正躺在屏风围起的软靠小榻上,并不登上主卧大榻。一如最开始成婚的那些夜晚,她就睡在赵樱泓寝室的一隅,以屏风隔绝。
“即刻梳洗就寝,轻声些,莫要……莫要打搅嘉郎。”赵樱泓低声吩咐媛兮,声线莫名发颤。
“喏。”媛兮似是察觉到了赵樱泓的情绪不大对,但又说不上来。
夜逐渐深了,她们所居寝殿第三层,抬头望向牖窗之外,便能看到迢迢银汉星河。赵樱泓毫无睡意地趴在床榻上,望着那窗外的星河,又去望那黑暗之中的屏风。
但这一夜,她未曾下榻去看屏风里的人。
……
翌日,碧空万里,朗日昭昭。
今日是骑射大会的日子,官家等一众贵宾在用完朝食之后,要先在射殿举行射仪,随后校场之上才会拉开骑射比拼。
骑射大会,女宾一般并不出席。故而赵樱泓今次是跟随太皇太后、向太后、朱太妃等一众内外命妇往琼林苑踏春赏景。
而韩嘉彦可以选择陪同女眷踏春,也可以选择留在射殿、校场,出席骑射大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次,韩嘉彦选择了后者,而赵樱泓对此毫无意见,甚至暗自松了口气。
今晨赵樱泓起身之时,韩嘉彦就已然起来了,她穿戴齐整,神色如常,丝毫不像是昨夜饮下那么多酒的人,也没有任何宿醉情状。
吃朝食时,赵樱泓鼓足勇气试探地问她是否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韩嘉彦却甚么也记不起来。
“实在抱歉长公主,我昨夜一定是喝得太多了,失态了罢。”她有些惶恐道。
“……”赵樱泓嘴角颤了颤,努力维持住表情。心中却在想:这人一定是在装。她现在才发现这人真是一肚子坏水,丝毫不像表面上表现得那么纯良无辜。
若她真如自己猜想的那般,那就更加可恶了……她不禁捏紧了玉箸,心中却又开始胆怯逃避起来,不愿去面对。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怯懦,这都不像她了。
朝食用到尾声,陈安前来问安,并汇报了昨日事情的处置结果。魏小武已然得到妥善医治,岳克胡也找到了,同样送到了医馆医治。陈安专门派了人,在公主府附近密集搜索,查找可疑人物。目前暂无抓捕可疑人员的回报。
此外,魏、岳二人遭到殴打一事已报开封府立案缉拿,那些泼皮破落户想必逃不了,很快就能找出来。届时顺藤摸瓜,就能找出幕后指使。
虽然事情尚未完全解决,但也令韩嘉彦和赵樱泓暂时安心。
……
赵樱泓随着女眷队伍向琼林苑而去,她牵着桃滢,仿佛回到了出嫁前的年年春日,在琼林苑中踏春游赏,那时的她还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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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滢又长了一岁,愈发活泼起来,蹦跳不已。赵樱泓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悄声询问桃滢:
“桃滢可还记得之前阿姊马车失控之事?”
桃滢听闻顿时撅起小嘴,这是她不愿记起的回忆,她当时太恐惧了。
“桃滢有和谁谈过这件事吗?”
“没有……桃滢害怕……”小家伙低着头道。
“有没有和姐夫说过?”赵樱泓再度确认道。
“没有的,要不是阿姊今日提起,桃滢都快忘了这件事呢。阿姊以后也不要再去想了,对身体不好。”桃滢道。
赵樱泓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摸了摸她小脑袋,道:“好,阿姊也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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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此话,她的眸光终于沉凝了下来。既然桃滢不曾告诉过韩嘉彦飞针之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她仍然在慢慢验证自己的猜测,不管多么的不想去面对,但她赵樱泓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
只是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是彷徨的,十八岁的她,尚不知该如何处理好这一切,安放好自己的心。她的暂时逃避,来源于发自骨髓的不安。
她决意给自己划一条最后的底线——打开那个箱子,拿到最确凿的证据。在这之前,她暂时不会揭穿一切。但如果那箱子被打开了,一些都被坐实,那她也将退无可退。不论她多么不愿去面对,她也要妥善处理此事。
……
射殿之中,贵宾筵席之上,没有女眷在,官家特意与韩嘉彦坐在了一起。一面观赏禁军的射术比拼,一面聊天:
“姐夫昨日神勇表现,真是令朕刮目相看!今日怎不参加骑射大会了?”官家眸光熠熠道。
“近来肩膀一直有些不适,拉弓射箭颇有些困难,故而作罢了。”韩嘉彦淡笑着解释道。
“即如此,姐夫怎会报名参加明日的骁勇竞渡?”官家奇怪问道。
韩嘉彦眸光一凝,片刻后道:“官家是从何处得知我参加了骁勇竞渡?”
“那自然是从报名名单之上,竞渡的名单,两日前就到朕案头之上了。”官家奇怪道,“姐夫怎会有此一问?”
韩嘉彦笑了笑,一时间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要谋害她的人擅自给她报名,她不去便是,也不会有任何实际损失。这些水面下的阴谋诡计,就不要让官家知晓了,他本就身子不好。
但官家何等聪慧,很快看出了其中异常,压低声音凑近道:
“姐夫,你没有报名。这事……是不是向太后的谋划?”
“官家明断。”既然官家猜出来了,韩嘉彦也不遮掩。
“朕这就让人将你的名字除去。”
“官家……此事是不是已经传出去了,我恐怕现在除去也来不及了。”韩嘉彦道。
官家眸光微颤,看向身旁侍候的苻杨,苻杨立刻低下身子,官家对他耳语吩咐了几句。苻杨即刻下去。
没过多久,苻杨回来了,向二人回报:
“昨夜金明池禁军之中已然传遍了韩都尉要参加骁勇竞渡的消息,且有人将竞渡人员名单在军中张榜,开了赌盘。韩都尉与孙指挥是大热门对决,韩都尉的赔率还相当高。”
“这帮家伙……太不像话了!”官家暗斥了一句。他已然知晓孙庆忠是谁了,昨日击球大会一直与韩嘉彦作对的那个红队首领便是。此时孙庆忠恰好也在骑射校场之中,但并未下场比赛,只是负责指挥现场。
听闻自己赔率高,韩嘉彦却笑了起来。
官家有些着急:“姐夫,这样一来,你若不参赛,岂不是要在军中折损名声?这有悖于你参加春游大会的目的。”
“没事,臣眼下……也不是非常需要这个名声了。”韩嘉彦缓缓舒了一口气道。
官家不解,却忽听韩嘉彦幽幽道:
“官家,若有一日,臣向您自请外放,还请您准允。”
官家顿时大吃一惊,不禁问道:“出了甚么事?”
韩嘉彦却不答,只是从座椅上起身,理了理衣袍,郑重地后退一步,揖手躬身,深深拜下:
“还请您准允。”
“朕不允!请姐夫向朕解释清楚。”官家起了怒气。
韩嘉彦没有向他做任何解释,只是道:“也许真到了那个时候,您会清楚原因。”
官家真是一头雾水,昨夜长姊也是这般,突然提起燕六,说话只说一半,总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这夫妻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吵架了?
他想了想,决定迂回一下,道:“朕还是下令除去你骁勇竞渡的报名,只说这是场误会。眼下做些补救,总比不做要强。名声也不至于折损太多。”
韩嘉彦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拜道:“多谢官家体恤。”
“待你想通了,就与朕说说。”官家看着她道。
然而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韩嘉彦与官家的预料。
待到骑射大会接近尾声,官家派下去为韩嘉彦剔除报名的人回报,说是骁勇竞渡参赛者的大名已被挂上金明池畔的英雄榜。眼下一群军校围在榜下护榜,说是上榜无悔,怯战为耻。底下办差的人十分犹豫,不知该不该去强硬摘下驸马名字,故而回来请示。
而此时,骑射校场之中,大队禁军集结,在孙庆忠的带领之下纷纷肃穆站定。
孙庆忠在阵前,单膝跪地,抱拳大声道:
“末将孙庆忠,向驸马韩师茂发起挑战,愿与韩师茂在骁勇竞渡赛中一决高下。这是末将的致师书,末将斗胆请官家做个见证,这也是末将身后部众们的愿望。”
话音刚落,他身后将士纷纷跪下行礼:“末将等微愿,还请官家作见证。”
官家大吃一惊,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只能强力压制,无法发作。他不曾想到自己不仅未能保护住韩嘉彦,反倒被逼宫,威权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他看向韩嘉彦,韩嘉彦神色沉沉,但还是安抚地看了他一眼。
此时,文武百官皆列座在校场高台之上,孙庆忠在万众瞩目之下向韩嘉彦发起挑战,无疑将韩嘉彦逼入死路。谁人不知韩嘉彦眼下与官家绑定在一起,挑战韩嘉彦,就是冲着官家发起挑战。
而韩嘉彦身为驸马,本在文武两道皆无出头之日,若是连骁勇竞渡这种娱乐性质的比赛也懦弱怯战,不能给官家长脸,无异于连仅存的皇亲颜面也扫地。
若她韩嘉彦只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她非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奈何她还与官家、长公主和韩氏一族深度绑定,代表着这些人的颜面。
她眸光投向坐在不远处的韩忠彦,他此时的面色果然非常难看。
她可以不顾韩氏一族的面子,但官家的皇权若是遭到了贬损,就绝非她所愿。她要尽快让官家树立起权威,如此,大业才能开一个好头。
即如此,那便一战又何妨。就当是离开前,最后再为理想拼搏一次。
她举步而出,朗声道:“韩某人愿接受挑战!”
官家叹了口气,示意苻杨去将那封致师书取了,随即起身,站在了韩嘉彦身侧,厉声对高台之下道:“朕可以为你的挑战做个见证,但尔等僭越挑战之事,又该如何算?”
孙庆忠叩首道:“若驸马赢得比赛,末将等甘愿受罚!”
官家冷冷道:“不论输赢,尔等都犯了僭越之罪,无非是惩罚的轻重不同罢了。尔等就尽管好好比,为自己争取一个近一点的徙地罢。朕要让你们知晓,朕的姐夫,不仅文能高中,武亦不可敌!”
言罢,拂袖而去。
第九十六章
孙庆忠向韩嘉彦下战书之事,几乎一个午后就彻底传遍了整个汴京城勋贵圈子。这件事转瞬就成了万众期待之事,以至于赌盘愈开愈大,愈来愈多的人加入了这场输赢。
但韩嘉彦的赔率不减反增,只因实在是没甚么人看好她能赢。且不说二人在舟楫这一道的经验差距,单论二人的膂力,看体型也并不在一个层次之上。
韩嘉彦多半是必输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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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有喜欢剑走偏锋的人押注在韩嘉彦身上,她在击球赛之上一鸣惊人,显然让某些人对她的潜力十分期待。若是她能赢,那可就赚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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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便是其中之一,他押注在了韩嘉彦身上,只因他觉得韩师此人绝对不会输,也输不起。
赵佶心里清楚,这分明就是向太后在做局要将韩嘉彦整下去。按道理说,他的立场应与向太后一致,毕竟他是向太后养在身边的养子。但他内心深处是十分欣赏韩嘉彦的,还是希望韩师能赢。
至于孙庆忠此等攀附小人,不惜主动给向太后当枪使,赵佶反倒从内心深处有些看不起。
汴京城从来不缺趋炎附势者,但似韩师这等风姿卓绝、文武双全的人物,实在难得啊。
而赵樱泓却感到担忧,深深的担忧。她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陷阱,韩嘉彦肯定也看出来了,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踩了进去。
她对自己的能力实在太过自信了,有些莽撞盲目了。舟楫竞渡赛绝对是一个陌生的领域,水性难测,陆上再如何神通广大,到了水里也得削弱三分。哪怕韩嘉彦会划船,有体力,也不代表就能赢得竞渡。
但赵樱泓没有试图劝她退赛,因为这件事已经被架到火上,下不来了。而且这场赛,必须要赢,还得赢得漂亮。事关官家的威权是否能树立,韩嘉彦半点不会退缩。
赵樱泓思来想去,还是在赛前晚间,于寝室中与韩嘉彦密谈,询问她可有应对良策。她想要帮她想办法,两个人的智慧总比一个人强。
但韩嘉彦似乎对明日的比赛早做好了全面的部署,她只是叮嘱赵樱泓,不论明日金明池中发生了甚么,都不要离开水殿的观赛席。
赵樱泓不明所以,但还是应承了下来。韩嘉彦却温和委婉地提出要早点休息,养精蓄锐。赵樱泓只得抱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与韩嘉彦各自安寝。
……
三月十七,圣驾临金明池水殿,赐宴,观争标竞渡。
这一日依旧是晴空万里,一大早,烟波浩渺的金明池上舟楫尽出。那都是些漂亮的大船,纷纷挂着五彩飘带,壮丽万分。
水嬉竞渡大会,从早到晚将持续一整日,早间水殿与侧旁宴殿就已然高朋满座,从朝食开始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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