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什么!”孙侠客脸色顿时大变,“你知道这是谁的种吗!他爹娘就是恶名昭彰的血玲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身上背了多少命案,你也接悬赏,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血玲珑……江少栩自然是知道,那是悬赏榜上高居首位的大恶人,杀人作案后总会在现场留下一颗血色的玲珑石,所以在江湖上才留下了这个名字。没想到竟然血玲珑竟然是一对儿夫妻,还有个这么小的儿子……
“现在血玲珑已经伏诛,就剩下那个小的——”孙侠客声音下意识扬起来,他又刻意压下去,“斩草要除根,姓江的,这道理你总懂得吧??”
“屁话。”江少栩眉心一紧,“他爹娘是他爹娘,他是他,他才这么大,刀都拿不动!他是能跟着杀人还是能帮着分尸?!你想对一个小孩子出手,没门!今儿个既然让我撞上了,这闲事老子管定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都有要动手的意思。
方默紧紧握住江少栩的手腕,忙道:少栩!你想保住这个孩子,不用动手,你听我说——
江少栩一个头简直两个大,一边儿要防范姓孙突然出招儿,另一边儿还得顾着方默。
方默赶紧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接下来的话,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声音放大,尽量大到客栈里的人也能听到。
江少栩愣住:“啊?”
方默道:别看我,眼睛盯着那个领头的人。
江少栩一脸茫然,把脑袋摆正了,可眼睛还是下意识往方默这边瞟。
方默轻轻捏了捏他腕骨,传音道:声音抬高,问那个人“血亲的债竟然要用孩子的命来偿,昭阳孙氏的家训‘以善为道’便是这么个‘善’法?”
江少栩糊涂着,可还是照着方默的话说了一遍。他嗓门本来就大,这会儿又气沉丹田,故意扬起声音,那嗓音传出去都有点儿带回声。
孙侠客明显脸色有些不对,眼见着有点慌了:“你血口喷人!你、你嚷嚷什么!”
后院这儿的动静大了起来,前堂的人开始探头探脑,还有好事儿的人,已经扒在门口瞧热闹了。
方默又捏了捏江少栩,道:别接他的话茬,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会,你说你的——“还是说,是你们孙老爷子,孙长福,给你下的令,让你将一个八岁的男童装在箱子里活生生埋了?!”
方默怎么说,江少栩就跟着怎么说,说到后面,还跟着踹了一脚那个木箱子。
那箱子带着锁头倒在地上,方默怀里又护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小男孩,这场面一瞧便是人证物证俱在。周围围观的过路人开始窃窃私语。
“孙长福”的名字一出来,孙侠客就开始额头冒汗,一脸心虚相,明显紧张起来。
江少栩小声和方默咬耳朵:“什么孙长福?什么人?”
方默道:这人姓孙,又提到了本家,生意做得大的孙姓人家……那就应该是邵阳孙氏了。孙长福是孙家当家,我……有幸接触过,应该不会授意他做这种违背祖训的事情,那这斩草除根,多半是他私下做的决定。方才他多次张望,我猜他怕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
半炷香后,江少栩和方默坐上了返程的马车,车上还载着被救下的小男孩。
事态果然如方默猜测那般,一见围观的路人多了,孙侠客就怂了胆,血玲珑的遗孤立马变成了烫手山芋,江少栩说要带走,没费多大气力,还真就把人给带走了。
小孩儿姓宋,名继言,被救下以后就安安静静坐在马车的角落里,不多言不多语的,眼皮子都很少抬,看着很蔫巴。
江少栩把他身上的绳子全解了,一把丢到车外去,又给他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再一转眼,刚好和方默的视线对上。
方默从一旁摸出一瓶小药膏,示意江少栩让一让,然后剜了药膏给宋继言上了药。
江少栩手笨,在旁边帮不上啥忙,就抱着胳膊在那儿瞅了瞅,瞅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来,扬手在方默肩上猛地一拍:“诶,你别说,不动手还真能办成事儿,你,那个,挺厉害的啊。”
第84章
方默低头正抹药呢,也没个防备,再加上江少栩手上没轻没重的,这一巴掌拍下去,好险没把药膏拍飞出去。
他揉了揉肩,侧头看了江少栩一眼,又垂下眼,忍不住勾着嘴角笑了一下。
方默性情温和,谦逊有礼,平时也常笑,但这个感觉不大一样,这回眼睛微微弯了一下。江少栩看着总觉得有一股子奇特的熟悉感,他也形容不上来,就好像是平白被什么勾了一把。
方默笑完,又恢复了平常的那股木讷劲儿。手上的药涂完了,他检查了一下宋继言的手腕,确认红肿的地方都上好药了,再将小孩儿衣袖规整好,然后慢吞吞地盖好药膏,侧目望了望江少栩,像是顿了顿,传音道:嗯。
一开始江少栩没明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应的是自己夸他的那一句“挺厉害”。
江少栩忍不住也笑了笑,他还以为按方默那个性子,会谦虚一句谬赞什么的呢,没成想还给故作正经地应了下来。
其实就按俩人认识的年头来算,他俩虽谈不上什么老相识吧,可到底三年里时不时就要见上一面,彼此也算是相对熟悉了。不过江少栩一直不大会和方默相处,就他那个糙汉样儿,对方太客气,他反倒放不开手脚。这回方默露出那么点儿小脾性来,显得鲜活,他反而是觉得自在亲近许多。
而且他一向脑子直嘴皮笨,也是真心佩服脑瓜好使、嘴皮子利落的人。
马车沿着小道一路前行。
江少栩抱着胳膊靠坐在车厢上,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宋继言,一时间犯了难。
宋继言蔫头耷脑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手,手平摊在膝盖上,不声不响的,始终很安静。
江少栩那会儿出手纯凭本能,一头热就把孩子给救了,救完实际上也不知该怎么安置。方默倒是稳得很,直接提议,不如他把孩子带走,他家中产业大,多收留一个孩子做学徒,也不算什么。
江少栩琢磨半天,到了还是拒绝了。一个是不忍心,当年他捡着自家大徒弟时,邵凡安也是这么个岁数,八岁,正是宋继言的年岁。二是小孩儿身份确实特殊些,难免会招惹上一些江湖中的麻烦事,方默是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他不愿让人家担这份险。
这思来想去的,小孩儿到底是自己救的,江少栩挠了挠头发,问宋继言:“小孩儿,要不要跟我回山上?”宋继言抬眼看向他,没言语。他又道:“山上还有个年龄跟你差不多的呢。”他还仔细想了想邵凡安今年多大来着,皱眉道,“呃……应该是比你大五岁。”
宋继言神色蔫巴巴的,还是没说话。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江少栩直当他默认了,当下便起了决定,要给自家大徒弟带回去一个师弟玩玩儿。
方默在旁边指了指他眉心,意思是让他别总习惯性皱着眉,然后撩帘子探出身,和外头的马夫比划了两下。马夫的声音传出来——“改道去青霄山?可以是可以,可是少——、呃、老爷您、您那个……我怕时间赶不及。”方默又比划两下,马夫道:“是……老爷,我尽量赶快点。”
就这么着,马车一路颠簸,载着两大一小三个人踏上归程。
一两天的功夫赶不回去,几人便沿途找了临近的小镇住店。
临睡前,方默找小二要了纸笔,写了张字条交给马夫,马夫受命出门传消息去了,方默和江少栩在各自下榻的房间中歇息。
宋继言和江少栩住在同一屋,江少栩找小二要了热水和浴桶,准备给小徒弟洗涮一番。无奈小孩儿可能是怕生又怕羞,捂着腰带怎么都不肯当着江少栩的面脱衣裳。
“那你自己会洗吗?会洗自己脱。”江少栩直挠头,心说当年都是八岁大点儿的年纪,怎么小的这个和大徒弟一比,这么不好带。
宋继言小手儿揪着自己衣领,看着江少栩,慢慢点点头。
江少栩抓抓下巴,转身出去了,出门前嘱咐道:“我就在门口附近,洗好了喊我一声。”
宋继言又点点头。
江少栩叉着个腰,在门外跟一尊门神似的站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就来回来去地踱了几步。
没走多会儿,隔壁屋里传来咔嚓一声碎响。
隔壁就是方默房间啊,江少栩心一提,门都没来得及敲,撞开就冲了进去:“方默??”
方默正撑着手臂勉力站在茶桌旁,脚边是被意外打碎的茶杯。他被撞门的声音惊了一下,神色恍惚地望向门口。江少栩和他一对视,一眼便瞧见他额头渗着冷汗,看着很是虚弱的样子,像是犯了什么病一般,身形跟着晃了一晃,眼见着要倒。
第85章
江少栩一个箭步蹿过去,胳膊一伸,就把人扶到了床上。
“你怎么了?生病?”江少栩急吼吼的,小雪貂也从他怀里钻出来,绕着方默跑来跑去的,来回直打转儿。
方默腰都挺不住,捂着胸口,似是疼痛难忍。
“你府上不是做药材生意的么?我看你还随身带药膏药瓶的,有治你这毛病的没有?”江少栩着急,想起身去翻翻方默的包裹,又不知从何下手。
方默摇了摇头,脸色发白,捂住嘴咳了两声,声音压得很低。
这还是江少栩头一回听到方默发出声音呢,也不算是正经出声,就是喉咙里闹出点儿动静。
“你原来不完全是哑的啊?那你怎么说不了话啊?”江少栩朝他嗓子比划两下,“喉咙受过伤?”
方默额头汗都淌下来了,像是在强忍着咳嗽,又摇摇头。
“欸,别摇了。”江少栩这个起急啊,上手就要把人搀起来背上,“起来起来,我带你看大夫去。”
方默面露犹豫,到了还是摆了摆手拒绝了,然后指了指一旁的包袱:药,在包袱里面,最底层,装在了……一个烟杆子里。
方默一说“包袱”,江少栩就动手去翻了,翻到底,正好看到了烟杆。
江少栩手底下一顿,登时愣了一愣。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就忘干净了,其实也不尽然。
身后传来方默艰难起身的声响,江少栩一下子回过神,拿着烟杆子就转过身。
方默扶着床柱子站起身,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瞧,那张国字脸看着比方才还要更加苍白一些。江少栩生怕他两眼一翻就晕了,赶忙把家伙事儿都端了过来。
用烟杆熏药雾的手法他也熟,还帮着搓火烛点了烟。方默半靠在床头,垂了眼,深深吸了口药,再缓缓吐出来,之前哽在胸口的那口半死不活的气,总算是顺了过去。
小雪貂在床上蹦跶来蹦跶去的追着烟圈儿跑,江少栩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也算是舒了口气:“方老板,你这阵势也忒吓人了,有这毛病怎么不提前招呼一声?好歹告诉我药平时都放哪里收着啊。”
方默平复了一会儿呼吸,脸色怏怏的:……抱歉。
对方一正儿八经地道歉,反倒让江少栩不好意思了,他搓搓下巴,唔了一声,想起什么,又问:“你这身子骨可真是不咋地啊,这是得的什么病啊?我看你每次出来,都赶着日子回家,跟这毛病有关系不?”
俩人相识三年,方老板这个行程安排还挺有规律的,三个月左右和江少栩约见一回,通常都是东北西跑的找药材,找一趟十天半个月,纵然路上遇事耽搁,至多也出不去二十天,最后不论找得到找不到,方默总是要打道回府的。
方默垂着头,沉默了片刻,才点头道:我身体……确有痼疾,这些年一直出来寻药,也是为了找寻一味至关重要的药材,否则……只能一辈子困在家中了。
他抬起头,虚弱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家中种有药圃,特产的草药能缓解一时的病痛,可惜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每个月都要回去泡药浴,方能暂去病魔。
江少栩哪儿听得了这个啊,方默于他来说,朋友的身份,早就重过于老板了。自己朋友这是随时要翘辫子的状态啊,他立马有些紧张起来,抓了两把头发,又搓了两下膝盖,屁股往前挪了挪,下意识挨方默更近了一些:“那你、你这身体这么不好,要我说就别这么在外奔波了啊,你要信得过我,你告诉我那味药材什么样子什么味道,该去哪里找,我替你去寻便是了。”
小雪貂原本在追烟圈儿,这会儿也不追了,窸窸窣窣地钻到方默手底下,直往他手心里拱。
方默单手将它抱在怀里,一下下地顺毛,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望着江少栩,婉拒道:不必担心我,我有很重要的理由出门。
他笑了笑,眼睛弯了一弯:非常重要。
江少栩也看向方默。
客栈的这间小屋子,地方不大,现下又没开窗,屋子里烟雾缭绕的,全是烟杆里飘出来的药雾。药味儿带点薄荷清香,倒是不呛人,就是雾气昭昭的,有点模糊视线。
方默的脸在这一团又一团的药雾中逐渐模糊,隐约透出个身形的大致轮廓。江少栩之前完全没注意过,这时才发现,方默单论身材,其实还挺顺眼的。个子高,肩也宽,他常年穿长衫,看不太出身形的具体壮瘦,不过胸膛也算不上单薄。
而且吧,江少栩忽然发现他拿烟杆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还显得十分白皙……
江少栩心神一晃,倏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怎么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不对,不光是这一幕,更像是方默这个人……有些动作,有些神情,在很细微的地方,也令他有奇怪的熟悉感。
江少栩脑子里也像是叠了好几层的雾,一部分久远而含糊的记忆像是要渐渐浮出水面……
正在此时,门口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不重,可江少栩的耳朵可尖了,登时被吸引去了注意。
那脚步声蹬蹬蹬地逐渐远去,跑得又急又快,江少栩突然察觉到不对,那脚步倒得未免有些太快了,成年人纵然跑起来,步伐也不会倒得这么快。
是……小孩子!
江少栩一个激灵,一下子跃起身,冲着门外就奔过去了。
他推门而出,正好看到宋继言小小一团的背影,在走廊的尽头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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