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去,迷雾便再度包裹住洞口。
第115章
阵是迷人神识的幻阵,江少栩一步踏入,立刻封了自己的五感,全靠放出去的雪貂在前面引路。
视线被封,倒也不是完全看不到前路,只不过周围的景象都变成了模糊的一片,哪里都看不真切。远远近近的地方晃着幢幢的人影,江少栩知道这都是幻相,并不去看,只管迈着大步像山洞深处走去。
身边的影子几经变化,最终定成一道人形。那人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地轻声唤他。
唤的声音其实并不清晰,江少栩踩在石道上,走得深一脚浅一脚,那声音也近一下远一些的,飘飘忽忽地绕在他耳边:“……哥。”
“少栩哥。”
“江少栩。”
江少栩脚下一顿,那声音顿时变得更加真实:“倘若,我当真了呢。”
江少栩愣了一愣,没有回头,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道和煦的暖风吹拂过来,周围的雾气瞬时被吹散了不少。然后那道暖风幻化成一条莹白色的龙,轻轻绕着江少栩兜了个圈。
江少栩凛住神色,随白龙一起走向墓底的铜门。
墓底算不上昏暗,铜门的两旁点了火把照亮,四处挂满了红绳,绳子上打着结,结口上栓了铃铛。
地动便是从这高耸的铜门里传出来的,震得红绳上的铃铛叮铃叮铃地响个不停。纪正庭在铜门下盘腿坐着,眼睛闭着,似是在打坐。
他没睁眼,也没动嘴唇,可声音却是响了起来:“你还是来了。”
江少栩哼了一声,看了看四周的阵法,一撩衣摆,也坐在铜门下一盘腿儿,和纪正庭并肩而坐。
纪正庭未言语,唇角往上抬了抬。
“你笑个屁。”江少栩发脾气,“嘴上说得挺好听,有本事别让我帮忙啊,不是,你在外头就是这么给人当大前辈的?”
纪正庭颔了颔首,正经地道:“教训的是。”
“嘁。”江少栩脸上挺不屑,手上倒是挺利索,自然而然地掐起字诀。
二人共同御阵,各自起了手势。江少栩这头起术起到一半,还是怔了一怔,他好些年没和人共同御阵了,一时间思绪难免飘了很远。
纪正庭察觉到了,手上稍稍一停,微微侧过脸,笑了笑:“忘记了?”
“……呸。”江少栩回过神,“还没老到忘事儿的岁数。”
之后便是二人合力破阵,其中艰辛,略去不提,总之两日后,阵法终破,二人顺利出关。
纪正庭递了消息出去,重华的弟子纷纷赶来,江少栩则是对着铜门旁写着苏绮生名讳的墓碑出神。
没过多久,邵凡安和段忌尘两个小辈儿便跟着代华一起下了墓道。
代段二人担心纪正庭安危,立刻走向他。邵凡安则是一脸担心地扑到了江少栩这头。
“行了,都看到了吧,心收回肚子里,你师父好得很。”短暂相聚过后,江少栩便把徒弟赶了回去,“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回竹楼。”
小辈儿们都没让留,段忌尘也被纪正庭轰了回去,让他带着重华弟子守在洞外。
这墓门最后还是江纪代三个人进的。
墓门一开,江少栩抬脚想进,代华忽道:“谨防瘴气。”
江少栩回头看了一眼,代华也未看他,只是掏出手帕递给纪正庭,然后自己将脸上的面纱拆了下来,叠了几层,权当口罩戴在脸上。
江少栩将脖子上的围巾折了一折,堵住口鼻,再往脑袋后面一系,便举着火把走了进去。
墓中尚有几处机关拦路,三人花费了不少功夫,才真正找到了安置棺木的墓室。
火把的烛火摇曳,晃得墓室中一片昏黄。江少栩手心里渐渐沁出了汗,这一路上难关颇多,说实话,寻常人家,没人会在自己的墓里下这么多道关卡,除非里面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万万不能被外人知道。
开棺的那一瞬间,他心中其实已经相信苏绮生当年的死并不简单了,他甚至做好了棺中空无一物的准备,可谁知棺木一开,里面竟然真的躺着一具男尸!
三人皆是一愣。
纪正庭反应最快:“不对,这不是苏绮生的尸身。”
苏绮生死于火场,眼前的尸体却明显不是被烧死的。而且虽然尸体依然干化,难以分辨面目,可还是能看出,此人的身形也与苏绮生不同,身量似乎要矮上一些。
“怎么会这样……”江少栩算是彻底呆住了,一时间难以置信,“苏兄他……”
代华举过烛火,俯下身去看了看:“这人的衣服,领口的纹路似乎——”
正在此时,墓门外忽地响起一串脚步声,还伴随着一声急切地呼喊:“四师叔!”
江少栩循声望去,就看到重华那个姓沈的内门弟子,神色有异,正急匆匆地赶过来:“四师叔,不好,竹楼那边发出了求救的信号,段忌尘已经赶了过去,我——”
竹楼?
江少栩心中一沉,多耽搁一刻都不行,火急火燎地冲出石洞,拼了老命往竹楼疾驰。
全有有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他心口上,震得他胸口咚咚地跳个不停。
江少栩拔足狂奔,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纪正庭似乎在身后喊了他名字,他也全然顾不上了,就想着得赶快找到自己徒弟。
竹楼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江少栩几个腾挪,一猛子冲进大门,一抬眼,就看到大堂中有两道人影缠斗在一起,激战正酣。
动手的俩人不是邵凡安,江少栩喘着粗气,眼神晃动,往别处一扫,紧接着就看到远处的廊柱下,还躺着个人。
不声不响,生死不明,身下淌着血迹,一圈一圈地扩出来。
是他的凡安。
第116章
那一瞬间,江少栩仿佛被当头一棒,整个脑子轰的一声,血气上涌,眼中拉满了血丝。
“凡安!!”江少栩怒吼一声,直直朝着徒弟飞扑过去。纪正庭慢他一步进门,神色震动,迅速对紧随身后的代华和沈青阳道:“去看看凡安!”然后拔出背后的巨剑,纵身一跃,便要加入战局。
竹楼的大堂内,段忌尘功力全开,正和一位少年缠斗在一起。那少年年纪虽轻,功力却深厚无比,过招之处,皆带掌风。段忌尘被他一掌逼退,纪正庭正要蹂身而上,那少年忽地浑身僵直,仰面朝天,眼睛瞪若铜铃,紧接着,一道诡异的雾气从他身上散去,他眼睛一翻,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众人皆是一愣,段忌尘一张脸面色惨白,转身向廊柱急奔而去。
廊柱下,江少栩跪在地上,抱着人事不省的邵凡安,声音发颤:“凡安,凡安……”
邵凡安双目紧闭,脑袋软软地歪在师父怀中,唇边有血,衣领上也全是鲜红的血迹。
“凡安……师父喊你,为……为什么不答话。”江少栩紧紧拽着邵凡安的衣襟,手背的青筋根根暴起,根本不敢撒手。
段忌尘就怔怔地站在一旁,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眼睛死死盯着邵凡安毫无生气的脸,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重华的其他弟子上去守住了那突然昏倒的少年,纪正庭在江少栩肩上按了一把,伸手探了探邵凡安的脉搏,立刻道:“立刻布阵,带他回重华。”
周围的人都动了起来,弟子们紧急布下了传送的阵法,沈青阳和另一位擅长医术的年轻公子要从江少栩的怀里接过昏迷不醒的邵凡安,江少栩身体完全僵直住了,没松手。这时候,段忌尘猛地从六神无主的状态里醒了过来,双眼通红,直直扑在邵凡安身上,嘴唇发抖:“我……我、不知道……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出事……我带你、带你回去……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法阵布成,纪代江三个人各站一角,合力催动阵法,强行开阵。
纪正庭的小白龙如风一般穿进法阵,将消息传给了重华掌门段崇越,没等多久,传送阵中散出白光,段忌尘背起邵凡安,拼了命地冲进白光之中。
江少栩心中再是焦急,此时也得将阵法彻底定下才能离身,所以他到重华的时候,就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段崇越就在重华那头的传送阵外等他们,邵凡安伤势颇重,已经被紧急送到石火峰上去了。
石火峰是神医圣手杜南玉的地方。江少栩尚在重华做弟子时没少往那儿跑,路都认得,此时拔腿便往那边赶。
到了地方也没见到徒弟,邵凡安被送进屋里医治了,只能看到在门外等候的段忌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江少栩一脸愤怒,上手揪住了段忌尘衣领,“凡安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我、我没能……护住他,我……”段忌尘失魂落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一问清缘由,江少栩顿时更加愤怒,怒火裹着悲愤齐齐烧上心头。
原来在竹楼时,那个少年抓住了邵凡安,和另一位姓贺的年轻人。段忌尘赶到时,少年同时向两个人击出一掌,段忌尘只来得及救下一人。
邵凡安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一股巨大的怒火涌了上来,江少栩现在还记得,记得邵凡安握着他的手,说“师父,我喜欢上段忌尘了,我对他有了爱慕之心,我想时时刻刻和他待在一起”。
那可是他的大徒弟,从八岁起就被他捡回去的徒弟。他从八岁养到二十三,打都没有打过,重话都没舍得说过几回,可现在却受了重伤,躺在里头昏迷不醒。
他徒弟遇到性命攸关的危险,自己的心上人明明就在现场,却没有选择救他。
不是救不下,只是没选他。
江少栩疼得心尖儿直抽抽,手指着段忌尘:“滚!!别再出现在老子面前!!”
他现在怒火中烧的,压根没心思讲什么大道理,他就是替凡安不值,怎么看眼前这混蛋小子怎么恼怒。
正在这时,屋门忽地开了条缝,沈青阳从里面探出头来:“江前辈,请快进来。”
江少栩二话不说,转头就进了屋。段忌尘苍白着脸想跟进来,被他一甩门关在了外头。
沈青阳是杜南玉座下大弟子,一路引着江少栩往堂内走。江少栩路熟得很,根本也不用他引,自己就往里冲,边冲边喊:“杜南玉!我徒弟怎么样了?!”
杜南玉弯着腰,正为邵凡安施完最后一根针,一转身,露出一张清冷的脸:“送得及时,已无性命之虞。”
江少栩听到这么一句话,始终高悬的一颗心才算堪堪落回心底。
他直直扑向床边,看到邵凡安一脑门的汗,眉头紧皱,似是要醒。
“凡安!凡安!!”他大声吼道,紧接着,便看到邵凡安的眼珠在眼皮下滚了一滚。江少栩大喜过望,回头看看杜南玉和沈青阳:“醒了!醒了!”
邵凡安睫毛颤了又颤,江少栩又扭回来,生怕徒弟听不见,大声道:“凡安!听见了没??”
邵凡安嘴唇动了动,江少栩赶紧将耳朵贴了过去,可惜什么都没听到呢,徒弟就又昏睡过去。
“这怎么又晕了??”江少栩回身就问,恨不得把杜南玉那套针拿过来,自己给徒弟扎一上通。
“只是睡了过去,没有大碍。”杜南玉在沈青阳递过来的水盆里洗了洗手,又对江少栩道,“你随我来。”
江少栩起身,跟着杜南玉和沈青阳走到外堂,还挺着急:“干什么?有什么话还非得出来说?凡安身边不能没人,我——”
“他身上的伤,我可以治。”杜南玉道,“功体,我治不了。”
“——得赶紧回去。”江少栩愣了一愣,“什么?”
“他功体受损。”杜南玉直白地道,“修为废了。”
第117章
“什么……”江少栩楞怔怔地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杜南玉抬了抬眼,“他中的那道掌风,化去了他身上所有修为,根基被毁,就算日后身体恢复,恐怕也再难修成功体。”
杜南玉每多说出一个字,江少栩的呼吸就窒上一分。
功体,就像是习武修行之人的另一条命,邵凡安若真是变成了废人……江少栩心口一阵剧痛,想都不敢往下深想。
沈青阳站在杜南玉身后,轻唤了一声师父,然后朝江少栩行了一礼:“江前辈,师父她说的是最坏的情况,邵兄弟他……吉人自有天相,根基虽然受损严重,可也不算完全被毁,兴许还能保留……一部分功体。”
江少栩脸色铁青,就他这个前师姐,他很了解的,从不妄言,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便说明,凡安的情况决计不容乐观。他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哑声道:“不管怎么样,先把我徒弟的命好好救回来。”
邵凡安这一晕,断断续续地晕了四天四夜。
江少栩每天守在床边,不眠不休的。中途有好多人想来探望,除了石火峰的弟子,他是一个都没准放进来。
段家那个混小子似乎一直在门外站着,一张脸面无血色,神情也发怔。江少栩推门出去一次就见到他一次。见一次,就劈头盖脸地骂上一次。纪正庭和代华二人也来过,也被江少栩咆哮着骂走了。
就这些人,他是一个都不想见。他每次一闭上眼,就会不自觉地回想起他冲进竹楼的那一幕——别人徒弟都好好站着,就他徒弟躺在地上,流了一身的血,生死不明。
他知道他在迁怒别人,可他控制不住,他也冷静不了。巨大的愤怒在他身体里冲撞碾压,碾完再徒留一身挥之不去的无力感。
明明全有有已经提醒过他了,可他还是没能护住自己最该保护的人。
就这短短的三四天,江少栩始终守着昏迷的大徒弟,整个人变得既潦草又疲惫,胡子拉碴,眼圈发青,最后还是沈青阳劝动他去休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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