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前辈,晚辈……有一事相求。”段忌尘和江少栩约在某处碰了面,“请前辈,不要将血灵芝的事情……告诉凡安,他……”段忌尘垂着一双眼,“若他知道血灵芝的来由……我怕他不肯吃。”
江少栩皱着眉头没说话,段忌尘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神色间有些掩不住的落寞:“我……我给的药,他都不肯吃。”
“凡安的性子我清楚。”江少栩忍不住多看了段忌尘一眼,“我知道了,按你说的办吧。”
如此一来,江少栩就得琢磨出个法子,让邵凡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往血灵芝的所在之地——幽山,而且时间还得对得上。
这可愁坏了江少栩,自己挠了好几日的头,然后忽然想起来个把月前重华那边传来的传闻,说是之前苏绮生墓中的无名尸体被盗。
这事儿当时引起了一阵好大的骚动,江少栩也曾前去查探,也在现场寻得了一些蛛丝马迹。其中一部分有用的线索,被纪正庭用去追踪苏绮生的踪迹了,江少栩那会儿正操心血灵芝的事情,便抽身回了青霄。
不过他带回来了一样东西——那消失的男尸入殓时所穿的葬服上的花纹图纸。
那花纹的纹路和绣法皆有特色,是北方某些地方的独特样式。江少栩干脆就拿这个做由头,让邵凡安前去北方查探。
邵凡安早在山上憋烦了,这会儿一听能下山,还是去查苏绮生的线索,眼睛直放光。他把纸样往怀里一揣:“知道了,师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线索?”
“什么还有什么?”江少栩硬着头皮反问道,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来,“没了。”
“啊?”邵凡安惊了,“就凭随葬的衣服饰品来判断?这……北方这么大,这不得跟大海捞针似的?”
“废啥话,好查还用得着你查。”江少栩啧了一声,心里有些犯虚,面上却凶巴巴地道,“你记着,就一路往北走,先去一趟药谷,顺道把你的药取了,到了地方就拿这玩意儿进谷,见了谷主,就说你是我徒弟。”
江少栩将进药谷的通行门牌儿给了徒弟,还特意强调了一下日子:“月底之前到达药谷,找谷主领你的药,然后在那附近想办法打探出男尸的身份,师父交给你的事都听明白没有?”
江少栩将邵凡安打发出门,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便喊了二徒弟跟着一道儿去。
俩徒弟前脚走下山,他扭头嘱咐了祝明辰祝明珠好好看着山头,后脚就也跟着出了门。
他这两年需要经常往返药谷,药谷的人就在山脚下的镇子上帮着备了匹快马。江少栩骑马赶路,火急火燎地赶在徒弟们抵达之前,先一步到了药谷。
药谷守门的弟子都认得他,没门牌儿也能进。谷内那几条路他也熟,自己就能往里进。
“杜如喜!”江少栩翻身下了马,大嗓门一嚷嚷,就开始满处找人,“杜如喜!”
“江公子!”元宝小跑着跟过来,“您找谷主,谷主这时候正在书房——”
江少栩心里头急啊,他想着自己把邵凡安一竿子支到药谷来,可到了药谷还得想招儿把人弄去幽山,中间的时间也得掐算好了,所以他这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想着得先和杜如喜串个词儿。
江少栩抬步往书房走,如意守在房门外,正朝他欠身问好。他脾气急,手也快,一巴掌拍在门上,如意没拦住,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就给拍开了。
“杜如喜,我急着找你。”江少栩大步跨了进去,杜如喜倏地一下从书桌后站起身,一只手撑着桌子,动作幅度大了一些,大半片儿衣袖便落在桌面上。
杜如喜微微睁大了眼睛,脸色像是有几分不自然,唤道:“少栩?”
第130章
“凡安已经在路上了,过个两三天应该就会到。”江少栩一头冲进书房,拉开椅子就一屁股坐了下来,“你这边准备得如何了?”
杜如喜眼瞅着江少栩风风火火地一头闯了进来,神色间很短暂地顿了一下,而后又立刻恢复了往常的淡定,略有些含糊地应了个声:“唔……”
他眼神落了落,也跟着缓缓坐了下来,两只手肘都架在桌子上,手指交叉握在一起:“自是一切进展顺利,段忌尘昨日就进谷了,重华也派来了随行的药师,会先一步去幽山接手。”
江少栩立刻紧张起来:“嗯?什么药师?人靠谱吗?别关键时刻出什么岔子。”
“是姐姐座下的首席弟子,很稳重的一个孩子。”杜如喜笑了笑,手上姿势不变,又不着痕迹地往前探了探身,将袖子遮在桌子上,“少栩,放轻松些,不必太过忧虑。”
这哪儿是说轻松就轻松得下来的,江少栩虎着一张脸,闷头回忆了一下,杜南玉手下的大弟子……好像之前是见过面的,是一位姓沈的后生,办事确实很稳当。他稍稍放下半颗心,抱着胳膊想了一想,又继续道:“对了,我让凡安过来查一个线索。”他把无名尸的事情简略告知杜如喜,“你想办法把他往幽山引……啊,对了,时间也得能合得上。”
去的太早恐生变故,去的太晚又耽搁恢复,最好便是卡在血灵芝成熟前的那几日。
杜如喜轻轻敲了敲指尖,安抚道:“这好说,凡安到得比预想中早了一些,我对外宣称闭关便是了,拖个几日,不成问题。”
江少栩跟着点了点头,又一下子抬起脸:“啧,不是,你又不会武,闭哪门子关。”
杜如喜眼睛弯了弯:“闭关对账也是闭关。”
这一提对账,江少栩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桌子上又是叠着账本,又是摊着算盘的,确实是在忙着算账,他差不多是硬闯进来的,说起来确实有些冒昧了。
最要紧的事情总算是安排妥当了,江少栩心中稍稍松口气,赶紧站起身:“那、那我就——”
他话说半截儿,扶着椅背儿又回头看了看。
杜如喜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端坐在书桌后,桌子被他的袖子遮了一小半儿,剩下的地方叠放着厚厚的账本和算盘,桌角上还摆着一副笔挂。
江少栩慢慢皱起眉,看了看书桌上的摆设,又环视了书房一圈,再瞧了瞧杜如喜。
杜如喜还在那儿端着姿势,脸上带笑,不过嘴角似乎隐隐有些发僵。
后知后觉如江少栩,此时也慢慢觉出不对劲儿来,这书桌的一角怎么瞅怎么眼熟……
怎么……和铜镜里时不常出现的景象,有些重叠……
江少栩脸色登时一沉:“杜、如、喜。”他一字一顿地道,“你胳膊底下藏了什么?”
说话间,他一个大步冲上前,伸手撩开了杜如喜的衣袖。什么东西,反着光从袖底飞了出来,他眼疾手快,反手一抓,手掌里就多了一面小铜镜。
那铜镜背面的花纹,和全有有给他的那一面毫无二致。
江少栩一下子愣住了,盯着镜子看了半天才回过神:“这玩意儿怎么会在你这里??这不是全有有的吗??你——”他脑子转了转,忽地明白过来,“你瞒着我和全有有私下里有联系??你……你在书房拿镜子偷、偷窥??”
偷窥两个字江少栩都有点儿说不出口,可一时间又找不到别的词儿来形容。
那铜镜每次莫名其妙亮起来时大多是在清晨或者入夜,他基本都在睡觉,偶尔醒来会看到镜面一闪一闪的,他也没太当回事儿。他心眼儿实在糙,一直以为是全有有的东西不大好使,压根儿就没想到这背后还有第三双眼啊。
江少栩脸色一点点涨得通红,好在是有胡子挡着也看不大出,整个人恼火得不得了,上手就去薅杜如喜衣领:“杜如喜!这便是你干出来的好事?!”
杜如喜起初还有几分藏着掖着的意思,这时眼见着铜镜的事情败露了,反倒不躲闪了。江少栩拽他领子他也不挣扎,外衫乱糟糟的也无所谓,头发本就在背后束得松松垮垮的,这下子更是散开了,一头黑亮的长发丝丝缕缕地滑下来。
模样瞧着狼狈,神色却未见惊慌。
“少栩,莫动肝火,这件事是我不对,我私下里……确实找过全有有,那传影的铜镜……一共有三面,第三面便在我的手上。”杜如喜停顿了片刻,忽然话锋一转,直白道,“我就是很想你,想见见你的脸。”
江少栩本来正在那儿呼呼往外冒火气呢,结果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脑子没跟上趟儿,就一下子了哑火儿。
“我想你了,想去见一见你,可你不准我去找你。”杜如喜话说得平铺直叙的,脸上没带着笑,眼也不弯了,就那么直直地望着江少栩,神色几乎算得上平静,“这么多年,你不曾想起过我,但我很想你。”
江少栩有点儿蒙,张了张嘴,一口气没接上,之前想骂的话没骂出来,就一下子哽在那儿了。气还是在生,但又不知该怎么往下生了,就像是揍出去拳头最终落到了棉花上,落招儿软绵绵的,到处都不得劲儿。
江少栩眉头挤成川字型,一脸凶神恶煞的看似强势,实际上脑袋里钝得很。
人情世故四个字,他本就不通,情字尤甚。
年轻那会儿,正是少年人情窦初开的年岁,他被杜如喜连蒙带骗的,算是勉强开了半拉的情窍。可惜最后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强开的那一半就被原路堵死了,堵到如今都没再通过。
杜如喜的话他接不出,拱上来的火儿又下不去,还莫名其妙地觉着心烦气躁,江少栩沉着一张胡茬儿脸,心里头怪不痛快的,便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跑走了。
他此行出门,除了跑来药谷和杜如喜对词儿,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忽悠邵凡安下山的那条关于无名尸的线索是虚,可还有一条实打实的线索确实要查——无名尸被窃时,现场留下了传送法阵的痕迹,再加上之前在南疆发现的传送阵,几经钻研破解,最后被纪正庭抓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符脚。
如果能找到更多的施法痕迹,兴许能逆推出所有法阵的传送地。这地方有可能是苏绮生作法时的法坛所在之处,也有可能,是他最隐蔽的一处藏身地。
不管成功与否,有线索可查便是事情有进展。
江少栩和纪正庭相约碰面,约定的地点离药谷不远,策马半日便赶到了地方。
二人一齐上路,骑马而行,奔出去几里地了,江少栩才想起来,似乎一直没见代华。
为此他还琢磨了一下,他近日为了追查线索,和纪正庭短暂碰过几次面了,好像几次都没见到代华这个人。
纪代二人向来同出同入,江少栩还前后左右看了看,纳闷道:“姓代的呢?”
纪正庭专注赶路,被江少栩追着马屁股撵了一下,才有些温吞地答了一句:“他……之前做了错事,如今正在府中每日自省,修身养性。”
“什么修身养性。”江少栩一下子听乐了,心说还挺会找词儿,“让你关家里闭门思过了?”
第131章
“关就得关好了,别随便放出来祸害人。”江少栩哼了一哼,拍马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多刺了纪正庭两句,“要我说你这人处世就不太行,这么多年了身边一共就盯着那么两个人,老的老的拐不到正道儿上,小的小的也往歪了跑——”江少栩话说了一半,自个儿皱皱眉,不大情愿地改了个口,“小的凑合吧——欸扯远了,就说你这正道翘楚怎么当的吧。”
“嗯,言之有理,教训的是。”纪正庭一本正经地颔首道。
江少栩斜楞过去一眼:“你别搪塞我。”
“虚心受教,非是搪塞。”纪正庭笑了笑,“确实没有你这个师父当得好。”
就这一嘴,不光夸着江少栩了,关键是把那几个宝贝徒弟一块儿夸了,那江少栩自然是爱听,心情也变得大好。他原本还想多数落纪正庭几句呢,哼了一声也没再言语。
两人间策马而行,正安静着呢,江少栩马背上的包袱里忽地传来一声唤:“少栩。”
声音不大,但挺清晰,而且那把嗓音听着还挺耳熟。
纪正庭在一旁明显也听到了,勒着缰绳,有些意外地侧目看了看江少栩,又看了看他的包袱。
江少栩脸色有点儿僵,但梗着脖子骑马硬撑,全当没听见。
这时包袱里又传来话音:“少栩,我知错了,你还在生气吗?”
纪正庭把视线收回来,嘴角微微扬起又忍住了笑意,一双眼目视着前方:“前面那处古庙便是无名教废弃的旧址了,我先一步去探探虚实。”说完他一夹马肚子,马蹄一扬人便窜了出去。
他一走,江少栩黑着脸从包袱里掏出了铜镜。镜面一翻,杜如喜那双笑弯弯的眼睛就映入了江少栩的眼帘。
这回倒好了,以前杜如喜用铜镜,尚且还得藏着掖着,这被抓了现形,暗的不行了,干脆直接明着来了。
“少栩,你走得匆忙,怎么没在药谷多留几日?”杜如喜半靠在椅背上,面容带笑,一只手架在扶手上支着脸,另一只手稍稍调整了一下铜镜的位置,似是换了个光线更好的角度,“我也好——”
江少栩一个字儿没吱,手在镜子上一晃,镜面便暗了下来。
他板着一张脸,还没来得及将镜子收回包袱里,镜面再度亮起来,杜如喜再次露面,还调整了一个姿势,离镜子更近了一些,一脸的恳切:“少栩,我不是故意惹你不快。”
“杜如喜,你到底想说什么?”江少栩眉毛都快拧成疙瘩了,“有事说事,没事别来烦我。”
“有,确是有要紧事。”杜如喜坐直了身子。
那神色语气还挺认真,江少栩怕是和凡安有关,立马道:“什么?”
杜如喜一脸严肃地道:“想知道你气消了没,这对我来说算头等大——”
多一句话茬儿都不该接!
江少栩脸色一臭,一抬手挥灭镜面,火速往包里一揣,再唰唰系上好几层布,一甩手,直接扔到马屁股上去,这回听见什么鬼动静都不再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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