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姌将桌上的剩菜冷饭装作一碗,端到她身前,“吃吧,你一天没吃饭了。”
穆清辞看到她伸过来的手,皮肤皱皱巴巴的,青筋凸起,上面布满了黑色的斑点,慌忙将她手抓住,“母亲,你这是怎么了,外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江芷姌甩开她的手,把碗筷丢在地上,怒道,“你还来问我,都怪你,是你害得我!若不是你逃走了,父亲他怎么会催动逝颜丹,叫我又老了十岁!”
逝颜丹?穆清辞模糊记得,她在南锦平的《毒经》里,看到过这个毒药的记载。这《毒经》圣婆婆逼她抄了好多遍,上面的药她都记得清楚。
书上写着,服下此药后,需要用强劲的内力催动发作,此药会迅速催老人的容颜,十八少年一夜之间变作八十老人也不稀奇。
如果她吃下这药,离开素问时,她尚且年轻靓丽,回去见她时,却已经垂垂老矣,只怕会是故人相见不相识,两人再无情缘瓜葛。
穆清辞叹了口气,“母亲,外公拿这药来控制你,实在是过分。你对他忠心耿耿,他不该如此。”
江芷姌怎么会对江无厌没有怨气呢,只是她早已习惯了父亲对她的冷漠与严酷,不敢怨恨。听到穆清辞这话,半天没有做声。
穆清辞也未在意,她将碗筷捡起来,筷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就把冰冷饭菜往嘴里扒拉,吃进胃里,身体又冷了几分。
江芷姌狐疑地看着她,“你还在记恨外公吗?还是说,要在我这里挑拨离间?”
穆清辞扬起笑来,眼神真诚,“我不敢记恨外公,只是我知道逝颜丹的解药方子,可以将它献给母亲,让母亲免受苍老之苦。”
江芷姌立刻站起了身,“你说什么?你知道……这不可能——!”
穆清辞叹了口气,“只是,我虽然心疼母亲,但是也不敢违逆外公,此事实在难办,等明日,我去求求外公吧。”
“不能求他,他最恨有人求情!”江芷姌立刻道。
她在心里暗暗惊叹,没想到那千依百顺甘露竟如此恐怖,穆清辞只不过喝了一日的药,竟然变得如此乖顺了,竟然还想去向江无厌求情!
或许她明日可以先不给穆清辞喝药,先哄得她把解药方子拿出来,再灌她药也不迟。
穆清辞并没有错过江芷姌的神情变化,她对这解药方子很是心动。很好,她有所求,才能为她所用。
她暗暗勾起了嘴角,下一次逃跑的机会,就在江芷姌身上。
第63章
从滦州到南阳,走水路,船需行两天一夜。这几日天气转暖,气候温和,江水没有上冻,江面上南下的船只不少。
江面上风吹得冷,舱门悬挂着厚实的被褥挡风,船夫摇浆的哗哗水声传进船舱,昏昏欲睡的穆清辞蓦地惊醒。
她张眼一望,发现这房间里只坐着她一个人,身前点着一个火炉子,烘着熏人的暖意,腿上盖了层厚实的被褥,倒不觉得冷。
她思绪有些迟钝,静坐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何会在船上。今天天刚蒙蒙亮,街上都没看见几个人,江无厌和江芷姌就绑了她,来渡口乘船。
奇怪的是,到了渡口,江无厌又不急着走了,他让船夫停船不发,说要等一个人。
穆清辞腿脚不便利,也不好站在外面吹冷风,就先进船舱里来了。她夜里打地铺睡的,困得要命,但还是强撑着,要看看江无厌究竟要:等谁。
大概等了半个时辰,终于有匹马从北边跑过来,马上是个身材壮硕,面容黢黑的男人,那人直接就奔江无厌过去了,翻身下马,将一封信交给了他。
穆清辞看他们交头接耳了几句,那汉子依旧上马,匆匆离开了。她看出来,这汉子马上功夫很好,腰间还配着一把弯刀。
她曾经上过战场,和犬戎军交手过,知道犬戎士兵爱用弯刀,但是朝廷军队也并不是没有用弯刀的人。
穆清辞猜不出这人的身份,稍一思索便感觉有些头疼。不过,她无需费心想也知道,这江无厌肯定在谋划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若是她能看到那封信就好了,说不定能抓到他的把柄。
江无厌和江芷姌上船来,江无厌去了另一个舱室,江芷姌依旧片刻不离身地盯着她。
穆清辞本想和江芷姌说话,摸摸她的态度,开口时才注意到,船舱隔板十分薄,很容易被江无厌听去,也就放弃了。
她坐在船上,晃晃悠悠地,没一会就睡过去了。没想到醒来时,江芷姌不在房间里了,她这是去了哪里?
“婆婆,你往里面坐吧,这大冷的天,哪有坐在船头吹冷风的道理,你这身子骨也受不住啊!”船夫担忧的声音从前面传进来。
穆清辞接着就听到沉缓的脚步声响起,她往舱门处挪了挪,离隔壁的舱室远了稍许。
江芷姌掀了门帘进去,就听见穆清辞低声问她,“母亲,方才那人难道是外公的手下吗?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大早上赶来渡口送信。”
江芷姌在船头吹了会冷风,因被江无厌惩罚老了十岁而郁郁寡欢的心情,消散了不少。
她想到穆清辞如今伤了腿,又被灌了药,心中怨气少了些。又想到她手里或许有逝颜丹的解药,也就多了几分耐下心来回答她,“我也不认识那人,不过父亲他老人家要办的,都是为国为民的大事,自然不是我能知道的。”
穆清辞也不指望能从她口中挖出信息来,闻言只是轻叹了口气,“原来,母亲也不知情啊。我还以为母亲这般能干,待外公又忠心,外公定然信任你,视你为最亲近之人,却不想……是我失言了。”
“你知道什么?父亲要干成此等大事,连性命都要置身渡外,哪里是我一介女流可以置喙的!”江芷姌厉声呵斥她,视线瞥到隔壁的舱室,又立刻噤声,偏过脸去,眼中明显有些许落寞。
她走到火炉边坐下,揭开悬在上方的铁壶,见水快烧开了,就抓了小撮茶叶放进去,眼睛盯着茶叶在水中翻滚。
直到耳边传来穆清辞的提醒,“母亲,水开了。”她才回过神,忙将铁壶取了下来。
穆清辞将她的情绪全都看在眼中,清楚江芷姌对江无厌肯定是有怨的,但是这怨还远远不够,至少还不到她们父女反目的地步。
现下,江芷姌比起怨恨江无厌,更想得到江无厌的认可。
不过穆清辞也不着急,她的腿还没养好,可以慢慢来,只是……
她转身掀开船舱的帘子,一股冷风灌进来,将她被火熏红的脸颊吹得冷了下来。她极目远眺,向后面的江面看过去,只见苍茫广阔的江水尽处,楼宇重重的滦州城已变得极小,只剩一个影子。
她眼中露出眷念不舍的神色。再过两日,她到了南阳,与素问便是相隔千里,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也不知道素问有没有收到她留下的信息……
“门主,近来门内姐妹们都在认真习武,为几日后的比武大赛做准备……”
修长的手指拿起茶则,将嫩绿的茶芽上投入滚烫的茶水中,纤细的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散发出浓郁的茶香。
圣素问端坐在茶桌前,将泡好的茶水倒入品茗杯中,一杯放在身前,一杯放在对面,伸手示意,“请。”
宋韵立刻停住汇报,将茶杯端起来,“谢谢门主。”
她将茶饮了,接着说,“火场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是有人蓄意纵火,在房子四周泼了火油,火一下就烧得很大。好在地底下的石室没有影响,资料完好无损。”
圣素问将那壶茶倒掉,重新泡了一壶,再次给宋韵倒了一杯,“请。”
宋韵愣了愣,还是将茶杯端起来,“多谢门主。”
饮毕,接着说,“枫叶林那个黑店被端掉后,诡山六怪其余人就再未出现过,或许是提前得知消息,另外换了地方集会。我猜测他们迟早要对弦音门不利,得尽早做准备。”
圣素问对此不置可否,她又倒了一壶新茶,将茶杯放在她身前,请她品鉴。
宋韵看着那杯清亮碧绿的茶水,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来,自从她进屋,圣素问已经请她喝了七八杯茶了。
她猜不出素问此举的深意,哪怕再也喝不下了,也只能忍着尿意,将茶杯拿起来,放在唇边,缀饮了一小口。入口苦涩,接着便是浓醇的回甘,泡得极好!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门主,你是要研究新的泡茶技术,让我替你试喝吗?”
圣素问尝了一口,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欢喜的表情,摇着头说,“还是不对。”
她毫不犹豫地将茶水倒掉,清洗茶具,开始泡下一壶。
宋韵看着她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眼睛都瞪圆了,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却又不敢一走了之。
她只得小心开口,“门主,这茶泡得究竟是哪里不对?门中有位姐妹极擅茶艺,要不要我请她过来……”
圣素问手上动作未停,眼睛低垂,瞧不出情绪,只是声音听来有些沮丧,“清辞很喜欢泡茶给我喝,她泡茶像是在煎药,把水和茶叶一起煮开煮烂,很难喝。”
她捏着茶则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声音更加低落,“宋韵,我想喝她泡的茶了……但是我总是泡不对……”
宋韵瞬间愣在原地,怔怔地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圣素问因得知穆清辞的死亡,瞬间入魔,眼看就要杀了红玉,她被逼无奈,只能告诉她穆清辞没有死。
宋韵心里本就愧疚,也知道此举只是徒劳,她们找不到大护法,门主迟早还是会知道真相的。
她本来想借着汇报,透露一下穆清辞有可能已经死亡的事情。可看如今门主的表现……她如此执着泡茶,根本就是放不下大护法,这让她如何敢开口。
宋韵这几日派人去搜寻穆清辞的下落,自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汇报下去。
“门主,我已派人在附近城镇搜寻,暂时未发现大护法的踪迹。我想应该再扩大搜寻范围,请其它据点的姐妹留心,或许……能更快找到大护法。”
圣素问轻轻点头,“好,就这样办吧,此事还要辛苦你。”
她将热水注入茶壶中,似乎还要再泡一壶,眸中神情看似平淡,却隐藏着一股偏执。
见圣素问没让她走,宋韵也不敢起身离开,只能在脑海中搜刮,还有什么事情值得汇报,却都是小事,倒是有桩事情比较有意思。
“门主,还有件事,姚荟昨日去滦州城中会见书商,听书店老板说起,有个极喜欢大护法的姑娘,嚷着要见她本人,不然就威挟老板要烧了他的铺子,闹得老板苦不堪言。”
“有意思的是,年初一这天,来了个打扮挺富贵的公子,大概是看中了这年轻姑娘的容貌,就打着大护法的名义去骗这姑娘,还想要去姑娘家里留宿。
听到此处,圣素问把茶壶放下了,单手撑着脸颊,接话道,“看来,这人要被这姑娘臭骂一顿了。”
“何止,后面才精彩呢。这公子瞧上了这姑娘,却不知道自己也被别人瞧上了。后面来了个银面飞贼,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掳走了!”
“有人去报了官府,可官府里的人素餐裹位,哪里会管这个。哎,也不知道这富家公子,究竟下场如何。”
她说着竟有些唏嘘,去看圣素问,却见她神情凝重,不禁有些疑惑,她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素问问她,“这公子长什么样子?”
宋韵如何会关心这种事情,“啊……这我倒不知道,大概长得挺俊秀的。门主若是想知道,我去查查。”
不想圣素问双眸微微发亮,“不必打听,我猜……这公子就是穆清辞!”
这公子的行事做派,给她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也只有她,会那么厚脸皮跟陌生姑娘借宿,还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我要亲自去见一见那书店老板!”
宋韵懵住了,“什,什么?”眼前一阵风过,房里已经没有了素问的身影。
第64章
天快暗时,船停泊靠岸。
船家说,“前边有个村子,我去替客人买些热菜热饭。”
江芷姌取出碎银给他,叮嘱道,“记得买只鸡,腊肉也可,添点荤腥。”不然,江无厌可不爱吃那些粗茶淡饭。
穆清辞也掀了帘子,瘸着腿走出来,船头挂着灯,将这个不大的水域照亮,沿岸一片茂密的芦苇丛,被霜雪打得枯折。水波轻轻打在船上,竟显得有几分温柔。
夜里风凉,她裹紧身上的衣袍,见江芷姌在船头支起行灶,颤颤巍巍地点不上火,她走过去替她帮手。
“如今天冷,正好今日捞了有鱼,我再煨碗鱼汤。”她说着,把手里的鱼篮子拎起来,将一把刀放在篮中,走下船去。
穆清辞回头看了眼船舱,发现江无厌并没有出来,有些愤恨,这人真是会当大爷!
她跟着走下船,打算去岸上寻一根树枝做拐杖。好在岸边有许多枯木,没一会就叫她找到一根顺手的,她喜滋滋地捡起来,走回船边。
看见江芷姌蹲在江畔,将枯瘦的手泡在冰冷的江水中,刮洗鱼鳞,瞬间感觉到彻骨凉意,疑心自个的手都要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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